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不做贤妻做刁妇》作者:寅啸公子    文案 杨素云一心要做当朝季相的贤妻,孝敬婆婆,服侍夫君,和睦妯娌,对下人宽容厚待。 可……婆母刁难,妯娌轻瞧,她所倚仗的夫君又想杀了她,更别说这些见人下菜的奴仆,已明目张胆地骑在她头上,敢公然叫她是“木头”。 想她虽不是安国公娇养出来的千金,但在道观也是人人尊敬的弟子,因有师叔庇护,师弟拥护,更是享受尊荣。 贤妻有何用?不如拿出在道观教习小弟子时的脸面,在这府中做个刁妇! 叔说,刁妇分三等。 末等刁妇,恶语相向,歹毒刁狠,人人厌之; 二等刁妇,尊威尚有,泼辣有余,人人怕之; 一等刁妇,贤妻的脸面,刁妇的心! 内容标签:甜文 布衣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素云 ┃ 配角:季舒尧,简玉珩,简从渘(按人物出场顺序) ┃ 其它:   第1章 非良人      “小姐,这会儿虽点着蜡烛,但光线实在太暗了,您还得仔细些眼睛。”言语的是一个十五六的丫鬟,一身青色窄袖齐腰襦裙,外罩葱白比甲,发髻上簪着珠花和一枚做工精致的芙蓉形银钗,一看就是上等丫鬟的装扮,她拿来剪刀,对着蜡烛剪了烛芯,影影绰绰的光线顿时变得平稳。   “再过两日就是七巧节,我这不是赶着时日的,要给相爷送份礼么?”那被称作小姐的,名唤“杨素云”,年岁看上去比那丫鬟大不到哪去,一双眼睛明亮动人,映着烛火更显神采奕奕,端的是个美人胚子,就是肤色不似深闺中娇养出来的千金那样白皙。她对着蜡烛,极认真地捻针引线,只是手臂和手腕大刀阔斧地来回摆动,让旁人认为她不是在绣巾帕,而是在耍大刀。杨素云揉揉眼睛,对身侧服侍她的丫鬟道,“就差这么一点儿,这竹子就绣好了,宇烟你把五斗屉里的蜡烛取出三根摆上,再把镜台前的番镜也拿过来。”   宇烟翻了个白眼,敢情她家小姐就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儿,她取了蜡烛,放在桌案上点燃,拿番镜的时候有些不解:“小姐,要番镜做什么?”   杨素云眨巴眨巴眼睛,眼泪都快出来了,她将三根蜡烛和原先的那根蜡烛一字儿排开,又把番镜放在蜡烛后面,就这么一照,霎时屋中放亮了许多。   宇烟惊奇地“哇”了一声,“小姐你这方法可真够好,点了四根蜡烛,可透过番镜就是八根,亮了这么多不说,还没有那么多烟雾熏眼睛。”   杨素云笑了一下,继续低头开始绣她的七巧节礼物。   这会儿内室确实亮堂了不少,宇烟斜眼看见了杨素云绣的巾帕,瞪圆了杏眼道:“小姐,您刚才说什么?您给相爷要绣什么来着?竹、竹子?”   杨素云手中动作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宇烟,无比自豪地笑道:“怎样?这花样瞄得还不错吧。”   宇烟哭笑不得,自家的姑娘她还不知道么,打小都没学过什么绣工,还能绣出什么来?没绣成走兽的爪子已实属不易。但……毕竟是送给姑爷的礼物,姑爷又偏好竹子,若送给姑爷这跟柳条儿似的巾帕,姑爷肯定瞧不上。咬了咬牙,宇烟决定说实话,“小姐,奴婢瞧着不怎样,不如这两天奴婢给您赶着绣个,这还来得及。”   杨素云一听,大不乐意地将刺绣棚子按在怀中,“这怎么行?本来区区一个帕子就不算什么贵重礼,我送相爷送的那是情义,所以才一针一线地自己绣缝。再者,相爷从来就没有瞧不上我的绣工,你看他披风上挂破的洞都是我补的,他还那么喜欢穿,也没说什么。”   宇烟嗤地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姑爷有一件织金锦披风,那么上好的披风覆盖着几针乱七八糟的针脚,自家姑娘补是补好了,就是大煞风景得很,亏姑爷在穿衣上那么讲究,却全然不介意,该怎么穿还是怎么穿。   “今天先绣到这吧,眼睛实在受不住了。”杨素云将手中一干物什交给宇烟,宇烟放入货筐里,一阵夜风透过半阖的槛窗吹来,杨素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又透过槛窗缝隙看天色,说道,“入秋了,早晚还是有了寒气,相爷刚出屋穿的可是单衣,他一忙总是忙很晚,嗯,我们给他送披风吧。”   宇烟看见杨素云在提起相爷的时候,本来灵气的双眸更是大放光彩,想见就是想见,何必还要找怎样怎样的借口。她服侍杨素云脱掉紧腰束袖的衣裙,换上轻软的刺绣对襟衣衫和纱罗千褶裙,姑娘怕热,总得穿得轻薄些。服侍完毕,遂从衣架上取下披风,又提了灯笼,准备出门。   杨素云站起身在镜中打量了自己一番,道:“太素淡了,这个玉环绶换了,把前儿个婆婆赏的配上,还有这头发,再别几枚金玉簪钗。嗯……还有,出了这门儿,就别再叫我‘小姐’了。”   宇烟称是,照着杨素云说的又打扮起来。宇烟是知道的,虽然自家姑娘不喜欢水袖广阔的夫人小姐服饰,也不喜欢金玉花粉的穿戴在身上,更不喜欢繁冗琐碎的规矩,但是装也要装的像个从安国公府嫁过来的嫡女。这府中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家姑娘呢。   杨素云手臂挽着相爷的披风,身侧站着宇烟提着灯笼,主仆二人去往书房的方向。途中偶遇有妇仆路过问安,杨素云一改方才在屋中张牙舞爪的模样,端出名门闺秀才有的派头,温和一笑。   相爷的书房是一幢独栋三层阁楼,一楼为书房,二楼议事,三楼观景。杨素云以为相爷此时该是在书房看书或办公,但没想到一楼二楼漆黑,三楼却掌了烛火和琉璃灯。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若相爷办公劳累,去往三楼看阁楼后方无名湖的景色,予以纾解疲劳不是不可,可为何一楼二楼的灯是黑的?那现在就只是在单纯地赏景色了?   杨素云的心里微痛,脑海中闪现那日她无意撞见,有个明艳女子羞答答地倚在相爷怀中。   她此时已经上了二楼,脚步突然顿住,不想再继续朝上面走了。   就在杨素云回头转身欲走之时,她听见相爷季舒尧不疾不徐地说道:“三日后,是安国公庶女成亲之日,因这庶女由国公府贵妾所生,且在学府上学,肄业后可做女官,故安国公很重视。这日必是安国公府最忙乱、安国公放松警惕之日,我等便可在这日行动。”   微顿了片刻,有一女子轻软的声音道:“想必相爷已谋划好了,不知怎样在这日给安国公安加罪名?”   季舒尧的声音再次响起,“安国公女婿必会亲自到国公府迎亲敬茶,安国公届时会送上一份厚礼,按照国公府的规矩,还会再送一副新人房前的对联。”   女子轻笑一声:“呵,相爷好计谋,那日安国公府上必是有朝中众臣、名门贵阀聚集,他当众若念上一句大逆不道或隐含谋逆的对联……谁?”   宇烟捂着自己的嘴巴,堪堪将惊呼咽了回去,可身子一软却不慎从台阶滑了几步,手中的灯笼摔在了地上,她慌张地跑了。灯笼里的蜡烛一歪,火苗烧在了灯笼的红绸上。   听见了动静,转眼间季舒尧已从三层阁楼快速下来,身后跟着一个女子,一袭绯红底蝶落荷花襦裙,外罩银红色对襟褙子,眼角微挑,那相貌明艳动人。   “你怎么在这!”季舒尧长眉拧起,脸上辨不出什么情绪,对着杨素云说道。   “啵”的第一声,火苗烧断了一根灯笼的木质骨架,火舌迅速窜了起来。   杨素云定定地看着季舒尧的双眼,开口道:“敢问相爷栽赃了我安国公一家,你这娶进门才半年的媳妇儿又该如何处置?”言语虽充满质问,语气、语调平和地似乎在说一件和自己不相干的事。   季舒尧负手站着,沉默。   杨素云冷笑:“原来相爷在娶我之前便会料定今日的种种,那当初何必违逆先皇御赐姻缘而求娶我?难道一开始相爷就未把我当做命定良人,而是……一枚棋子?一枚打入我安国公府的棋。好,好得很,我的好夫君,安国公把嫡亲幼女嫁给你,你却存了这般心思!而我还……”   台阶上的灯笼已完全被火焰包围,明明灭灭地晃动着三个人如鬼魅般的身影,杨素云手臂霍地一抬,织金锦披风被她扬了起来。   季舒尧的视线被下落的披风遮盖住,待披风落地之时,他看见杨素云已经站在了二层阁楼的窗前。   身后的女子上前抓着季舒尧的手臂,细眉微蹙,不减她眼角眉梢流溢的明艳之气,她仰头看着季舒尧。   杨素云将那女子的神情收在眼底,从愤怒突然变得委屈,她还曾经想过,若相爷有意,她便主动做主让他纳了那妾,但他俩哪里容得了杨素云。   “现在,相爷不巧得很,被我听见了你们的阴谋,若放了我,我必回想方设法告诉安国公,如此……以现在的情形,你那美貌的妾想必是不会让我活了吧。”   火焰渐次熄灭,暗光照耀在杨素云绝望的脸上,她缓缓往后退。   季舒尧向前踏了几步忽地开口,语速依旧不疾不徐,带着让人心颤的沉稳和冷静:“素云,你做什么,你就这么跳下去死了干净?我把你当做一枚棋不假,难道安国公就气节高尚,没有把你这个养在山林道观的道姑当做……你回来!”   为了这个丞相好夫君,杨素云这半年来一心要做一名贤妻,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她还在想怎么讨婆婆欢心,从而让她的夫君当朝丞相季相爷认为她是良配是贤妻,并非是乡野里没教养的。可是这会儿她便知道,他原来的求娶从一开始带着浓重的庙堂阴谋,他既会设计端了安国公一家,也不会放过她。   台阶上的灯笼燃尽了,二层阁楼立时陷入黑暗中,她转身跳入湖内,耳边响起季舒尧的怒吼:为了也把你当做一枚棋的爹,你值么——   没入湖中,相府的侍卫纷纷跟着跳入相救,杨素云迅速向湖水深处游去,一面游一面想,刚才是本色出演,那股含恨投湖的绝望劲儿一定可以瞒过季舒尧和他的美妾吧。死么?她虽痛心但并未真的想死。   故此,杨素云跳入湖中不过是仗着自己身体健朗,内息绵长,在湖中呆个一时半刻没什么问题,骗过家丁侍卫,再偷偷逃到道观,可是……   四面八方的侍卫分明不是相救,而是拼了命地扯着她的衣袖往深处游去。轮番的按压让她无法承受,在脑袋只残存了最后一丝清明时,闪过了一个画面。   “素云,明日你从学府放学等我一会儿,我在朝中忙完事,来接你。”   “相爷日理万机,素云自当体谅,不过是早间的一句玩笑话,我放学自己回家就好。”   “顺路的……哦,错了,是特意的,夫人一句话,就算是玩笑,为夫也要铭记在心,嗯?”   原以为,她努力半年,终于有了成果,他是喜欢她的,可最后……不过是想亲手杀了她。      第2章 故人来      素云悠悠转醒的时候,坐在床边,一直扫视着屋中的陈设布置。床头旁立着熟悉的镜台和五斗屉,床尾摆放着两个花架,养了一盆文竹和水栽富贵竹,这是她的新房没错,但却少了喜庆的味道,而多了几分清幽的书卷气,而且这槛窗的方向……   素云下床,穿上绣鞋,有些迷惑地走到窗边,经过梳妆镜台时,隐约看见了自己的身影。镜台的镜子是铜镜,映照着他的脸庞和身段不是太清晰,可却是陌生的。她颤抖着手,拿起镜台上的番镜,明亮的镜面上映出自己此时的相貌。   “啪”手中的番镜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房门被推开,有两三个妇仆手中拿着簸箕笤帚,转过风雪远景屏风进到了里间,麻利地收拾这地上的碎片。片刻之后,收拾妥当,其中一个穿翠色短袄的丫鬟不耐地拍拍自己的手,道:“少奶奶,这开春后没几个月您就十八了,做事还是稳妥些,有什么活儿还是叫我们下人做好了,这今天砸了碗,明儿个又摔了镜子,我们下人无非就是洒扫一下,可不敢把少奶奶伤住了,也省了相爷地一通责骂。”另一个穿同样服侍的丫鬟忙使了眼色,拉着她的手臂出去了。   屋中又剩下素云一个人。   素云站了半晌,觉得有些气虚,她扶着镜台摸索到床边,半倚在软枕上,再次仔细地打量着屋子。屋中此时有炉子烧着瑞炭,她刚也看到了进来的妇仆们都穿着冬季的短袄,可她分明记得,此时初秋,她嫁给季舒尧不久,才隆重地过了十六岁生辰,还得了宫中赏赐,这投湖未死,却少过了一年多,转眼就十八了?   正思量着,一个穿暗绿对襟复儒的妇人端了碗汤药进来,素云记得,她是嫁入相府后,来服侍自己的顾妈妈。说是服侍,其实是婆婆安排在她这里监督她的,她哪里没做好了,顾妈妈绝对会不留情面地指摘,而且很快就会传到婆婆耳朵里。素云知道顾妈妈还是季舒尧的奶妈,于是从来都是忍着不还嘴,顾妈妈那一把老骨头,更是禁不住自己打。   “喏,没留意这汤药凉了,凑活喝吧,总归药效还在。”说完,顾妈妈说完将汤药搁在桌子上,径自走了。   素云皱眉,看着撒在桌上的汤汁,想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屋中的格局、所处的季节和自己的年龄对不上不说,连容貌也变了,更不曾想,自己现在是个连下人都给甩脸色的病秧子。   往日嫁过来这半年,府中下人虽欺她年轻背地里不尊敬,可面子上是做足了功夫。就拿这顾妈妈来说,她虽仗着自己的身份敢大声顶撞素云,但服侍起来都是细心的,从来没有这般无礼。   哦,对了,往日素云是相爷新妇,安国公的嫡女。现在可不同了,她是一枚棋子,还是一枚要死还没死的废棋。下人都是见风使舵的,素云现在既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谁还会再给她作为主子的体面?   “顾妈妈,您老儿也是厉害,就这么放下碗走了?就不怕她又摔了碗?连累地我们又要拾掇。”   素云正思忖着,被门外响起尖锐的抱怨声打断了思绪,应该是刚才那个敢当面嘀咕她的年轻丫鬟。   “你看她平日里疯癫,可心里却跟个明镜似的,不到相爷休沐那天,她不胡闹。”顾妈妈赶着和几个旧相识打牌,说完就匆匆走了。   素云暗暗记住了这两个人,她走到桌前,盯着药碗。刚在番镜中看见自己,脸颊瘦削,眼底灰青,面色苍白,眼中不复往日的神气,再挽起袖子一瞧,手腕也细了不少,浑身上下更是提不起一丝力气,虽不知这一年半发生了什么,但她确实病得不轻,再者她虽拖着病体,却还活在世,所以这碗药不会害她。   思及此处,素云将这碗凉药一饮而尽。   如此两日,三餐饭后一刻钟,那顾妈妈都会端着一碗药到素云房中,素云也是极配合地喝了。只是到第三天早上时,喝药的陶瓷碗换成了木碗,顾妈妈这次没有撂下碗就走,而是死死盯着素云端着碗将药喝下,素云喝完将空木碗递给顾妈妈,径自歪到床上歇息。   顾妈妈狐疑地接过碗,好像今日素云喝药是一件很古怪的事情一样,她走到门外,一手举着空的木碗,对屋外的妇仆们嘀咕道:“快瞧瞧,今日这块儿木头奇了。”   木头?素云记得,这个顾妈妈这几日还当众说她疯癫。   “哎呦,真是了不得的大喜事,木头当真不木了?”那最爱挑事儿的年轻丫鬟嬉笑道。   靠在软枕上的素云,蓦地脊背僵直,未挽成发髻的长发顺着她的动作滑落下来。   换了往日,素云是一心要做季舒尧的贤妻,孝敬婆婆,服侍夫君,和睦妯娌,对下人宽容厚待,虽知道下人们那些弯弯绕绕的肠子,但因没真的犯着她头上,她便没有追究,且她也不想让季舒尧看见自己和下人争吵,失了身份和体面。可……婆母刁难,妯娌轻瞧,她所倚仗的夫君又想杀了她,更别说这些见人下菜的奴仆,现在愈发猖狂,已明目张胆地骑在她头上,敢公然叫她是“木头”。想她虽不是安国公娇养出来的千金,但在道观也是人人尊敬的弟子,因有师叔庇护,师弟拥护,更是享受尊荣。   贤妻有何用?不如拿出在道观教习小弟子时的脸面,在这府中做个刁妇。   素云苍白的唇角上扬,浮起一丝笑意,她起身下床,穿上紫面缎双蝶恋花绣鞋,裹着厚重的银狐大氅,推门而出。   常年在昏暗的室内居住,未曾踏出屋外半步,素云一时之间无法适应室外的光线,更何况屋外积雪未消,白晃晃地一片,刺得双眼微痛,她忍不住抬手搭在眉骨处,眯起了双眼。   本是要严声厉责没规矩的下人,却在看见那个人推了内院的门进来时,莫名地住了口。   一丝寒风吹过,扫过枯树嶙峋的枝桠上的积雪,洋洋洒洒,飘在那人的眉眼上,落于他的衣摆前,他如水墨画里的人物,身影缥缈地似乎就要融入在以苍茫天地为背景的画中。   银光悠悠,白芒寂寂,从院外伸出的一丛梅花,开得正好。   素云忽然不自主地浑身颤抖,她用大氅将自己裹得更紧。   季舒尧进入院中,举步缓慢地朝前走,口中淡淡道:“香芜若见了木头欢喜,柴房木头多,今晚便在柴房过夜罢。”他说着,脚步一直未停,没有看香芜,却看向了别处。   春风和煦的表情,眼神却像刀子一样,扎在了顾妈妈的身上,饶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孩子,也是被这眼神吓得浑身汗毛立起,不自觉地后退一步。这孩子明里是要惩罚香芜,要让香芜冻死在柴房,暗则是在给她杀鸡儆猴看。   香芜忽然浑身僵硬,呆愣片刻才反应过来扑通跪在地上,她哪里会想到相爷过了该来的时辰,还会来这儿,往日都没有过的。她忘形惯了,料想少奶奶也是听不懂的,才敢这般口无遮拦,不曾想竟被相爷听到了。香芜的眼泪顺着笑脸扑簌簌地往下流,颤抖着哭声喊道:“相爷赎罪……相爷饶命啊……奴婢不敢再胡说了……天寒地冻的,相爷罚奴婢去柴房过夜,奴婢非得没命了啊……”   季舒尧皱眉,继续朝前走。   香芜起身提了裙角,发疯般地扑向季舒尧前面,堵住了他的路,跪在地上疯狂地在硬邦邦地雪地里磕头,一面又哭着再次求饶:“相爷……相爷,求您网开一面,奴婢……女婢再也……再也不敢造次……说少奶奶的不好……奴婢,奴婢嘴贱,这就惩罚自己……”说完,也不等季舒尧再开口,便伸手不停地扇打着自己的嘴,本来小巧的嘴唇登时红肿了起来,嘴角也溢出了血丝,那样子看上去狼狈极了。   众妇仆看见这形势,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屏息默默地看着。在保命面前,一个婢女确实没有什么尊严可言,有的仆从此时还在侥幸地想,幸亏刚才顾妈妈和香芜在说话的时候,自己没有插嘴,否则现在也是这般惨样了。   素云看到香芜这般情景,不知怎地突然想起自己在云枫观时,曾捡了一条黑狗,那黑狗起初是不听话的,也不管门外是否有人,成天对着门外乱吠一通,但后来那黑狗在素云面前乖顺无比,为她看门护院省了不少事。   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吃,对待这种已经犯了事儿的下人,不是最佳的收买方式么?她现在需要的不是赶尽杀绝,而是被感恩戴德。   素云在心中已酝酿出了计策,开口说道:“罚她去浣衣房。”顾妈妈的事儿就再搁搁,毕竟季舒尧也没说要怎么惩罚。   季舒尧闻声抬眸,素云裹着厚厚的银狐大氅站在屋门前,头发披散着,半掩着她瘦削的脸庞,脸色透着不正常的白皙,兴许是在屋外站久了,鼻头和脸蛋微微发红,季舒尧的目光扫到下方,眉头微微蹙起,“屋外寒冷,你怎么光着脚。”   素云低头看着自己光着脚趿拉着绣鞋,心中下意识地闪过一个念头,糟了,让舒尧不待见了,但转念就觉得自己可笑。她回身拉了房门,掀了帘子进屋,季舒尧也跟了进来。   素云脱掉大氅,也确实觉得脚凉,再屋外站了半日也乏了,她靠在床边,把小被搭在脚上。   季舒尧看了看素云,说道:“我来晚了。”   素云听到有些莫名其妙,但自她有意识以来,莫名其妙的事太多了,她也没多问。   季舒尧走到桌案前,倒了一杯热水,双手轮番握在茶杯上。素云立刻笑道:“相爷好巧,往日是连杯热水都没。”下人们照顾不周,不知道季舒尧知道不知道,看他刚如此严厉地惩罚香芜,应该不是他暗中授予下人们这样做。   捧着的茶盏一歪,一丝滚烫的茶水滴落在季舒尧的手背上,登时红了,他表情却未变,轻声道:“相爷? ”   素云拿捏出一丝一毫不会有差错的笑容,继续道:“相爷,我这是得了什么病?不记得很多事了,明明记得三个月前才嫁给你,前日才过十六岁生辰 ,怎么听丫头们说我都快十八了?为何现在是寒冬,不该是春天么?还有……我记得这也不是我们成亲的新房,刚出了院子一看,这果然不是。”   季舒尧盯着杯盏中冒出的氤氲水汽,“你几时有这些疑问的?”   素云道:“三日前,三日前有了这样的疑问,还因为看了镜中都变了样的自己,吓得打了一面镜子。相爷你不会怪我吧。”   季舒尧将杯盏搁在桌子上,眉目舒展开,笑着对素云道:“是,你现在是有好些事情都忘了,你我成亲后,你去阁楼给我送衣服,因二楼是矮窗,你不慎从二楼阁楼掉入湖中,被救起之后神情恍惚,太医说你虽无性命之忧,却落下了病根,导致这近两年不识人知物,想来三日前你痊愈了。因为你需静养此病,我带你到了皇上曾御赐给我状元府,而非大宅。”   说完,季舒尧将焐热的双手,伸进小被中,覆裹在素云冰凉的脚上。      第3章 互试探      季舒尧生于士族大家,季家自大兴朝建朝开国以来,出了好些中流砥柱的朝廷重臣,尤其到季舒尧的祖父,季太老爷这一代,更是厚享圣眷,从武状元一路官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季太老爷也是忠心辅佐朝廷,为官清正廉洁,共辅佐了大兴王朝的两代君王。   到了季舒尧这一代,季家又出了第二位丞相,且在季舒尧初掌相印的时候,时年二十有二,如斯年轻的丞相,这可在大兴朝一时无二。   季舒尧官至丞相,和祖父为丞相的官路却大相径庭。他自小聪颖,善作诗词文章,早年跟着父亲学武时,初显文韬武略上的才能,后来少年时期一直被祖父教养,又深谙官场之道,十六岁时中的文状元,开始他的为官之路。   季舒尧中文状元时,皇上御赐一幢状元府,后官至丞相,又御赐连着状元府的一方院落,合着就是相府。但季舒尧少年丧父,季母郑氏膝下只有一子,故季舒尧为能在寡母前尽孝道,一直常住于季家的大宅,状元府一直空着。   素云感到来自季舒尧双手的温度时,身体不由自主僵住了,想赶忙把脚从他的手掌中抽出来,怎奈却被那温热裹得死死的。   “相爷……”刚才她光着脚,趿拉着绣鞋在屋外站了半晌,一定沾染了不少尘土残雪,她记得,季舒尧是极爱干净的,怎么会用双手来暖她的脚?   “你别动了,我给你暖暖,脚冷已受风寒,你现在不能再生病。素云你记着,屋中虽然暖和,但还要把绸袜穿上,要是想出去走走,也不要只穿绣鞋,把靴子穿上,你现在身子比不得从前。”季舒尧说着,抬眸看着素云。   十六岁的素云生龙活虎,浑身上下散发着朝气和灵气,虽然有时想把自己装成一副大家闺秀娉婷的模样,可是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却出卖了她。但,现在,十八岁的素云再也不用装了,举手投足皆是扶风弱柳之姿,一颦一笑透着娇花照水之态,声音轻软温和,身段高挑细瘦,正是现下时兴的贵族小姐夫人们,减重减得有些过的模样。   季舒尧手上的温度传递给素云,差不多也快消散完了,但素云的双脚依旧不热,他干脆用手掌轻轻揉搓着素云的双脚。   要说素云刚被包裹住的时候,是因为这个出其不意的动作感到陌生、不解甚至害怕,她想动又不敢动,只能僵直着,任由季舒尧那样做。那下一刻,她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双脚轮番蹬蹋着,想从他的手中出来……   “相爷,相爷……停下来……吭……”素云用手背覆着嘴,硬是憋笑把自己的脸憋得涨红。季舒尧虽文状元出身,可是祖父和父亲都做过武官,他自幼练过武艺剑法,现在也没落下,手上薄薄的茧子摸索着素云的双脚,实在痒得紧。   季舒尧挑起长眉,笑了笑:“你竟然这里也有痒痒肉。”   素云以前爱和季相恶作剧,仗着自己脚步轻盈,偷偷站到正在伏案疾书的季舒尧的背后,猛然抽掉他握着的笔。或者一大家子用饭时,素云会在季舒尧即将落座时,迅速在他的座椅上放一枚小石子。还有一次,她趁季舒尧一个人走夜路的时候,悄悄跟在后面,点了他右肩一下,季舒尧以为右边有人,向右边回头却什么都看不到,再看向左边的时候,却看到一张鬼脸。饶是像他这样平时做事端方有礼的人,还是被吓得像兔子似的蹦了一蹦。打,不一定能打过;骂,又怕她哭,几次三番之后,他终于忍无可忍把妻子抱起来扔在了床上,狠劲儿挠她咯吱窝肋下的痒痒肉。   这当真是素云的软肋,吱哇乱叫地喊救命,间或胡乱叫着大爷三爷相爷的,还没出息地跪在床上给自己相公求饶作揖,赌咒发誓说再也不敢了。第一次,季舒尧是信了,可没过几日,素云那毛病又犯了,给他递过来擦汗的帕巾上竟然有胡椒,害得他辣了一天的眼睛。   “相爷,这是什么?”素云问道,致使季舒尧从思绪中回归,“你的什么东西掉出来了,硬硬的。”   “哎呀,”季舒尧笑着道,“我把这个给忘了。”说完,他掀起了小被,把从袖筒里掉落出来的一包东西放在床沿,叫来丫鬟服侍他净过手之后,将那包东西打开,拿出来一粒包装精美的饴糖,素云要伸手接,季舒尧绕过她的手,径直放在她唇边,“不是每次都要让我亲自喂么?”   素云呆了片刻,她总算知道了,这个一年半中的“素云”到底有多矫情,平时喝药乖乖的,算计好相爷休沐之日,便撒泼发疯摔碗打盆的,逼着相爷赶到状元府来亲自喂药,然后再亲自喂糖。可是……有用么?   “相爷……”素云将头一偏,躲过那粒已然到唇边的饴糖,“大概是长期喝药的结果,口中乏味的很,几乎什么味道都尝不出了,这糖……”吃着估计也没什么味。   “这我知道,但你曾说过,独独能尝出甜味。”季舒尧依旧伸着胳膊。   素云见季舒尧执着,便侧首含住季舒尧手中的糖,丝丝甜气迅速缠绕的舌根,还有一股葡萄味。   “好吃么?”季舒尧问道。   素云没有看他,但点了点头。她最爱吃葡萄,季舒尧还记得。   季舒尧吩咐近侍请太医,王太医是一开始就给素云瞧病的太医,对素云的病症非常清楚,故此当相府的人来请他,并说丞相夫人已神志清醒,识人知物之后,他心中非常惊异,要知道一年半前,季相怀中的夫人已没了气息。   王太医记得当时号过脉之后,低声说:“丞相夫人,没了。”   季相听过之后依然面无表情,就是紧握夫人的双手微微颤抖,骨节发白,他突然冷笑了起来,一字一句道:“怎么可能?素云生龙活虎,生命力比墙根儿的野草都强。她不会死!王太医,速给本相治!”   王太医无奈,觉得自己乌纱帽不保,要得罪权倾朝野的季相了。   说也奇怪,就在季相说完那句话之后,王太医摸着的脉象有了异动,竟然开始跳了,紧跟着丞相夫人咳嗽了一声,那脉象开始跳的强劲有力,和正常人无二。但他当时也不大笃定凭借自己的医术是否能救活夫人,就算救活又怎样,在湖里呆了那么久,只怕再也醒不来了。   但又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在王太医的诊治之后,丞相夫人醒了,真的和常人没什么差别,就是有一点遗憾,得了失心疯。   加上这次,这是丞相夫人给自己的第三次吃惊吧,王太医想,急忙拎着药箱,也未带药童,只身一人坐上去往状元府的轿子。   不多时,王太医到了季舒尧的私宅,进入内院卧房,看见丫鬟还没有将床帘帐子放下来,又急忙退了出去,站在床侧的季舒尧负手说道:“王太医,这次诊得仔细些,不用避讳了。”   王太医听罢走上前,坐在床侧的矮墩上,丫鬟也将床帘重新打起……   “真是要恭喜相爷,从夫人脉象上来看,确实恢复如初,下官这就再重新开个方子。”说罢,在桌案上重新写了方子,递与季相,接着续道,“这服药每日一次,隔日服用,巩固一个月就好。”   季舒尧吩咐随侍送王太医出府,随后将顾妈妈叫到了屋中,当着素云的面道:“顾妈妈,素云虽已恢复,但是否大好还要看这一个月,还得多费心。哦,对了,最近我会常来。”   顾妈妈因为刚才的事,心里还惴惴不安,生怕也被罚去睡柴房,她不是拎不清的人,别人少爷家的奶娘因为仗着奶过主子就无法无天,但她对着这个少爷可不敢如此生事。她现在局促地站在那里,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她当然知道这孩子什么意思了,若这一个月后,少奶奶的病没有好,那都得算到她头上。还有少爷常不常来不一定,但今天恰巧撞见这样的事,猜度平日也是怠慢了少奶奶,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在提点她,所以她以后得打起精神来伺候,还好这府中上下都听她的,没有人给她使绊子,她会好好服侍少奶奶。   顾妈妈退了出去,季舒尧对素云说“下次休沐还会来”之后,也走了。素云想,季舒尧五日一休沐,下次他过来的时候,她那天恰好并不服药,那他来做什么。   屋中一时又剩下素云一人,她有些费劲地按了按额角,仔细回想在季舒尧面前有没有露出什么马脚。季舒尧以前做过大理寺卿,做事谨慎又周密,想来刚进门时听见了香芜和顾妈妈的言语,但他只是罚了香芜而非奶娘,并不完全因为和奶娘关系亲厚,而是如果惩罚顾妈妈,婆婆一定会知道,这样会造成婆婆和自己不和睦。以前,在婆媳关系上,季舒尧在暗地里没少使过劲儿帮助她。   刚才素云向相爷说谎,让他认为她将跳湖的那件事也忘了,无非是为了保住性命,正所谓说一次谎不难,难的是为圆这一次谎,要再说上成白上千个。看来以后做事万万小心,不可露出端倪。   作者有话要说:   小寅抓了个虫2016.11.24      第4章 逛府邸      自此以后,季舒尧每每休沐之日,必会来他的私宅看望素云,有时碰到服药那日,他便亲自端了药碗喂她喝,喝完,还会再亲自剥了一粒葡萄味儿的糖。就算没碰上服药,他也会同素云用过了午膳再走。   这日,两人在屋中用饭,素云眉眼之间恹恹的。玉兰片,清焖莲子,海米冬瓜,清炖蟹粉狮子头,七星鱼丸汤,满桌子的菜都是寡淡口味提不起她的半分兴致,只吃眼前的菜花,季舒尧看出这些都不合素云胃口,但她又再拼命吃,模样十分痛苦,便安慰道:“等药停了,就不用忌讳辛辣,素云你到时想怎样吃就怎样吃。”   素云定了片刻,“嗯”了一声,继续像吃毒/药一样吃着饭菜。   季舒尧放下了筷子,直直地看着素云,突地笑了起来:“本打算拿‘你想怎样吃就怎样吃’来让你笑上一笑,你今日怎么不笑了?”   素云也放下了筷子,侧首看着季舒尧,浅笑道:“相爷说的什么怎样吃的,我为什么要笑,这倒让我不懂了。”   季舒尧恍然,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倒是我没记准,那件事大约你是不记得了。”   素云来了兴趣,刨根问底道:“是什么好笑的,我若忘了不打紧,相爷拿出来说说,我也就当听个玩笑,笑闹一场。”   季舒尧回忆素云原先那个模样,眼底充满笑意,“好,那我便与你说吧。素云你口味偏重,爱吃辛辣,刚好蜀地新上的辣椒我大伯父那有,我便去给你讨了半斤,你当时还嫌弃我给你讨要少了,谁知你当时就馋得将生辣椒沾了醋水吃了几颗,第二日……哈哈……”季舒尧说到此,竟然不顾平日温磊端方的风貌,敞开大笑起来。   “你若笑,便不要讲了。”素云佯装生气,捧着碗筷准备吃饭。   “好好,我不笑了便是。”季舒尧用拳挡在唇边,重重咳了一声,来压制住自己的笑意,又接着续道,“第二天,你嘴巴长了好些泡,但还总是巴巴地盯着那蜀地的辣椒,我担心你又忍不住吃,便劝你那几日先别吃了,等嘴巴好了再说。可你哪里肯呢,对着那些辣椒张牙舞爪地说,‘我想怎样吃就这样吃,生着不能吃就熟着吃’,然后命厨房用这辣椒做了酸辣肚丝。我还是担心你吃多,饭桌上假意和你争,但总是争你不过,还是让你几乎一人吃完,再过了一天,你不但嘴巴上起了泡,还出了满脸的疙瘩,还……还……”说到这季舒尧又忍不住想笑,“反正吃坏了肠胃,拉了好几天肚子。”   素云听完也笑了起来,那种滋味她怎能忘呢。那几天她不单嘴上长泡脸上起痘,更受罪的是每次入厕房,也辣疼得很。季舒尧和她争着吃,也好不到哪去,喉咙也肿疼了几日。   她脸上笑着,心里却生起了凉意,捧着碗筷的手几不可见地在颤抖。   她不单记住这些,她还记得那是七月发生的事,跳湖前不久,就是赶在伏天,她才因吃了辣椒而上了那么大的火。   她记得,她统统都记得,但是她不能说,还要装作不知道。因为她的好夫君正在试探她,看她到底有没有骗他,看她还知道些什么。   “知道你在屋中呆闷了,趁今天天气好,不若我陪你在府中走走。”季舒尧提议。   素云点头同意,十分勉强地硬是吃了一碗饭,两人用茶水漱过口,添了厚重衣袍,素云又再季舒尧的监督的目光下,穿上了笨重的短靴。   这府邸的布局疏密有致,幽深雅趣,季舒尧在素云旁边一路指着几处干枯的花圃说,这到了几月是什么花,或是栽了什么树,这假山又是从哪运的奇石。此时正值隆冬时节,院内的景致要比暮春盛夏差了太多,但就有那么几处风景,在季舒尧的点评解说下,似乎有了蓬勃生机,山石奇巧,池水青碧,这院中景致依然是一副意境悠远的画。   素云在旁侧一直细心倾听,很认真地看着四处景观。跨过一处月门,转了一道抄手游廊,豁然开朗出,是一处由小竹子围绕的十分开阔的空地,透过竹林,依稀可以看见里面布置了一些木墩、吊桥、绳索。   素云疑惑地侧首仰头,季舒尧似乎早料到她的疑虑,并未解答,只是含笑看着她,素云不解地道:“王太医一定给相爷说了,我体内积年累月的药性,已经伤了根本,恐怕连一把寻常普通的剑都握不住,更不用提……”她扫了一眼方才空地上的一干布置,分明就是一处学武的场所,她回身走向来时的路。   “素云……”季舒尧一步上前,挡住了素云的道路,他似笑非笑道,“你莫不是当我带你来这里是看你笑话?怎么可能?以前在大宅,有些事情我做不了主,即便是能做主,做出来也未必好看,兴许还会为你生出事端,但住在这里就不一样,没有那么多双眼睛,也没有那么多口舌,再者……大伯父是翰林医官使,他一定会想办法将你调理好,就是再费些时日罢了。”言罢,那双眼睛不笑了,十分认真地望着素云。   要住在这里?   季舒尧说,要素云和他单住在这里?   不,不可能。季舒尧在大宅还有寡母孝敬,季太老爷虽在南边养病过冬,但春后就回大宅了,婆婆做为季家的儿媳,也要在太老爷跟前尽孝,没有跟着自己儿子到状元府相府的道理,那就是……   素云想到这里,那熟悉的寒意再次向她袭来。即便自己恢复如初,季舒尧还是要将她单独留在这里,换言之,要软禁她!   对,季舒尧当然要操控着她,她不过是季舒尧打入安国公府的一步棋,谁会提防自家姑爷谋害呢?可是这枚棋已经知道了季舒尧的计谋,而且用跳湖自杀的假象来暗示安国公,季舒尧有问题。   但是素云无法知道,她跳湖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安国公一家是否明白了这样的暗示,而在庶女成婚那日加倍小心,还是……季舒尧掩盖了素云跳湖的事实,而后已经设计端了他们一家。   素云不可得知,她更无法揣摩自己没有死的原因,于季舒尧,她那日若死了,他的计谋便万无一失地可以用在安国公一家。她若没死,对季舒尧才是一个大隐患。   除非……素云没死要比死了带给季舒尧更大的价值 ,所以,为了那素云不知道的理由,季舒尧留了她一条命,也要让她同死了一样,就得这么困在这里。   素云暗自思忖,面上莞尔一笑:“有相爷这句话,素云心中宽慰,盼自己早日身体康健,亦能练剑习武。”她突然眸中闪动,话锋一转,“相爷,我想去书房看看,行么?”   “哦?你想去这个府邸的书房?你知道我并未在这里就住过,没有什么藏书!”季舒尧遥指着前方一处,“就在那,你若想去,过去看看罢。”   身后小厮赶着开了书房的门,垂手待季舒尧和素云进门,方进去将各处槛窗打开通房,这才又退到门外。   季舒尧的书案是黄花梨夹头榫书案,案台上摆放着一方古砚,一个斑竹笔筒,一个紫檀山行笔格,一个玻璃釉笔洗,其余如水中丞、镇纸和笔墨之类文房宝物皆为清幽淡素之品,无过多纹路繁饰。书案后方的墙壁上挂的字画也是山水花鸟之列。书架上养了几盆绿萝,已是有些年头了,长长的藤蔓从上垂下,使得这书房的气韵雅静中不失活泼。   素云扫了一眼书架,便明白季舒尧所谓的藏书,指的是如《论语》《孟子》《诗经》之类的四书五经,而他书架上堆满的各色话本、传奇公案还有剑谱心法武功,实在算不上能登大雅之堂的正经书。   皇上御赐府邸,受赐之人就算不能长住,前半年也当居于此,看来十六岁的季舒尧也一副少年脾性,无人管教,便放纵自己,敞开了看自己以往偷着摸着看得杂书。   “哎呀,这可怎生好,以往你总将我夸赞崇拜我,今日露馅了,我并非你想象的端方斯文,看得都是不入流的书籍。”季舒尧眉目染上笑意,凑到素云跟前打趣道。   “相爷淘气,若相爷成天介里看了杂书,还能高中状元,那让我等拼命啃书要跻身前列的人情何以堪?”说着,素云的手指拂过那一堆书籍,最终落在一行书架上最后一本黄皮书上停下,抽出,书皮的一角露出一条笔直的腿,还未窥得全貌,冷不丁被季舒尧抢先拿走了。   素云不明就里地看着他。   季舒尧将书迅速揣在袖口,笑道:“这书……不适合你。”   素云狐疑,侧首想了想刚才书皮的图案,又道:“怎么不适合我看?我看那姿势不对。相爷平日若跟着这些书局里兜售的书里学,只怕姿势从来都没对过,就更得不到要领,想来相爷偷着学这些是为了趣味所在,不得要领又哪来的趣味。”   季舒尧怔愣了半晌,将袖口捏得更紧了,见素云伸手掏他衣袖,他赶忙举起手臂往后退了一步,遂走出门外,对着小厮方同道:“赶紧把这书烧了。”   素云无奈地跺了一下脚:“相爷,不就是一本用来坑外行人的剑谱吗?你用得着这么紧张要烧了它。”   季舒尧抬眸,眼睛眨了眨,定了片刻,才道:“是了,你都说了这是坑外行人的,我那时年少不知被坑了,若现在还要留着这本书,就是自己找坑,犹如吾妻内行人的脸面。”   吾妻?素云左胸口那里就像开了一道裂痕。她将脸别想别处,恰好看见一个藏蓝色的盒子,她转开话题道:“我若要看这个,相爷不会又要烧了吧。”说完,素云就有些后悔了,她方才转话题转得太过生硬,自己不自然的语气和语调可能尽数落在季舒尧眼中,他只肖拿出以前做大理寺卿断案时的半点思敏,就可推断出她始终都是在装腔作势。   突地,季舒尧笑了起来,“你呀你,要进着书房我都知道你打着什么小心思,何苦还要在我面前转弯抹角,还想继续去学府上学罢?”      第5章 耗心神      本朝重文教治术,地方、京师都设有学堂书院,京师等级最高的书院,当属皇家学府,其教学讲文皆有名师大家相授,入学学子资格不由门第、身世、性别左右,而是经过一定的考试选拔,合格者才能入皇家学府学习,故,皇家学府的学子男女皆有,统一发型,统一服饰,入学下学时,三两少男少女抱团行走,或比拼诗词歌赋,或嬉笑玩乐,倒是一派青春年少的风流景象。   因本朝受前朝影响,鼓励贵族女性接受教育,就算不经过科考,肄业考试合格,也可同男子一样做官。素云在安国公府还没嫁给季舒尧之前,已经在皇家学府就学了,一直到跳湖那年,她都在上学。   季舒尧也是皇家学府的学子,后参加科考,十六岁时成为本朝最年轻的文状元,他的这个状元府书房里,一定有他昔日求学时的笔记,那可珍贵得很。   季舒尧倒一下就猜中素云来这个书房的目的。   素云嬉笑道:“怎么样都逃不过相爷的法眼,早知道直接说了。”面上笑着,心里却想,唯有入朝为官,才能在离开季舒尧的时候不用回安国公府。   季舒尧从书架上取下藏蓝色的盒子,这府邸虽无人住,但有下人时常打扫通风,盒子上也没什么尘土,盒子里面的书本因有些岁月微微泛黄,却整整齐齐连个书脚都没折,每本书籍和装订的小本子外面,工工整整用蝇头小楷写着“季舒尧”三个字。素云心头盘算着,季舒尧十六岁为文状元,那十三岁他就在学府上学了,她的同学中鲜少有这么小年纪的,想来季舒尧在上学的时候大约也是年纪最小的一个,还得绷着脸听夫子教课,装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素云轻轻翻了翻书籍,里面批注的字体还有季舒尧现在字体的模样,就是稚嫩了点。她本来学问就有些跟不上,这中间断了一年半,现在更是生疏得很,虽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批注不能太领会,但知道这是好东西,她从不怀疑季舒尧的好脑筋。   “相爷,我现在是想继续去学府上学。”素云言语完,抬眼看着季舒尧。   季舒尧道:“现在不可以,你的身子初愈还在调理,待停了药在家中休养一段时间在说去学府的事罢。”   素云当真非常想去学府,听到病好了还要在家里呆,心里一沉,她道:“要休养一段时间么?那是得多久?”别是三年五载的,都被软禁在这个地方。   季舒尧将素云忐忑的神色看在眼底,笑了笑:“我虽不知你以前非要去学府的目的,但我大约记得你并不喜欢那里,一说背书你就头疼,再说写字你就手软,怎么现在突然就这么来兴致?”微顿,也未等素云回复,他依然笑着道,“总得把你吃胖些吧。”看到素云微愣的神色,季舒尧续道,“你也知道你现在的体格不如从前,好好养身子,才耗得住读书这件费劲儿的事。”   素云听着有道理,就乖顺地点点头。“这次再去学府求学,我还想跟着原来的那一批,但我落了这么长时间的功课,补起来更花费力气,是得把身子养好些。”   两人从书房出来,季舒尧看出素云转了半日,神色有些乏了,伸出手臂环着素云的身子扶着她。   素云握着书盒的手指微微发白,但转瞬就神色如常。她不知道屋外是什么的天地,亦不知道季舒尧是怎么想的,她现在走地每一步都十分小心。要在季舒尧面前做戏,掩盖住内心的委屈、害怕甚至愤怒。更要在他说的某一句话试探她时,不能露出一点端倪。若说读书是一件费劲儿的事,那和季舒尧相处才是耗了她的心神。   两人回了卧房,就有小丫鬟迅速给素云递上手炉,服侍她脱了大氅和短靴,扶她上床盖上棉被,棉被底下是热乎乎的暖水袋。   平常,素云就会在午饭后睡午觉,今天难得和季舒尧在院中转了一圈,已是疲乏至极。而平时,季舒尧也是吃过午饭看着素云躺在床上就走了。所以此时,并没有丫鬟服侍季舒尧脱外衣,只是捧了一杯热茶。   素云面对着墙壁躺着,闭上了眼睛,迷迷瞪瞪中听见茶杯搁在桌案上的声音,又有打帘的声响,这是季舒尧喝完茶走了吧。紧接着又有了帘子响动和推门的声音 ,唔?丫鬟来收拾茶杯么?思绪一片混沌,素云睡着了。   “素云,以后我下朝忙往诸事,就过来好不好?”   素云正睡的沉,蓦然耳边这么一句话,她一个激灵醒来了,翻身回头,看见季舒尧尽在咫尺的脸,近地她都能感到他温热的气息。   “怎么?吓着你了?”季舒尧替素云掖了掖被子,重新站起身含笑看着她。   素云半张脸在被子里,没有说话。   “哦,我想你落了这么长时间的功课,我每天过来可以帮你补上。”   素云的眼睛亮了起来,霎时又弯成了月牙状,“多谢相爷,就是相爷公务缠身,别因为我的事而让你分心了。”   “不会,素云的事就是我的分内事。”季舒尧笑盈盈地看着素云,摸了摸她的头,说了一句“明天再来”转身走了。   季舒尧走后,素云又睡下了,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季家大宅,那是刚成婚没几日,素云发现季舒尧原来并不是初见时那副斯斯文文的模样。彼时季舒尧蹲在一棵柳树旁,对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猫儿,凶巴巴地瞪着它:“我好心喂你食物,你挠我作甚?”。素云急了,抱起那只被吓得直哆嗦的猫,想质问季舒尧,堂堂丞相怎么连小动物都欺负,但……话在口边,却说不出,该怎么称呼这个权倾朝野的丞相呢。相爷?大人?夫君?还是干脆连名带姓还他一声“季舒尧”。   季舒尧似乎已经觉察出了素云的尴尬,站起身摸了摸素云的头,说道:“我大你六岁,你就叫我一声哥哥吧。”说完负手转身走了。   他的青色身影在梦中幻化出一层薄雾,素云记得,季舒尧还回头对她笑了笑,但梦中却没有,她努力想看清薄雾后的身影,却消散在遥遥的视野尽头。   ***   正如季舒尧所言,除了休沐之日他会待在午后以外,其余时日皆忙完公事就来素云这,大多数都是晚饭前后,又时更晚,不论怎样他都会给素云讲学教习。素云本来就不笨,在道观时,就是能把戒律条背的一字不差的弟子,剑谱更是过目不忘烂熟于心。在学府上学吃力,是因为从小就未接触过诗词歌赋,经史文章,根基差,偶然听师叔对月对花小酌作诗时,她还耻笑师叔酸得很,说白了也是不喜欢,于是就越发力不从心了。但这次不同了,素云因为耽搁了一年半的功课,她一心要补上,这样和原来那一批学子再上一年学,就可肄业,在朝廷上某得一官半职。所以,她在功课上很用功,再加之有个状元郎的老师教习,教习的功课因素云的底子和进步程度而改变,素云学起来毫不吃力,还在季舒尧生趣的讲解下慢慢摸到了门道,尤其是背书,是素云的强项。   这日,恰好是素云服完王太医药的最后一日,季舒尧给素云讲完恰逢日落西山,一道红彤的光影透过窗棂斜斜地照进屋中的墙壁上,虽然老师和学生在讲与学中都不觉得无趣,但连日如此也确实让人疲乏至极,季舒尧按着太阳穴,低声道:“素云,不若今日我们出府去外面吃罢。”   素云正在收拾桌案上的书本,闻言,立刻笑了起来,双眼就像有星辰跌进去一样,闪亮异常。这一月来,她不知多少次想象这府外面的情景,不论以前在道观、安国公府还是季家大宅,她都偷偷地溜出府好几次,不过因为有一次在大宅溜出去,街上撞见了季舒尧二伯父家的儿媳程氏,程氏又给婆婆告状,婆婆骂了她一通之后,她再也不敢偷偷溜出去了。   季舒尧吩咐厨房不用备晚饭,素云则在季舒尧的督促下,不得不手握紫铜暖手炉,身穿紫貂裘帽,脚踏雪狐短靴,像个雪球一样上了马车。   春寒料峭,素云被包裹的感受不到一丝寒气,马车驶上正街,喧闹的声音渐起,有货郎叫卖声,有儿童嬉戏声,有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素云当真过惯了耳根清净的日子,一时听着聒噪的声响还有些不适应,她挑起车帘,望向窗外热闹非凡的景致,鲜衣怒马,红男绿女,茶楼酒肆,布匹字画,来来回回地从眼前划过,本来还担心自己穿的有些多,一会儿下马车会让人注视嘲笑,不过看着街上有和自己一样穿棉服的,也有褪了棉服穿薄衫的,真个二八月乱穿衣的季节。   季舒尧没有打扰素云东看看西瞅瞅的兴致,待到了一家斩月桥头的酒楼,马车停了下来,他才开口道:“素云,下车吧。”   季舒尧先躬身下了马车,车夫在马车前放了脚蹬,素云扶着季舒尧的手臂,弯身缓缓走了下来,就在这时,他们刚过来的路上一阵骚动,一名侍卫骑马在前侧开道,口中大嚷着:“衡王殿下到此,尔等让路!”随后十丈开外,又有数名侍卫骑马狂奔而过,两侧临时的路边摊贩纷纷向后移,即便如此还有谁家的鸡蛋打碎了,谁家的菜叶子飞了出来,滚滚尘土中,一袭绛红身影策马隐现,在经过季舒尧和素云的马车时向他们的方向扫了一眼,便一扬马鞭,口中驾喝一声,一忽儿就绝尘而去,身后护住的侍卫紧跟而上。      第6章 买人心      季舒尧选的这家酒楼擅长粤系菜,时令性强,夏秋尚清淡,冬春求浓郁,且粤菜汤品种类多,滋补效果奇佳。刚在饭桌上,素云就用青蒜鲤鱼汤泡了饭,不免比以往吃得多了一些。   “改明儿就给府上聘个擅作粤系菜品的厨子。”两人用过晚饭,正从酒楼出来,季舒尧提议道。   素云站了一站,才继续朝前走,“还是不要了,我药已停,便不可多待在府中。”   季舒尧微愣,随即含笑道:“咦,素云,你不是以前还嚷着要在我的府邸住几日么?怎么现在就不想久待了?”   素云神色未变,心里却翻江倒海,一直搜刮着关于这件事的一星半点的记忆,她是记得以前说过那句话,那时实在受不了大宅中勾心斗角的场面,才在季舒尧面前悻悻提议。季舒尧既然能把这句话说出来,一定记得素云说这句话是在什么日子,可素云有些拿不住说这句话的时间了,若是在成亲三个月以前说的,素云装作说不知道,或者是成亲三个月以后说的,素云却说记得,那她骗他的事情岂不露馅?   “舒尧,你知道的,我在大宅人缘一向不怎么好,若,若我已经好了,却没在母亲跟前晨昏定省,传到了母亲的耳朵里……”或许真的会亲自到了府上兴师问罪,素云的婆婆能干的出这样的事。   “舒尧?”季舒尧的眼神在素云脸上打了一个圈儿,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素云大惊失色,赶忙伏低,“一时之间情急,叫了相爷的名讳,相爷不会责怪素云吧。”再也装不了云淡风轻,成婚后,素云没把季舒尧叫“哥哥”,他觉得这和道观中师兄师弟的称谓很像,不像夫妻,她很想亲昵地叫他一声“舒尧”。大宅中除了长辈,很多人都尊称季舒尧为“相爷”,素云也只能跟着叫,但后来……后来素云如愿了,虽然只是在两人的内宅中。可是,她那样唤他为“舒尧”,是在仲夏,而她骗季舒尧自己的记忆最后停留在暮春。   季舒尧始终带着方才的笑容,“名字就是代号,你想怎样叫就怎样叫,倒是素云你性子不比以前霸道了,”眼神转向酒楼大门外,“下雨了,快回府罢。”   春雨淅淅沥沥,天色比以往暗得都快,马夫赶马车时,不慎将马车一侧的轱辘拌在了石板上,车辖有了松动,致使马车一颠一颠的,还好到了府中也没出现什么意外。进入府邸到了内院卧房,天已黑透了,顾妈妈在得知季相爷的马车坏了,一时半会修不好,便提议道:“相爷,这会夜深了,路也不好走,要不然就留下来住一宿吧。”顾妈妈是经过事儿的人,那双老眼就跟刀子一样,早看出来相爷几次三番晚上磨蹭到很晚的意图。素云以前疯癫的模样,相爷姑且都不太在意,得闲都过来,更何况现在?调养了一段时日,少奶奶脸儿也不蜡黄了,眼儿也有神采了,那小脸小下巴招人疼得很,细腰好像一把就能握住,正是眼下小姐少妇们时兴的身段儿。相爷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在大宅那边也没听说有了小,怎能挡得住这样美人儿的好,顾妈妈就顺水推舟那么一说,实则也是想讨好讨好这个丞相夫人,没有那个女人不想让自己相公多疼吧。   季舒尧看了一眼杨素云,没有言语。   顾妈妈看在眼里很着急,这夫妻二人又不是不正经的野鸳鸯,怎么晚上睡在一起还这么扭捏难为情?   顾妈妈正要开口再说,就听素云道:“相爷明日还要上朝,大宅离皇宫近,这府离得远,还是不要耽搁明日相爷上朝的时辰,不若吩咐下人去大宅在赶辆马车过来罢。”   顾妈妈看相爷还是没有言语,就喏了一声出门吩咐,小半个时辰后,大宅又来了一辆马车,“快去罢,再晚些就更冷了。”说完素云给季舒尧递上暖炉,亲自为他系上披风,她虽比寻常女子身形高挑,可给季舒尧戴兜帽的时候,还要踮起脚尖,这一套动作十分熟稔。回想以前自己就是这般,季舒尧正要宿下,却被太子的口谕叫走,她明知是去私会,却还是善解人意地为他披上披风,送上手炉。   季舒尧一直垂眸看着素云,淡淡“嗯”了一声,就离开了。   ***   早春寒气未消,夜晚尤为寒冷,再加之起夜又下了一场绵绵细雨,为这凉夜添了几分有如冬季的寒气。   香芜的双手浸泡在冰冷的水中,十分小心地揉搓着水盆中的衣物,因为手冷地隐隐发疼,已无法拿捏住力道,只听“嗤”地一声,香芜听到声响,心里一沉,哆哆嗦嗦地摊开衣衫,果然看见有一片衣角被她扯开了。   这可是……这是少奶奶的衣服。   香芜还记得她初来浣洗房的时候,分配给她熏衣服的任务,她看着水池边奋力搓衣服的女仆们,一双双手就跟几根粗萝卜一样,心里还一阵暗喜,总归是不用干那种折磨人的活儿,但好景不长,翌日掌管浣洗房的郭妈妈就说香芜将衣服熏香的味道太重,要她改去洗衣。   那时还是大冬天,香芜本来在府中是上等丫鬟,根本没做过这些活儿,洗的第一件衣服就破了个洞,恰恰就是少奶奶最喜欢的衣服。郭妈妈克扣了香芜的月钱,罚她洗了更多的衣物,还说下次再洗坏少奶奶的衣服,有更多苦头等着她吃。就是从那日起,香芜细致的双手出现了皴裂,再加之天寒地冻地常日洗衣,没有冻疮药涂抹,致使她的手红肿粗粝,有的地方还破了口子。本来做这个活儿都不熟练,这双手更是出力费劲,也因此,别人赶日头落山前干完的活儿,她到现在都没干完。   还……还又洗坏了少奶奶的一件衣服。郭妈妈说的苦头,是要赶她出府吗?   不,不能,她家里那几个不争气的兄长,一定会因为她还有几分姿色把她卖到楼子里,她宁愿一根红绳吊死,也不做那些腌臜事。   热茶暖饭,玉簪金石,一个月前她还是一个体面的上等丫鬟,可转眼因为得罪了主子就落得这般田地……   “委屈了?”   香芜正捂着脸嘤嘤哭泣,听见前方忽地有女人的问话,她吓了一跳,赶忙收住眼泪,抬眼先看到一双隐藏在衣裙下摆处的绣鞋尖。   那人撑着一柄油纸伞,发髻半散落开,柔顺地倾斜而下,臃肿的罩衫下依旧能看得出婀娜的身段,一手挂着一只暖炉,另一手握在伞柄上,可真是一双匀细青嫩的手。   香芜不自觉地低头看着自己粗肿的萝卜手,又有些慌张地认为自己盯着对方太久了,赶忙低头作礼,“奴婢,奴婢给少奶奶请安。”   “你还没回我的话。”素云的声音微透着不耐烦,也并未让香芜起身。   香芜只得继续伏低做小,“奴婢,奴婢那日冲撞了少奶奶,被相爷责罚,没被罚到柴房过夜已是少奶奶对奴婢网开一面,奴婢怎能委屈。”   素云盯着黑夜中香芜娇小的身影,一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身前,微微颤抖着。“嗯,倒是识时务。但……你该委屈。你本初来浣洗房并非一开始就是洗衣。”   少奶奶这样说她都懂了,原来她从熏衣服到洗衣,是背后有人操控。香芜抬头看着少奶奶,她离得近了,这次看清楚了,就像被明珠闪到了眼睛,香芜又慌张地低头,明明……明明只是一个月,少奶奶的神采和往日大不同。   “你叫什么?”素云问道。   “奴婢名香芜。”   “还有香芜,你第一次洗衣时,我衣服上那破口也并非你所为。”   香芜这次再不敢造次,不能像方才那般没有礼数地盯着少奶奶看,她当下都明白了,少奶奶清醒了,她在少奶奶面前说了那么多大不敬的话,少奶奶怎么会让她在柴房过夜就那样简单地死掉?罚去浣洗房更不是为了让她过舒坦的日子。折磨她,栽赃她,让她受尽其他人的嘲讽和羞辱,再把她赶出府,说不定会再随意找个什么理由,把她治死在府上。官宦人家的奴仆这样枉死的也不是不少。   香芜任命地闭上眼睛,此时想着自己还有些存银,不如托人在外面买了耗子药。横竖都是死,还是自己了解了吧。   “‘香芜’这个名字我不喜欢,你跟了我,就把名字改了。”素云说完,轻盈地转身,举着油纸伞走了。   墨色的夜吞没了她窈窕的身影,唯有轻落脚步和细雨打在伞面上的声响,昭示着在浣洗房这等地方刚来过了丞相夫人。   “谢……谢少奶奶。”也不知多久,浣洗房的小角落里,传来了一声女仆包含凄厉和感恩的话语,划破了寂静的雨夜。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素云说成亲三个月前后的话的问题,因为素云跳湖的时候,和季舒尧成亲半年多一点,她为了保命,不得不骗季舒尧自己的记忆是停留在成亲前三个月的时候,那季舒尧拿出以前的事情说(试探?),很容易让素云露出马脚。      第7章 母请安      天还蒙蒙亮,府邸正门门口停了一辆来自季家大宅的马车。后面跟着一辆骡子车,季舒尧刚要出马车,素云已握住手炉,在众妇仆的簇拥下到了门外,她穿着对襟加领碧色旋袄,外面披着青色披风,今日说什么也不穿那么厚重了。季舒尧见素云穿得单薄,皱着眉忙扶着素云上了马车,她身后的顾妈妈、半芹、香芜坐到了骡子车上。   季舒尧掀开马车帘子,看到香芜的身影,对素云笑着道:“我当初还想你怎么就把香芜安排在了浣洗房,原来你还有这么一出儿。”   “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吃么?”因要赶着给婆婆请安的时辰,素云起得太早,还有些困乏,靠在马车上闭着眼睛轻轻说道。当初她就是这样收服了道观中的大黑狗,拿棍子抡了几次,饿了几天,又给它饱饱地喂了一顿饭。虽然畜生不能和人比,但这个办法总归还是有了效果……   马车赶得平稳,素云靠在季舒尧肩膀处小寐了一会儿。到了大宅门前,素云下了马车,朱漆大门敞开,早有一干妇仆管事立在门口恭候,跨入门槛的那一刻,素云心想,她虽然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愿意进这道儿门,但即便她要出去,也要从这里堂堂正正地出去。   离给婆婆请安尚早,素云和季舒尧在众人的簇拥下,到了他们的内院。内院妇仆见了少奶奶回来,都俯身行礼。这一年半中,有些仆从换过一茬儿,那新来的仆从看见素云的样貌,不免有些呆住,都说年里来的表小姐能跻身京师贵女之列,这少奶奶一比明显又更出挑儿些。那见过少奶奶相貌的妇仆,待看清了此时的素云时,又都露出吃惊神色。少奶奶原来走路脚底生风,说话眉飞色舞,虽也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派头,但和现在足底踩着细碎的步伐,声音柔和清浅的模样,真是大不同了。尤其那肤色真是比那养在深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保养地还要好,白嫩地如块嫩豆腐,仔细一瞧,也只有那双眼睛和以前是一般模样,忽闪忽闪地跟能说话似的。   对于这些仆从,是过了一年半,但对于素云来说,她没有这些岁月的记忆,所以就像做梦一样,梦醒了,之后在季舒尧的府邸住了一个月,就回来了,所以,她当然还记得,哪个丫鬟回家为了在姐妹中长脸偷用了她的步摇,哪个妈妈肆无忌惮地端走厨房给素云备的菜品点心,谁和谁在耳房里野合被人撞见使她又被婆婆责骂治下不严。那些在她以前这个要成为贤妻的眼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她统统都记得。   最好让这些人,这些事不要落在她这个刁妇手里。   素云换上暗紫色大袖罗衫,略施粉脂,精挑细选了几枚发饰别再发髻上。婆婆虽是武将家的小姐,但极重礼教,素云每次早上请安的时候,都要这么细致地穿戴。只是她原先不知,以为晚上服侍婆婆就寝也要这么样,于是,被婆婆斜着眼睛说了几句,那时她还是新媳妇儿,婆婆说的话也不算重。   季舒尧守在镜台前,负手站着,素云一忽儿扶扶簪钗,一忽儿又问问旁侧的婢女唇色是否太淡了,总之一如初次见婆母一样,看上去很紧张忐忑。   收拾妥当,素云和季舒尧去往母亲处问安。季舒尧的母亲郑氏正坐在临窗大炕上,炕上横设一张小炕桌,桌上摆着几样时令水果和糕点,一并茶盏痰盒等物,屋中铺陈的条褥、靠背、引枕皆是一茬的石青暗色,体现了郑氏端庄严肃的风格。   郑氏一手撑额斜靠在炕桌边,眼睛一直闭着,双腿搭在矮凳上,有小丫鬟跪在一侧揉按着小腿。屋中还有两人,其中一人素云知道是乔妈妈,婆婆从娘家带来的陪嫁。另一个坐在小炕桌的另一边,她不认识,四十岁上下的妇人。她的身材不像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妇人一样体态发福,大约平日不苟言笑,嘴巴总抿成一条线,嘴角纹和口鼻纹略重,肤色虽不白但匀称细致,双目在素云进来时只微微扫了一眼,再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一手扶在小炕桌的边沿,一手搭在交叠的两腿之间,腰板挺得很直,服侍不是女子装扮,素云知道,这是太医院的官服。   “儿子(媳)给母亲请安,敬祝母亲安好。”季舒尧和素云在郑氏跟前行了跪礼,小丫鬟识趣早起身站在一边。   郑氏略微颔首,却依旧闭着双目。   季舒尧和素云起身坐在下首的椅子上。郑氏缓缓道:“胡太医,烦请给我这儿媳瞧瞧吧。”   素云不明就里,婆婆今日没有挑她服饰说上几句,也没有给她交待几样难做的差事,更没有在听了谁的小报告下,把素云骂上一骂罚上一罚,而是……而是在她大病初愈的时候,请了太医局里女医来诊脉瞧病?   素云听命,走到女医官下首的椅子坐下,女医官下了炕坐到素云旁边,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垫了脉枕,素云伸出手腕放在脉枕上,女医官闭目切脉。过了片刻,女医官朝郑氏的方向道了一声“好了”。   郑氏略一招手,道:“下去吧。”   素云紧绷了一刻钟的弦总算是松了,季舒尧起身道:“母亲若是疲累,还望多多歇息,儿子与素云这就退下了。”说完,转身和素云朝门外走。   “尧哥儿,你留下。”郑氏忽然开口。   素云和季舒尧对望了一下,素云便只身一人继续朝门外走,她刚走出门外,郑氏就吩咐身侧的丫鬟把门关了。   “尧儿,娘以为你最近把那件事想通了,”郑氏睁开双眼,看着身侧的儿子,“怎么就把她接了回来。” 季舒尧看了一眼女医官,郑氏明白,便又续道,“邱林是我故友,有什么话尽管说。”   季舒尧这才恭恭敬敬地道:“母亲您知道,素云经年累月地服药,那药性又大,她虽好了,可身子再不比从前。儿子本想让素云在府中多静养几个月,调理调理,素云却认为自己好了,托着初愈弱体巴巴地跑过来要给母亲尽孝。”   郑氏听了这话心里有些受用,但面儿上还是薄怒,“这一年半,我若还指望着她来服侍我,只怕去年冬天忽犯心疾,旁侧无人,就归西见你爹了。”   季舒尧忙道:“这委实也是儿子的错,素云不能在母亲跟前侍奉,做儿子的更应常伴左右。是儿子疏忽,还望母亲责罚罢。”   “行了,都过去一年有余了,我还罚你做什么。再说,为娘也不是那不讲道理的愚妇,尧儿你为官做宰,上侍君王,下为百姓。合该夜以继日为国操大心。娘这儿,还是让你媳妇儿操操心罢。”   “母亲说的是,我回去就好好给素云说说,让她多来您这走动。话说,刚才我见素云要给母亲问安,她紧张得很,从发饰到妆面都将我问得仔细,看能不能讨你喜欢。倒让我想起来她初为新妇之时,也是这般谨慎小心的模样。”   郑氏本来单独将季舒尧留下,就想告诉他,你这个媳妇儿,就是披了一层国公府外衣的乡野丫头,不识礼数,见识浅薄,配不上你。但季舒尧这么一说,郑氏却将早在心中翻来覆去数遍的话,说不出口了。   心思一转,郑氏转了另一条路,她对着女医官胡邱林道:“邱林,我这媳妇儿的身子怎样?”   胡邱林道:“正如季相所说,丞相夫人常年服用药物,且药性多寒凉,至体寒宫寒,不易受孕。”   季舒尧抬眼看着母亲,没有做声。   郑氏道:“那以邱林医术,调养几日我这儿媳可恢复如初啊?”   胡邱林沉吟片刻,道:“丞相夫人已脾胃不和,不能再服药了。以我之见,还是自行调理罢,但丞相夫人身子已伤了根本,恐怕要比寻常女子恢复慢些,一年半载也未可知。”   “什么,还要再等这么久!”郑氏转目看向季舒尧,刚还消平的怒气又升了起来,“尧儿,当初你撇下娘给你定的亲事不管,硬是要娶杨素云,但既然你亲自求娶,娘也是应了。可是这杨素云却进了我们季家两年,肚子一直没有动静,难担负开枝散叶的重任,刚又给太医瞧过,恐怕这一年半载都不得有孕。你那几个堂兄弟表兄弟,比你小的,正妻偏房都生了两三个!娘是等不得了,过些时日你那表妹郝空蝉就要常住在这儿了,娘便要给你做主……”休了杨素云,迎娶空蝉。郑氏脑袋还算清醒,将后面的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不管怎样杨素云的身份依旧是安国公的嫡女,安国公在朝廷风头正盛,国公夫人在她面前都是趾高气昂的模样。   其实郑氏本来想佯装生气,仗着儿子对自己孝顺,顺带说出对素云的不满,再把前两日给季舒尧说的事儿提一提,季家三房少爷,屋内没个小妾姨娘确实不像话,外甥女郝空蝉要常住的事儿先不说,等人来了,她多多安排两人在一处,在儿子面前也表现出对空蝉的喜欢,那休杨素云就是后话了。因为郑氏也吃不准,如果在儿子和外甥女没成事的时候,杨素云要是怀了孕,这下一步该怎么走。   这可好,郑氏听胡邱林这么一说,一年半载也不能有季家的种,心里那个气就出来了,现在儿子二十四还没有一儿半女,若还一心在杨素云那棵树上吊着,待到何事才能报上孙子?瞧瞧大房和二房一个接一个的抱孙女孙子,她就眼红心急。   郑氏现在就把自己的这口气算到素云头上,认为是素云耽误了她的好儿子。郑氏这是急混了,季舒尧以前忙于朝政,二十二成婚已经算晚,这个和素云毫无干系。   季舒尧皱起眉头似乎有话要反驳,但眼神迅速扫了一圈周围的人,便又不应话了,郑氏看到儿子这个模样就更来气,她把这些气又算到素云头上。   “你表妹空蝉好歹身体无恙,也没生过什么怪病,又是从小在侯府长大,比起那杨素云,入我季家的门,做我季家的儿媳,合称得很。”      第8章 新婢女      “你可想好名字了?”素云回到屋中,半芹服侍她换了轻便紧瘦的旋袄,香芜手捧着剔红龙凤莲瓣式原盒走进屋中,素云对香芜问了这么一句。   半芹的手一顿,眉毛都没再抬一下继续为素云穿衣物,香芜将原盒盖子打开,恭恭敬敬地垂手立在素云前方,“奴婢不识字,起不出什么好名字,还望少奶奶给奴婢起个吧。”   素云往日在这个时候会吃些点心,只因为现在她脾胃不合,吃多了积食难受,吃少了又难以恢复身体,便少食多餐。她净手之后,捏起食盒中的云片糕,送到口中,一边细细嚼着,一边盯着香芜交握在一起的双手。待用了三四片,又喝了一口热茶,她才缓缓开口:“我听半芹说,你手巧做活儿不错,所谓心灵才会手巧,你的名中就起一个‘灵’字,冬去春来,便又是一番景象一条路,就叫你‘春灵’吧。”   春灵双膝跪地,重重地给素云磕了一个头,口中喃喃道:“谢少奶奶赏赐的名字,谢少奶奶赏赐的名字。”   “春灵,这个给你。”春灵正起身,抬眼看见一只细白的手握着一个白瓷瓶,“天虽暖和了,但还是要注意双手,涂抹些冻疮药吧,这几日你好好养养,不必来我这里轮值了。”   春灵愣住了,也明白了,这是少奶奶在告诉她,你瞧,春灵,你若与我作对,我有一千一万个办法让你不好过,但,你若好好跟我,我必不会亏待你,你得到的远比跟着其他主子得到得多。   春灵年纪虽小,但真是个明白人,哪个主子不希望有几个对自己忠心耿耿地奴仆呢。有些奴才是靠钱收买,有些奴才是靠情收拢,还有些奴才就是要恩罚并重才能规矩。   春灵又郑重其事地磕了一个头,道:“奴婢春灵不忘少奶奶对奴婢的教导和恩情。”   春灵就是那个得恩罚并重才能认主的奴才。   因今日起了大早,素云吃了点心想上床歇一会儿,半芹服侍着还未躺下,季舒尧踱步回了屋子。   素云觉得季舒尧看着自己的眼神有点怪,她要起身,季舒尧按住了她的肩膀道:“你还是歇着吧。”   素云道:“可是母亲说了什么?”   季舒尧口中含笑:“母亲何时在我面前说过你什么,刚让太医给你号脉,诊出你身子还没好全,就嘱咐我好好照顾你,还数落我为何把你这么早接到大宅里,合该继续休养几月才是。”   素云知道季舒尧脑筋转得快,也深得好儿子两头瞒的道理,以前就是婆婆和她闹了几回矛盾别扭,都是季舒尧在中间三言两语化解的。   所以,季舒尧虽然这么一说,以素云对婆婆的了解,她是不信的,婆婆指不定嫌弃自己在她跟前晃来晃去,让她心烦,而巴望自己晚点回来。   “真是谢谢母亲了。”素云笑着,权当听得都是季舒尧说的字面意思,再者若她时时在季舒尧面前提着婆婆的好,或者从来不搬弄是非,装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以季舒尧的心思,站在哪头他清楚得很。   刁妇当然要做,但让旁人都一心地认为是贤妻才行。   此时季舒尧在屋中也未歇息,换了官服,素云疑惑,“今日休沐,相爷也要去处理公务?”   “殿下刚命内宦传了口谕,我得进宫一趟,素云,午饭晚饭你就不要等我了。”   殿下,当指当今太子殿下,进宫也是进的东宫。   素云自跳湖以后想明白了许多事,譬如季舒尧敢无视当今圣上将她赐婚于承王殿下的圣谕,一心求娶于她,实则并非出于真心要与素云成亲,而是要成为安国公的女婿,麻痹安国公对他的警惕,然后设计陷害安国公,再譬如,季舒尧是东宫太/子党一派的人臣。   素云摸索着手中的八宝手炉上的锦地龙纹,忽而扫视一圈屋内,“回了屋中半晌,为何没见宇烟?”   季舒尧正举步出门,顿住脚步,回头道:“你出事那日,她同你一起去的书阁,看你不慎落湖,怕被治下护主不周的罪,吓得逃回了国公府,”说到此,季舒尧的双目眯了眯,眼底闪过一丝寒光,“后来听说还是杖责而死。”   “死了?”素云闭了闭眼,没再说什么。那晚,宇烟扔了灯笼逃走,季舒尧和那个如娇花般美貌的女人要灭她口,就没去理会宇烟。没想到宇烟逃回了国公府,那宇烟必是把这个秘密给安国公说了,若如此,安国公现在一家应该还在,且在已知道季相的阴谋之后,两府之间就变成了明里的斗争,谁斗得过谁还未可知,但宇烟于安国公有功,可……竟然杖责而死。   “死了又怎样,宇烟还不是……”当初季舒尧是想借机陷害安国公一家,削了承王的一只羽翼,但安国公又干净得了多少,安插宇烟这么一个细作在素云身边。季舒尧自知情绪激动,忙转了话题,“内院丫鬟多,你挑几个灵力地伺候在左右,若还是觉得不够贴心,再让顾妈妈采办几个。”季舒尧道,“宇烟是你从国公府带过来的,知道你们关系亲近,素云你也别挂念了,好生休养罢。”   “那国公府带来了其他人呢?”素云甫一进这院子,就开始审视下人,她从国公府带过来的人都没了。素云非常清楚,无论是从内院再挑选还是让顾妈妈采买,那都是季舒尧的人,她这和被在状元府软禁又有多大差别。   “都打发了。”季舒尧再望了一眼素云之后,出了内室。   屋中有一个丫鬟,名唤“向秋”,是季舒尧屋中一等一的大丫鬟,本是郑氏给儿子备下的通房。那大丫鬟向秋在屋中伺候了季舒尧好几年,知道自己的身份与其他丫鬟不一样,但却一直没被碰过,眼见着年岁愈长,再比不得新进小丫头的水灵,心中十分焦急。少奶奶被安置在别府养病的时候,她还心中欢喜了一阵,这内院中能名正言顺睡在这张床上就她一个,怎奈,相爷一如从前,有时因公务睡在书房,即便回屋中睡,也没有唤她服侍到最后。向秋在无望中又过了一段时间,甚至开始盘算另嫁他人之时,现在可好,少奶奶回来了,那她可要好生奉承了,得了少奶奶的欢喜,就得了相爷一半的青睐。   向秋忙俯身到素云身侧,道:“少奶奶不知,您过去那一年半,相爷恐睹人思人,才打发那些人离开的,那毕竟是少奶奶娘家带过来的,相爷给赏了不少呢。”   素云回眸看了一眼向秋,心中一算她现在的年岁,还比自己长一岁呢,但未曾开脸梳妇人发髻,当即就明白了向秋的心思,淡淡笑了声便罢。   向秋得了没趣儿,脸儿红了起来,悻悻出了内室。   素云躺下歇息,只留了半芹在身侧服侍,其他人都让出去了。她心里思忖着,这屋中原本服侍季舒尧的四个丫鬟她不敢亲信,但从状元府中带过来的人就是春灵、半芹和顾妈妈。顾妈妈就不说了,那是婆婆身边的人。春灵姑且现在能为己用,那为何带半芹来?那是因为素云发现几次春灵在屋外咋呼的时候,都是半芹拉着她不让她说话,可想半芹这个人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有些城府。可是这样有城府的丫鬟又该怎样收买呢?   素云翻来覆去,越思考越精神。半芹本也是打着瞌睡,被素云细微的动作吵醒,起身给她盖好搭在腿上的被子。素云心思一动,忽然想到在状元府时,也是这幅光景,但顾妈妈进来时,半芹却低着头也未道声告退,就径自离开了。   素云记得,顾妈妈当时看半芹离开的背影一直笑,那眼神……那眼神就像在打量一个什么称心合意的物件儿一样。   素云心下有了计较,对半芹道:“你去吧春灵叫来吧,我有件东西找不到了,只有她知道在哪放着。”半芹应喏,退了出去,没过一会儿,春灵来了,她皴裂的双手刚摸了药膏,身上一股药香味儿。素云对春灵道:“我在别府那段时间,半芹一直将我伺候的十分细致,可最近有段时间,我看她神色懒懒的,也不知遇到什么事,既然不向我开口,必是不像让我这做主子的知道,你与半芹素来亲近,我便寻你过来问问。若是她想出府另谋出路什么的,我这也不是不可,”   一听“出府”二字,春灵的眼睛就瞪圆了,扑通一声,竟结结实实地跪在地上,“少奶奶,我们做奴婢确实有好些人攒够了银两,又得了主子的恩泽,能脱去奴籍出府谋出路的,但……但……像我和半芹姐这样的人,是万万出不了府,说句不吉利的话,真若是病了老了或者……或者死了,也愿意长久呆在这府中。”   素云道:“为何要说半芹也与你一样出不得府。”素云当初要拿捏住还是香芜的春灵,当然已经将她的底细摸清,就里父母已亡故,几个不争气的兄弟为了几亩田产打了起来,最后好不容易分了家,却个个都把父母辛苦一辈子攒的家产败尽了,春灵这般模样要出府回了家,只怕会被当成兄弟几人的摇钱树。若是被赶出府,大户人家是不敢接手了,只能卖到勾栏里倚门卖笑。   春灵也联想到自己的身世,抽噎着道:“都是因为顾安则。      第9章 拿身份      季舒尧的奶娘顾妈妈有一双儿女,大的是个闺女,和季舒尧一般年岁,今年二十四岁,十七八岁的时候嫁给了季家大房大公子的长随。小的是个儿子,今年已满二十。   当初顾妈妈得了个儿子欢喜得不得了,那时季家三房老爷还在世,三房老爷因着自己儿子奶娘的孩子这么一层亲厚关系,还亲自给取了名字,名唤“安则”。那时小舒尧已初显才能,顾妈妈念着自己儿子一团书生气的名字,长大了也可跟着小少爷,读书做个书童学学问,真就是出息了。   可是顾安则长大后却白瞎了这么一个好名字,终日和下人小厮们厮混,仗着自己老子娘是季家三房少爷的奶娘,更是把自己当成半个少爷主子,养出了很多臭毛病,喝酒赌钱玩儿女人,样样都沾了。眼见着到了定亲娶妻的年纪,顾安则半高不高的身份瞧不上不中看的丫鬟,正经的姑娘又看不上他。   顾妈妈虽心疼儿子,但也知道儿子眼高手低的毛病,再这么耗上下去,可就真耽搁了,于是她的眼光就投在了少爷的屋中。少爷屋中的丫鬟可都是一等一的出挑儿,吃穿用度、通身气质甚至还能比下去小户人家的小姐。而且她知道,若她真看上了,向三夫人开口,三夫人一定会应允的。   顾妈妈自有了这个心思后,就开始打量,因为这一年半都与春灵半芹在一起,就将两人比较,春灵年岁太小,而且做事毛利毛躁,相较之下的半芹性子好又会说话来事儿,顾妈妈怎么看怎么称心,还干脆让儿子顾安则在给自己送物品的时候,安排两人相看,顾安则一看就看上了半芹,顾妈妈更加欢喜,当即就承诺给儿子讨这么一个媳妇。   于是私下里,顾妈妈找半芹说了这事儿,还不由分说给半芹手腕上套了一个玉镯,半芹当面就把玉镯摔在了顾妈妈身上,她当然听说了顾安则往日的恶劣行径,就是不同意。顾妈妈被驳了面子,但又不能勉强少爷屋中的人,只得又去和儿子商量。而顾安则那厢自见了半芹的模样,就把她当成了未来的媳妇儿,常纠集着狐朋狗友将这事说一说,那些狐朋狗友知道半芹是侍奉当场丞相的丫鬟,在顾安则耳边阿谀奉承的话说得更勤。可他老娘说这事成不了,顾安则一是觉得半芹那清秀劲儿就舍不得,再一个就是在朋友面前下不了台,就混说着,他非娶半芹不可,若取不了就一辈子打光棍。   顾妈妈被这话吓得不得了,半芹不同意,那她就亲自去求三夫人。顾妈妈哪里知道,她跪在三夫人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顾家不能没后时,她那好儿子转身就去了夹福巷东街的小寡妇家野合呢。   “现在三夫人答应没答应还未可知,可……若在这个节骨眼上半芹姐出了府,必是要被那顾安则欺负了。”春灵道。   “哟~我说半芹呐,我说你成天介里扭着腰,是浪给谁啊~~”   素云正听春灵细细讲着半芹和顾妈妈不对付的缘由,就听屋外传来一句不着调的声响。   有这种上侍主子阿谀奉承,下欺侍从丑恶嘴脸的娘,顾安则败成了现在这般模样,真不算什么稀奇事。按照婆婆对顾妈妈器重的程度看,半芹和顾安则的婚事估摸着是板板儿钉钉了,现在揶揄着半芹也是想出当初看不上自己儿子的气。但,婚事若定了,半芹就是顾妈妈的儿媳,怎么不知心疼,反而要挤压着让自家人不好过。   一瞬间,素云忽然想起了自己,唇角浮出一抹冷笑,婆婆也不是如此么?但凡季舒尧在她这多留意关注了一分,婆婆都要再变本加厉地讨回来。   “我看你这小蹄子怎么这么好的亲事都不要?你是一心想要攀附上少爷,我呸!你这不识抬举的骚货~”   “是,我不识抬举,半芹就是一个贱婢,顾妈妈你去找个是抬举的呀。”   半芹这几日被顾妈妈在耳边辱骂着,忍气吞声也不还嘴,顾妈妈越发猖狂,骂的尽是不入流的腌臜话,今日她实在说不了,咬牙切齿地叫了起来。   素云在屋中听见,忽地怒道:“都是些什么东西!再混叫个什么!!我还在这歇着呢,这下人们就掐起来了,春灵,传我的话,不论是谁,让他们去静室跪着,午饭晚饭都不准吃!”   春灵见少奶奶陡然变了颜色,得令出去传话,心里十分惴惴,一直想着到底是自己哪句话没说对,不是刚还看到少奶奶在听到半芹姐不能出府的缘由时,神色难过吗?   半芹在听到春灵的传话时,自知自己被气恼了没管住嘴,说了不该说的话,自己受罚合是应该,但……顾妈妈虽和她一样是下人,可身份毕竟不同,是三夫人跟前的红人,是相爷的奶娘,即便当初还是香芜的春灵对少奶奶说了那么重的话,相爷也没有真的罚顾妈妈,这,看上去弱不禁风没什么脾气的少奶奶却敢,还敢不给吃不给喝罚这么一个有了年纪的妇人?   半芹转目看向顾妈妈,果然见她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气的是面皮涨红,双唇发紫,浑身哆哆嗦嗦。哼,管少奶奶怎么罚呢,总归看见顾妈妈这小人得不了志,她就出了一口恶气。   待两人去了静室罚跪,素云让春灵下去养,唤了向秋和肃紫服侍她穿衣,今日是来季家大宅的第一日,素云晨起理应是给婆婆请安,现在该去拜见她大伯父和二伯父一家了。   要说季舒尧的祖父季太老爷,有三个嫡子和两个庶子,膝下没有姑娘。季家虽是士族大家,但人口众多,分支庞杂,又在朝为官的,也有市井布衣的,季太老爷就是布衣出身,老夫人也是百姓家的正经闺女,两人住巷子邻里,青梅竹马,感情笃厚。成亲不久,老夫人就给季太老爷五年生了三个儿子。怀第三子时,季太老爷当时刚考中武状元,正是初入朝堂为官,应酬繁忙之时,在照料上对老夫人有了一些疏忽,再加之传的一些风言风语,什么哪个郡主看上了自家相公,要逼迫他休妻再娶,什么那个王族欲拉拢自家相公,要给他塞个贵妾,老夫人心中有了委屈却每每不说,积郁成结,终是挣扎着生下了第三个儿子而撒手人寰了。季太老爷一心只惦记着结发夫妻,也是再过了十来年后才又纳了个妾,又生了两个儿子。   季家大宅的大老爷官至翰林医官使,大夫人曾任太医局老师,育有一儿两女,儿子是长子,两个姑娘在大宅中排第四和第六。现在季家大宅的当家主母是大儿媳。大老爷纳了两房妾室,一个生了姑娘排行老二,一个生了儿子排行老七。   大宅的二老爷生下来有不足之症,在太老爷的棚荫下得了一个礼部郎中的闲官,只因为季老夫人怀第二子的时候,正是夫妻二人日子最清苦的时候。二老爷体弱,在少年时已显露,说亲很难,季老夫人干脆给自己的二儿子在老家订下了亲事。二夫人体态圆润,比二老爷的身子不知好了多少倍。两人膝下就一儿一女,分别排行第五和第八。现二老爷早早在家休养,承蒙得了圣恩,官位袭给了儿子。闺女比素云小三四岁,听说今年也可以入皇家学府上学了。   大宅的三老爷刚生下来不足月,季老夫人就辞世西去了,季太老爷念老三这么小就无母护持,于是对这个儿子照顾地非常细致,致使三老爷孩童时十分圆润,少年时虎背熊腰,入伍当兵之后,立下战功成了戍守边疆的一名武将,却在玉关一役时,为朝战死边疆,留下三夫人郑氏和只有七八岁大的小舒尧这对儿孤儿寡母。季舒尧在大宅孙子辈排行第三。   季太老爷的两个庶子没在大宅住,一个在南边儿的小县城做了知县,季太老爷有腿寒之症,这几年一立冬就去往南边儿过冬,到了暖春再回京城大宅。另一个庶子年岁比季舒尧大不了几岁,也不成家,成天走南闯北玩玩乐乐,给谁家盖个宅子画个图纸什么的。   “咱家不是什么钟鸣鼎食之家,也不是王公显贵之族,你提着这么好的书包,不怕别人戳着你脊梁骨嚼你舌根么?”   素云带着肃紫往大房内院走,不巧在沿路上听见了这样的响动。“等会儿。”素云顿住脚步,朝肃紫递了眼色,两人隐在路边的假山边。   “嫂子,我也就这么一个爱好,喜欢读书习字,书包固然是要自己喜欢的,这料子虽贵,也是用我自己的月钱……”说话的姑娘约莫十四五岁,别看比对方小了不少,却神色倔强地抓住自己的包。   “月钱,是你自己的月钱又怎样?你年纪不下了,就该定亲了,不把她攒起来给你以后做嫁妆,胡花什么?”   哦,原来是二房家的五弟媳程氏和小姑子季袭敏开舌战,素云继续立在假山边看好戏。      第10章 大宅长房      “我的嫁妆以后由母亲来做主,我何须给自己攒什么?我那一点银两必是顾着自己就行了,也不会多问母亲要。”季袭敏轻轻哼了一声,朝嫂子程氏不服气地道。   程氏一手握着绢帕指着季袭敏,道:“你这丫头,真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怎么不知你哥哥和嫂子我的难处!好,以前看你年纪小,没给你说道过柴米油盐金钗罗裙的家务琐事,现在我就给你说细了。咱们家父亲现在在房中养着,药汤补品断不得,母亲过来也没多少嫁妆,你哥哥虽袭了父亲的官,却又降了一阶,咱们二房的开销全靠你哥哥一个人的俸禄支撑,本来就比不得大房和三房,而你每月的月钱和大房的六姑娘一样,现在六姑娘快要出嫁了,据说自己拿出了不少体己银两给自己置办嫁妆,你身在二房还不学学六姑娘的勤俭?”   季袭敏道:“六姐姐能攒出自己的月钱,那也是因为大哥哥和四姐姐给她了不少物件儿,她当然省的下自己的银两了。”   程氏一听,大不乐意:“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哥哥虽养家辛苦,但从来都是按照大宅中的规矩,俸禄给了大房做咱们的家用,我们自己一点私房都留不下,可从来缺过你什么?你这是嫌弃你哥哥平常没给你送过?过年你不单收了母亲的红包,难道你哥哥就没给你?我们娘家,像你这般大的姑娘要还未出嫁都帮衬着一起打理家务,哪有还收长辈平辈红包的?还没说你不像样子,你还咬住我们嫌弃我们了!这可好,现在又要去学府上学读圣贤书,更是家里的事管也不管了。”   季袭敏毕竟还是年纪小,被嫂子指着鼻子一口一个“读书读坏了脑子”,一口一个“不像样的东西”地说着,当下急得说不出话,抓着自己的书包眼圈也红了。   程氏看见小丫头的气焰没了,以为她理屈不言语,立刻又叉着腰,道:“按大宅中规矩,姑娘们的月例是二两,你拿出一两来放我这里。”   季袭敏听程氏这样一说,立刻收住了眼泪,猛地抬头,质问道:“嫂子要我这一两做什么?”   程氏一根指头戳在季袭敏的脑袋上,扯着嗓子叫嚷道:“没心肝的东西,混说我要你的月例,嫂子我不过是看不惯你大手大脚将白花花的银子买了些无用的东西。你每月将一两银子放我这里,我给你攒着,一并将你这些年攒下的年例和逢年过节的红包都给我。”   季袭敏忽然就明白了,一个月一两银子,一年也不过十二两而已,原来嫂子打的是她年例和红包的主意。季袭敏冷笑了一声:“嫂子说的是,您是为我以后做打算呢,我倒是把嫂子想成小人了,只是每年攒下多余的银两,我都放在母亲那里,我每月在挤出一两来也不是不可,但合该还是放到母亲那。”   程氏一听,登时拉下了脸:“你放母亲那里?母亲一算账就糊涂,你放她那里可不是就白瞎了。”眼珠一转,脸色又缓和了些,努力陪起笑脸接着说道,“再说我也是放你哥哥那,你二人是亲兄妹,你哥哥还坑你不成?”   “我是我母亲的亲闺女,我母亲再糊涂,更不能坑我。”季袭敏眯了眯眼,小丫头那狡黠劲儿都出来了,“我哥哥以前是向着我的,但自从娶了你之后就跟被猪油蒙了心一样……”   “我呸!”程氏被季袭敏气得脸色发青,跟个炸毛的母鸡一样,几乎都蹦了起来,“我是你嫂子,都说长嫂如母,我也没指望过你家的门能让你这小姑子孝敬我,可也由不得你来这么折辱!”说完竟然用手绢捂着脸面,嚎啕大哭起来。   季袭敏此时倒显得冷静多了,“要说长嫂,也是长房大哥哥的媳妇儿,也轮不到你。”程氏忽然不哭,脸上也未见有泪痕,她努起嘴扬起一只手就要招呼在季袭敏的脸上,季袭敏一矮身向后跳出几步躲过,咬牙切齿道,“嫂子,打量我不知道你的如意算盘么?”说完,撇下站在原地直跺脚的程氏,抱着书包撒丫子跑了。   那程氏气得在地上啐了一口,没奈何也走了。素云和肃紫从假山后绕出来,肃紫道:“二房的人都怕五奶奶极了,没几个能说过她的,倒是敏姑娘伶牙俐齿,能将五奶奶说了个大红脸。”   素云道:“今天你我主仆二人去大房那,经过此处可看见了什么?”   肃紫乖觉,忙低头说了一声:“什么都没看到。”心里可忍不住暗暗捏了一把汗,一时得意忘形就多说几句,阿弥陀佛幸亏自家奶奶没怪罪,哪有下人嚼主子舌根的。   这肃紫原来是服侍二房五公子的丫鬟,因为识得几个字,被三房夫人讨了来放在三公子季舒尧的书房里。季舒尧不喜欢书房里有女子,于是把肃紫安排在内屋。肃紫就因为服侍过五公子,便和八姑娘季袭敏亲近些。别人都叫季袭敏为“八姑娘”“八小姐”,肃紫会熟稔地叫她“敏姑娘”。刚才看见敏姑娘被兄嫂欺负,肃紫心里很难过,却没想到小时讷讷不善言语的姑娘现在嘴巴这等厉害了。   素云和肃紫主仆二人进了大房的内院,早有丫鬟在门前守着,丫鬟引着她们进了正室西侧的一间耳房,耳房门口又站着一名丫鬟,向房中通报。丫鬟开门,素云脚还未踏上屋中,长房大儿媳孙氏已迎了出来,笑着握住了素云的手。   这孙氏就是方才八姑娘季袭敏口中说的“长嫂”,现在是季家大宅的当家主母。   素云忙向孙氏行了平辈礼,口中唤道:“长嫂。”素云本就没站稳,又突然被孙氏这么一握,她还得屈膝,身形就晃了晃,还好被孙氏扶住了。   长嫂孙氏笑道:“怎的就不叫我大姐姐了?”长嫂孙氏和大公子年岁相当,就小了两三个月,时年二十有六,书本网之家的小姐,笑起来温柔和气。   时隔一年半,素云没想到孙平卉还会纠结于大姐姐和嫂子的称号。以前,这称号素云只私底下叫过孙平卉,不知为何却传到了婆婆那里。婆婆就把她叫过去狠狠数落了要一顿,说她没规矩,没涵养,辱没了安国公府的门风。素云本来和国公府就不亲近,听婆婆那样说也并没有多伤心,但实在觉得婆婆小题大做,就辩解了几句,结果换来的是更多的责骂。   素云几不可闻地皱了下眉头,就赶忙笑着回道:“那时素云觉得叫姐,要比叫嫂子亲切,才这么叫的,想来是乱了规矩,长嫂当初没怪我已是您宽宏大量了,现在可万万不能这么做了。”素云嫁给三房少爷季舒尧,在儿媳妇里面,论长幼地位和年岁都是最小的,她以前不按规矩只按喜好做事,真真是闹了不少笑话,碰了不少钉子。   孙氏携着素云的手朝内屋走,依旧笑道:“素云,你都说了叫姐姐亲切,我也喜欢你那么叫,你这陡然不叫了,我自知并没有亏待你的地方,但旁人说不定就以为我待你不周,你便不想和我亲切了。”手有握了握,“当初都未怪你,现在又怪你做什么。”   素云道:“大姐姐说的是,若我还将大姐姐叫‘长嫂’,那大姐姐心里也想着,我心里有怨才这么让我和大姐姐生分的,就显得我不近人情了。”   “哎呦呦~我的娘诶~~素云一口一个‘大姐姐’,一口一个‘长嫂’的,都叫得我头晕了。”孙氏佯装头晕,手抚着额头。   “平卉,你喊娘做什么,你娘在这呢。”还未走到屋内,就听里面传来了长房大夫人薛氏的笑语,“快来,快来,你们姊妹两人快进来吧,我倒要问问平卉,她刚口中说的‘旁人’是谁?哎呦~”大夫人薛氏忽然睁大了眼睛,惊奇地道,“平卉,你这是拉的谁的手?”   孙平卉心里纳罕,母亲怎么这么问,她拉的不是素云的手那还能是谁的?于是仔细侧首打量着素云,这才惊觉,母亲那样反应真的一点都不过。   琼玉冰晶迷人眼,颦笑一姿似妍花。   孙平卉出身书本网,看到素云,心里就蹦出了这么一句。手握着细柳一样的手指,却忽然红了眼睛。   大夫人薛氏有些焦急道:“平卉,怎么了,这不是你素云妹妹么?”   素云这时朝大夫人薛氏恭恭敬敬行了礼,“大伯娘安好。”   孙平卉擦了擦眼睛,“这是素云妹妹不错,你看那双灵秀的眼睛是没变样儿的,可是怎么现在就成了这样?难怪她刚才站都没站住。”   大夫人薛氏招手让素云走进,拉拉她的手,又摸摸她的脸,轻轻叹了口气:“平卉,把脉枕拿来。”   大夫人薛氏年轻时是太医局的老师,在医术上颇有些成就,嫁给长房大老爷之后,就辞官了。平卉从小屉中拿来脉枕,垫在大夫人薛氏和素云中间的小方桌上,素云伸出手腕,今日第二次被切脉。   薛氏闭目号脉,半晌沉吟片刻才道:“倒也没什么了,就是要静养,少动气狂喜就成了。”笑着拍拍素云的手,“我记得你婆婆娘家不是有个姑娘,年里来咱们大宅中住了一段时间,那细瘦的模样跟个火柴棍儿似的,你可别学她们成天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嘴里嚷嚷着减重,可要把自己再吃胖点儿。”   “母亲,您是忘了,素云这有两个春节没在大宅中过了,都在三弟的宅邸住着呢。”孙平卉提醒道。   “哦,”薛氏讷讷应了一声,又唉声叹气了一阵,“早年教书把眼睛弄坏了,现在脑子也不好使了。罢了,素云,现在这季家大宅还是平卉当家,你屋里短了什么,就尽管向你大姐姐开口罢。想来你也要去你二伯娘那,我就不留你午饭了。”   素云起身告辞,孙平卉又再次拉着素云手道:“我送送你,咱们姊妹俩再说说话。”   二人刚要转身,忽然身后的薛氏又开口:“是了,素云,近日你没和尧哥儿同房吧?”   “哦,”薛氏讷讷应了一声,又唉声叹气了一阵,“早年教书把眼睛弄坏了,现在脑子也不好使了。罢了,素云,现在这季家大宅还是平卉当家,你屋里短了什么,就尽管向你大姐姐开口罢。想来你也要去你二伯娘那,我就不留你午饭了。”   素云起身告辞,孙平卉又再次拉着素云手道:“我送送你,咱们姊妹俩再说说话。”   二人刚要转身,忽然身后的薛氏又开口:“是了,素云,近日你没和尧哥儿同房吧?”   作者有话要说:   《贤妻》虽为架空,主要背景还是依据宋朝,一两银子大约为人民币的900-1800元,本文按照1425元   第11章 大宅二房      素云闻言,脚步突然顿住,红了脸,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孙平卉看在眼里,知道素云害羞了,闺阁床笫之事难以启齿,忙对自己婆婆道:“母亲,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薛氏哈哈笑道:“素云嫁到季家已逾两个年头了,又不是新媳妇,有什么好害臊的,再说,我这是在问一个病人。”薛氏见素云依旧低着头,从脸颊到耳根都红了个通透,便不再追问,复又笑着继续道,“素云,我刚给你诊脉,你现在很难养住胎,所以不宜同房受孕,就算靠服用保胎药养住了,真到生产那一天,你这亏空的身子也难保性命,所以还是将养将养,保险一点吧。”   孙平卉现在已怀了二胎,因未过三月胎不稳,除了婆婆和丈夫知道以外,还没有给其余人声张,且她的大闺女都已六岁了,也是过门没多久就怀上的。作为季家大宅的儿媳,孙平卉深知子嗣对她们这些女人的重要,日子越往后面过,越能晓得其中的道理,这重要性甚至赶超她们娘家的势力和自己以前在娘家的地位。“母亲,那素云这身子要将养多久啊,这一直不能同房不要孩子……”   “哪能啊!”薛氏道,“但半年是至少的,以后素云常来我这儿走动,我给你诊诊。”   素云依旧红了脸,道:“谢大伯娘,素云知道了。”   “素云,你先别谢我,谢谢你大姐姐才是正经呢。”薛氏笑着看向孙平卉,“平卉,我早已不当家了,对府中的情况不甚了解,可是尧哥儿的房中有通房、妾室?”   孙平卉一下就明白了自己婆婆的意思,道:“通房是有的,三婶早给三弟房里安排了一个通房,名唤向秋,但我看向秋一直未梳妇人发髻。”   “向秋?柳眉细眼圆盘脸的那个?我约莫记得在尧哥儿房中是有些年头了罢,”薛氏朝素云看了看,又一径儿笑了起来,“能看上我们素云的尧哥儿,那种货色怎么能入得了他的眼呢。向秋那丫头是你三婶安排的,可别仗着自己身份欺负了素云。平卉,你可要为了你这个妹子,在这府中好好相看相看,找个相貌身段比着素云这种的,最好人品可靠本分,不要拈酸吃醋之辈,能和素云一起服侍尧哥儿的即可。”   话说到这份儿上,素云要还是再不明白,就是真是一块木头了。因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无法为季舒尧诞下一儿半女,在这种男子需要开支散叶的情况下,必是要在房中放个妾室,担负起传承子嗣的重任。   这个纳妾的事,原本是素云作为正妻该操心的事,也是她的本分,现在大伯娘和长嫂已经替她操心到了,还体贴地为她日后的周全考虑了许多。   “母亲,给三弟找个妾室当素云帮手,说实话,我也乐意做这件事,这府中现下就有几个我觉得不错的,我本也不该推脱,可这事……”孙平卉吞吞吐吐。   薛氏道:“你尽管直说,咱们娘仨说的又不是外人的事。”   孙平卉道:“当初三弟要娶素云,母亲您也是知道的,一个定的三婶娘家的,就是你刚说的年里来的姑娘,还有一个这整个朝野都知道,皇上御赐的姻缘,定的是承王。三弟还是抗了母命违了……”   “这话可不能乱说,是要降罪的,”薛氏突然开口打断了孙平卉的话,“那是承王不同意,在他父皇那里闹了几场,承王和素云的婚事才那么不了了之了,素云当初也受了不少委屈吧。”薛氏看向素云问道,被承王退了婚,又不是自小在国公府养出来的,但公爵嫡女的身份又在,再说亲就难了,“还好最后和尧哥儿成了,也算是天赐良缘,我知道素云你和尧哥儿的婚事,是他亲自求你婆婆的,那以前你俩必是见过?”   “见过,我在国公府及笄那日。”素云平平淡淡地说着,恍惚间,脑海中浮现出桃花树下年轻斯文公子的模样,眉似远山笑如暖玉。   孙平卉趁机对薛氏道:“便是如此,儿媳才说这事难办。屋里放了个三婶安排的向秋,三弟一直都瞧不上,三婶安排的婚事他也敢不要,但对自己选的素云,可谓百依百顺,那我这长嫂给他安排的妾室,他能喜欢么?”   薛氏了然,也皱眉愁了起来:“还是平卉想得仔细,倒是提醒了我,若是张罗了一场,挑了个不如意的,恐会给他们夫妻二人生出罅隙,可你做长嫂的可不能直接去问罢?”   素云未想到,孙平卉和大房夫人薛氏一唱一和要给张罗季舒尧纳妾……话说到这份儿上,指明了又是以她的名义来做。   “那我去问罢。”素云适时地说,心下已有了计较。   “嗯,也好,本来我让你大姐姐给尧哥儿择个妾,也是要打你的名义,你作为妻子去问,最是再好不过。”薛氏道,“好了,你在我这也累了半日,快去你二伯那吧。”   孙平卉携了素云的手出了耳室,两人言语间已快到二房院前,孙平卉从袖筒里拿了一个红色小布包,递到素云手上:“素云,这是你一年半多的月例,还有两个年的年例,你虽没在大宅中住,我都给你收着呢。”   搁以前素云的性子,就会心直口快地说,既然没在大宅住,这些月例年例不该给她,但现在素云知道,长嫂既然能给一定是合乎宅中规矩,不收反而不好,她也没有推辞,就道谢收下了。   两人方转过一道抄手游廊,忽地有一个丫鬟也转了过来,看见孙平卉赶忙行了礼,“大奶奶!”盯着素云看了半晌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这没规矩的丫头,这是咱们大宅中三房的少奶奶,怎的见了就不行礼。”孙平卉嗔道。   这小丫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估摸是不认识素云的,被提醒之后,才赶忙收回眼神,朝素云屈膝行了礼。   孙平卉又对小丫鬟道:“正巧,三奶奶主仆二人要去你们二房那,你引着过去吧。”遂又对素云温声道,“我便送你到这了,有事没事都来我这里坐坐吧。”   素云正准备点头离去,一旁的小丫鬟急忙道:“大奶奶,我们家奶奶是打发奴婢来找您的。”   孙平卉眉间微蹙,言语还算温和:“有什么事?”   “我们家奶奶说上次给她新裁的两身新衣不合身,我们家奶奶要重新做两套。”   “尺寸都是才丈量过的,怎么就……罢了,你回你主子,这件事我知道了。”孙平卉再朝素云点头笑笑,转身走了。   素云和肃紫在这个小丫鬟的引领下到了二房的宅院。素云原先嫁到季家的前半年,不常到二房走动,因此她进了屋内细细的打量了一下。墙壁上挂的字画、桌案上摆设的物件儿、家具器皿的材质连着靠枕花瓶一应物俱,素云都自己瞧了,这么一比较,二房的陈设布置并非比大房和三房差,因为季太老爷在大房主屋正室住着,自然要比这里庄严堂皇一些。二房有的陈设甚至是崭新并且有些价值的,譬如,屋中一张小几上摆放的一个汝窑青瓷美人斛,釉中含有玛瑙,色泽青翠华美,在本朝有“瓷冠”之称。素云在国公府住着的时候,也就是在国公府接待外客的花厅才看见这么一对儿。   二房夫人张氏这一年半以来越发富态了,看见素云来请安,一叠声地说着可怜见儿的,素云朝二夫人张氏盈盈一拜:“二伯娘安好。”   “好,好,快座吧。”张氏挺着大腹便便的肚子,转身就要给素云倒茶,身侧的丫鬟忙过去搭手,将茶递给了素云。   素云接过茶水,轻轻抿了一口,将茶盏搁在桌几上,一时屋中静了下来,素云开口道:“二伯娘,我二伯父身体最近可好?”   张氏叹叹气:“还是老样子,陈年旧病,熬过一个冬天就能好一些。”   “我看二伯娘身体很好。”素云笑道。   张氏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肚子,“是挺好,能吃能睡的,儿女孝顺,家里的事都不让我操心。”   素云将二房中的人问了一圈儿,二夫人张氏都一一回复了,无非就是很好都好的答语,又在沉默中坐了坐,素云想起身走,就听屋外有脚步声间或有孩童甜软的叫喊声。   “莉娟带着兰哥儿来了。”张氏提到自己孙子,满眼喜悦,眼角的皱纹都笑出来了。   早有妇仆打起帘子,一年轻夫人怀中抱着一个小孩童笑眯眯地走了进来。这年轻夫人,就是素云方才躲在假山后面看见的五弟媳程氏,名唤莉娟,今年二十。   程莉娟怀中抱的是她的儿子兰哥儿,兰哥儿今年两岁,小脸儿肉嘟嘟粉嫩嫩的,穿着白毛边红绫夹袄,更显得肉滚滚一团可爱气。   “三……”程莉娟正要唤素云一句,却在看到坐在婆婆旁边的女子时,生生将话咽了回去。她心里忍不住想到,这白嫩细致的小妇人,哪里能找到三嫂的半分影子,哦,错了,仔细那么一瞧,那双眼睛还是那般模样,跟在水里浸过一样,盈盈汪汪的。怪不得这病了一年半,三房的相爷还往那边儿跑,也不给大宅中再放个女人,原来这小妇人病了反而还出脱地益发俊了。遂又笑着对怀中的兰哥儿道,“兰哥儿,这是你三伯娘,快叫啊。”   那兰哥儿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三伯娘”,一双眼睛也不看素云,在程莉娟怀中扭巴着要下来。程莉娟拿眼瞪着兰哥儿,口中那句“快让你三伯娘抱抱”的话还没说出口,兰哥儿已经扭巴着下了地,张开双手朝张氏扑了过去。“祖母,祖母,兰哥儿要抱抱。”   “叽叽叽,啾啾啾。”   小人儿眼见着就要爬上祖母的膝盖,就被这清脆的声响吸引了,兰哥儿转动着小身子,看着素云手中的物什,一双眼睛立时亮了起来,小嘴儿也跟着扯开大大的笑容,兴奋地道:“兰哥儿要,兰哥儿要这个……”伸着手就朝素云跑了过来。   素云手中拿着一个木制的小鸟,小鸟周身粘着五颜六色的羽毛,栩栩如生跟真的一样,按动翅膀上的一个小机括,那小鸟还能叽叽喳喳地叫着。   “兰哥儿让我抱抱,我就把这个给你玩儿好吗?”素云说完,斜眼偷瞄程莉娟的脸,果然看到她是一副嫌弃的模样。   兰哥儿欢喜这个小玩意儿,忙不迭地小跑过来,伸出小胳膊让素云抱住,素云把小鸟给了兰哥儿,朝肃紫看了一眼,肃紫拿出一个红包给素云。   素云将红包在兰哥儿眼前晃晃,笑着道:“兰哥儿,你再叫我一声三伯娘,三伯娘把这个也给你。”   “红包,红包。”兰哥儿的眼睛都忙不过来了,小孩子看见红的就喜欢,伸手要去抢夺,嘴里喊着,“三伯娘,三伯娘,我要红包。”   素云道了一声“乖” 摸摸兰哥儿的小脑袋,将红包给了他。与此同时,又再拿眼偷瞄程莉娟,哈,这五弟媳的脸可变得真快,眼角的笑意现在特别明显。   作者有话要说:   好,小寅现在知道各位看官们已经被排行绕晕了,小寅在这里在梳理一下。详看《拿身份》那一章。   大老爷大夫人薛氏育有一儿两女,儿子是长子(长嫂孙平卉,有个六岁的女儿,此时怀有二胎),两个姑娘在大宅中排第四(已出嫁)和第六(准备出嫁)。大老爷纳了两房妾室,一个生了姑娘排行老二(已出嫁),一个生了儿子排行老七。   二老爷、二夫人张氏,育有一儿(媳妇程莉娟,有个两岁的儿子)一女(季袭敏未出嫁),分别排行第五和第八。   三老爷、三夫人郑氏,就一个儿子季舒尧(媳妇杨素云,不能同房/(ㄒoㄒ)/~~),在大宅排行第三   第12章 宅中事      素云哄着兰哥儿玩闹了半晌,兰哥儿又想起了祖母,嚷着要祖母抱抱。素云将兰哥儿抱到张氏怀里,顺势说自己要告辞了,程莉娟则亲自送素云出二房院门,及至门口,素云对程莉娟道:“我虽不是第一次见我这侄子,但这么许久不见,从未照顾照应过,”朝肃紫递了眼色,肃紫从袖间拿出一个红布包,里面包着两个金锞子,一个印着“平安”,一个印着“富贵”,分量非常足,“刚才我不敢给兰哥儿,担心小孩子当什么好吃的给咬了,弟媳你好生收着。”   程莉娟满面堆笑:“哎呀,三嫂刚回大宅中就来问我父亲安,看望我母亲,我已感激不尽,还给你这侄子带什么礼呢?”嘴上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将那物品揣到袖子中。   “本就是我做伯娘的本分,况且我又喜欢小孩子,弟媳你若真要谢我,便是带着兰哥儿多到我那儿玩耍,我必会好吃的好玩的招待兰哥儿。”素云笑道。   程莉娟道:“三嫂若这么喜欢小孩儿,和三哥生一个就成了呗。”   素云方还高兴的容颜,忽地眉间若蹙,似有言语又未说出。   程莉娟将素云的神态看在眼里,再心中一算,素云嫁到季家也有两年了,可是肚子却从未有动静,大约就猜了几分。   素云又道:“这话还是我们妯娌在内院说了合适。”   程莉娟拿了素云送的这么些个物件儿,心里欢喜得不得了,总归认为看到正主有忧愁也得分担的份儿上,便应承下来,口中说着,明日后日若得闲就去看素云。   素云正要道别,就见一个姑娘从门边儿矮着身子往院内窜。程莉娟也看见了,伸手一把扯住了那姑娘的衣服,喝到:“袭敏,你这是要往哪里跑,回自个儿家也是跟个贼……”瞥了一眼素云,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偷偷摸摸的做什么?书上教你的礼仪,你都白学了么?”   那姑娘正是二房的八姑娘季袭敏,本来和嫂子吵嘴后,躲到一个僻角看了会儿书,现在饿了要回家吃饭,看见嫂子在门口和别人说话,就想不打招呼溜进去,可还是被抓住了。她抱着书,对程莉娟悻悻地道:“嫂子,我内急,看嫂子和别人说话,才不想打扰的。”   程莉娟撇撇嘴:“瞧你说的话,哪像读过书的斯文人。再说,我哪里是和别人说话,还不快过来,见过你三嫂。”   “三嫂?”季袭敏本来就朝素云只扫了一眼,还疑惑像自家嫂子那样的妇人竟能结交这么娇滴滴的女子,原来,原来她竟然是三嫂?本来对这女子青眼相看,一听是三嫂,就觉得无趣了,但畏于礼节还是干巴巴地从唇齿间挤出两个字:“三嫂。”忽地一想,又道,“我三哥今日休沐,他在不在?”   素云笑道:“你三哥有事进宫了,要晚上才能回来,你找他有事么?”   “有篇文章有个地方看不大懂,想请教请教。”季袭敏道。   素云本来想说不如我帮你看看,但明显感觉到这个小丫头对她的疏离,便不去凑趣招惹,于是道:“那等你三哥回来,我会打发丫鬟给你说,若还早你就过来吧。”   季袭敏也不道谢,就只嗯了一声。素云和她二人道过别之后,和肃紫回到内院屋中。   半芹见接近晌午时分,素云没回来,料想会在大房或二房中用午饭,但素知素云还在调理,饭食皆是特备,又担心在外吃不好,还是让厨房备了素云平日爱吃的饭菜,倒幸亏是准备了,不至于让素云饿着肚皮等厨房整治她的饭菜。   素云今日算把三房的内眷都见了,她边用饭边分析现下大宅中女人们和自己的利益冲突。   大房夫人薛氏一直以来对素云都很和气亲切,素云以前在大宅那半年,也最爱来大房这里,和薛氏还有长嫂一处聊天玩乐。现在想来,薛氏待她如闺女般疼爱,很大一个原因便是,薛氏从前做过官,深谙官场处事之道,季舒尧现官拜丞相,拉拢素云必然会有好处。   二房夫人张氏还是那样糊里糊涂,做事不圆滑,方才竟然不合礼数地给素云这个小辈倒茶,但却想不起来留午饭。但素云知道张氏心底善良,她在清醒以后才知道,在季舒尧府邸这一年半里,一直能坚持打发仆从探病的,就只有张氏了。   二房五弟媳程莉娟是五公子出省公差时在外乡认识的。程莉娟贪金爱财,见识和手段都上不得台面,以前的素云不谙大家族的规矩,且不想伤妯娌间的和气,算是着过她的道儿,但现在想想,程莉娟那是些小斤小两,并不难对付。但有个盟友总比树敌好,程莉娟如此爱财,拿银钱收买说不定以后还有个能帮衬说话的。   季袭敏这个小姑子却不知道为什么对素云没有好感,以前并不是的,季袭敏听说嫁过来的三嫂在皇家学府上学,不知有多崇拜呢。   婆婆,还是一如以前不喜欢自己吧,素云想,找太医给自己诊脉,并非是出于对自己身体的关心,而是看这病是否影响传宗接代,想来那女太医也诊出了其中情形,只怕婆婆会让季舒尧添侍增妾。   与这几人中,婆婆算是最难纠缠对付,且这婆媳之间的关系自古就难相与,素云嫁入大宅中是想使力讨好,却不得其法,反而错过了扭转关系的最佳时机。在未嫁过来之前,师叔都与她说过了,大家族里比不得道观清静,尤其是那些女人老女人一堆堆一群群的地方,整日里能为了鸡毛蒜皮大点的事闹得翻天覆地的。而季舒尧的母亲恰是老女人最难相处的老寡妇,年轻丧偶,儿子出息,便理所应当地认为普天下的女人都配不上她的好儿子,她的好儿子但凡对除她之外的女人好了那么一分,她心里就觉得有人要夺走她的儿子了,必然要端起婆婆的身份去刁难。末了,师叔还会摇头晃脑地感慨一阵,唉,你嫁到这样的大家族里,让叔我怎么放心,还不如嫁给承王呢,他已出宫建府,总归是没有婆婆为难你。   即便有个这样的婆婆,明里已是表现出了对素云的不喜欢,素云心中还有底儿,可……最让他头疼的并非是婆婆,而是长嫂孙平卉。   若说五弟媳程莉娟以前是一根明枪,那万一长嫂孙平卉是大家族里被打磨圆滑的暗箭,还是专指着素云的暗箭,素云却浑然不知,就难提防了。   素云就这样在用饭间思索着,不知不觉就没了食欲,只吃了半碗就吃不下了,且从婆婆那请安回来,因为想着半芹的事也没睡好,这会又再想大宅的事没吃好,她暗暗下定决心,这种劳神费心的事以后还是不要再吃饭睡觉的时候想。她现在最希望的是养好自己已经亏空的身体,才有多余的精神头,为这些鸡毛蒜皮大点的事闹得翻天覆地。   想到此,素云当真是一点饭都吃不下了,这有多久没见师叔了,还真有些想他呢。   屋中的几个丫鬟收拾了碗盘,素云吩咐丫鬟把半芹叫过来服侍她睡午觉,待半芹来了,她道:“这会儿有风,去把门窗关上。”   半芹透过半盒的窗,看见屋外的树枝纹丝不动,她到底是明白的人,知道素云有话要给她说,遂让廊下的小丫鬟都站远了,才阖上门窗,垂手站在素云跟前。   素云直接道:“半芹,我知道你是聪明人,便不与你拐弯抹角了。现在你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路就是做顾妈妈的儿媳,第二条路,则是成为我的人。”   半芹哑然,抬头看着素云,她以为素云会找她说早上她和顾妈妈起争执的事情。毕竟主子又到了这个内院,要重新树威信定规矩,必是先拿初犯开刀。没想到,素云竟与她说这个,而且,她猜测,素云已经对她要成为顾妈妈儿媳这件事了解的非常详尽。   半芹想了想道:“少奶奶对奴婢如此坦诚,那奴婢再拿‘奴婢本就是派来服侍少奶奶的,自当尽心尽力’这样台面的话说上一说,就是奴婢的不对了。要让奴婢看,这有什么可选的,奴婢本就不想成为顾妈妈的儿媳,那顾安则实在是个……请少奶奶为奴婢做主吧。”   素云道:“好,既然如此,这件事我一定可为你做主,只是你务必相信我,在这件事上我做的每一步,都是为你。”   半芹忙跪在地上,向素云磕头,“请少奶奶放心,奴婢半芹日后对少奶奶不只是尽心尽力,而是全力以赴。”   素云点头应允,“等我睡起来你让顾妈妈到我这里。”素云在睡前又了结了一桩事,实在是乏得撑不住,也不让半芹在身侧服侍,沉沉地睡去了。   午觉过后,素云精神好了些许,正歪在床上翻着书,顾妈妈来了。   自季舒尧言语提点过顾妈妈之后,顾妈妈在安排素云的饮食起居上还算尽心,也自认为自己的这份心理应不会再受到什么惩罚,更何况,相爷都没罚过她。但真没想到,今天只是和一个丫头吵了嘴,素云居然就让她这把老骨头罚去静室跪着,不免心里实在不服气。这可好,本来打算跪到时间,就找三夫人评理,可又没想到半芹都被叫走了,她还那么生生的跪着。   素云依旧眼不离书,只是淡淡地说道:“顾妈妈,你与半芹争吵的缘由,我已了解了。不是我说你,咱们大宅中比不得相爷的私宅,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都有眼睛盯着呢,你与半芹那样猖狂地叫嚷着,传到我婆婆耳朵里是我治下不严,管教无方。往日这些事我是看在眼里,但从未放在心上,但……”素云抬起双眼,直直地看着顾妈妈,“顾妈妈,今日比往日不同了,是么?”   顾妈妈本来还七分愤怒三分委屈,在听了素云的话之后,立刻消了大半,反而还局促起来。往日……往日里……她以为素云是不知道的,便真欺负她年轻无知。可现在听素云那口气,意思便是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只不过一直没有告诉三夫人。   “以我的名义延请太医,给你一家子看病;厨房里的吃食,精致些的,恐怕未必能到我口中;采办丫头小厮,混了几个来路不明的;利用人情,在大宅中给你兄弟安排了活儿,听说你那兄弟是犯过事儿的。还有剩下的我不说,也是留了顾妈妈作为相爷奶妈的脸面,和作为原是伺候婆婆的脸面。”   顾妈妈知道府中规矩,她这几条随意抽出一条,轻则是赶出府,重则还不知道怎么罚呢。顾妈妈虽在季宅中是下人,但她一直仰仗着这个身份过着体面的日子,若这些事儿传了出去,她没好日子过不说,他儿子的婚事就耽搁了,她闺女姑爷也没法在季宅抬头。顾妈妈心一横,现在也不顾不得脸面什么脸面了,忽地跪地,哭道:“求少奶奶开恩,老奴再是不敢了。”   素云忙从床上下来,将顾妈妈扶了起来,口中一叠声地道:“顾妈妈快请起,相爷您都不曾跪过,可别折煞我了,”方才凌厉的神色荡然无存,换做一副笑盈盈讨人心疼地模样,“我这怎样的,以后还都仰仗顾妈妈在婆婆面前的说辞呢。哦对了,这可把正事忘给顾妈妈说了,刚才我不是说已问了您和半芹的事么?顾妈妈您放心吧,我已帮您劝好半芹,她愿意嫁过去,你们好生准备聘礼罢。”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13章 欲纳妾      素云照例午觉起来看了一下午的书,乏了就让丫鬟陪着在院子里转一圈,不觉已到用晚饭的时间,没有见婆婆打发人叫她一起用晚饭,素云便在屋中自己用。恰在此时,季舒尧进到屋中,正看见素云放下筷子,用绢帕擦拭着唇角,他笑着道:“还是回来晚了。”   素云听季舒尧这么一说,知道他还没用晚饭,就道:“相爷临走前说晚饭不等,我就真当真了,我现在命人去厨房整治。”遂叫来半芹说了几样菜,打发去了厨房,又命人服侍季舒尧换便服。   素云让厨房做的菜品荤素搭配且用时短,不到两刻钟,就有丫鬟端了四五个食盘摆在桌上。素云和季舒尧只两人在一处的时候,一向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她稍作思忖,就道:“我今天去了大伯娘那里,大伯娘帮我诊了脉。”   季舒尧的眉头皱了一下,筷箸微顿,道:“大伯娘说了什么?”   “想来母亲请的女太医也给你说了吧。”虽是问句,素云说着就像再陈述一件事实。   季舒尧侧首看了一眼素云,“嗯”了一声。   “那母亲是不是也让你纳妾,或者……”   “那个‘也’是什么意思,除了母亲的意思,还有你的意思么?”季舒尧打断了素云的话语,随即又对着屋中的丫鬟道,“你们先出去。”   待一干丫鬟鱼贯而出,素云轻声道:“我大约记得,以前有个姑娘总在大宅中与你走动,不知她是谁家的,做妾会不会不合身份。”别人夫妻家,妻子在给丈夫张罗纳妾的事,丈夫都该是欢喜得吧,怎么素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季舒尧没有表情的表情,这话越说越没底,倒想是自己想要个小相公,请示自己夫君一样。   “不知道你说的哪个,与我走动的姑娘多了。”季舒尧复又执起筷箸夹菜。   素云本就是提着一口气,她的话被季舒尧这么一堵,这口气是上不去也下不来,难受得很,季舒尧是在和她怄气么?素云便是一横心,又道:“就是那个喜欢穿银红衣衫,发髻上总是别着一枚竹叶型的玉簪,身形小巧,姿容秀丽的那个。”   季舒尧这次看也不看素云了,面不改色地道。“与我走动的姑娘,素云倒是都惦记着。”   “……”素云又被噎住了,那平复了很多日子的心急劲儿,忽地涌现了出来,发急地道,“别的姑娘没大注意反正她就是搂住了你,我看见了。”语速都快了很多。   “哦,你说的是代真,早都远了。”季舒尧语气淡淡的,淡的让素云觉得他口中远了的“代真”在季舒尧心里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当初,明明就是一个眼神,就能让季舒尧对自己的妻子动了杀意。   给季舒尧主动纳妾,素云以前就不喜欢,但她知道官宦人家的子弟皆如此,师叔也给她说了多次,让她做好众狼分食的准备。所以她就算心中不愿意,但以前为了讨季舒尧欢心,还真的想过替季舒尧纳代真为妾,但还未提出呢,就被两人害的差点淹死到湖中。在这件事情之后,她现在与他身为夫妻,却异梦相对,素云依旧不喜欢给季舒尧纳妾,多一个他的女人,就得多分些神来对付。   “所以,夫人要尽正妻的本分为为夫纳妾?”季舒尧忽然一本正经地望着素云的双眼,这么说道,“不是不可,就是要挑为夫喜欢的。”   素云一听,觉得自己脑壳都疼了,感情她这妻子就跟青楼里的妈妈一样,自己的相公就是恩客,但这恩客好像不太情愿,她这个妈妈还非要执意给自己的相公相看妹子。她只是想担一个贤妻的名声,哪里真会给季舒尧纳妾,再者,她也想知道那个叫“代真”的女子去了哪里,以后还会有对上的机会呢。   季舒尧用毕晚饭,唤人来收拾,这话题算就此打住。而这时,是季舒尧教习素云功课的时候,季舒尧道:“今晚我便不给你教了,你在这复习旧时功课,我去书房给你押题,咱俩分开用功,还清静。”   这是嫌她以前闹了?还是……生气?合着给他纳妾,他还生气?   “季舒尧,你等等!”未等季舒尧转出屏风,素云急忙唤道。   季舒尧停下脚步,侧过半张脸过来,“怎么?”   “什、什么押题?”看来季相爷真的有些生气,否则不会扔下这半句话,撩拨着素云心里直痒痒,而素云这厢就不得不急忙地跟在季舒尧的身后,扯着他的袖子低声询问。   “你二月考试,考试通过,三月方可入学,便是和以前那一批学子一起。”季舒尧突然微微一笑,那笑容虽好看却很莫测,“本来赶早回来,为夫便是要与夫人说这件喜事,再得知夫人要给为夫纳妾,便欢喜的不得了,将这件事给忘了。时日不多,为夫去给夫人押题,夫人自当好好复习,可别像上次那样,辜负了为夫秉烛通宵的辛苦。”说完,向屋外走去。   素云十五岁被安国公从道观接到府上之后,欲被安排到皇家学府学习。往日总会有高官士族的子弟不经过考试直接入学的,但不巧得很,皇家学府府长刚被御史台参了一本,最近正是风头上,不敢再以权谋私,硬是不敢收从安国公府送过来的礼。素云上学的事就搁下了,她还落得清闲。后来,当素云知道她要嫁给当时还任职大理寺卿的季舒尧时,就一心想上皇家学府了。她的心思是,以后要和季舒尧同朝为官,成为同僚,这样就有个共同目标,夫妻二人聊天讨论也有话题。可她打小就是道观里长大的道姑,脑袋虽好使,但学问却真不行,于是就偷偷找过季舒尧一次,季舒尧就白日上朝办公,晚上熬夜给她押题,素云死记硬背之后参加入学府的考试,可惜差一点就通过了。因在整顿学府风气上,季舒尧也不好去求主考官,眼见着素云本次求学无望,可巧有一名学子突然退了学,季舒尧也不知在这节骨眼上使了什么手段,为素云争取了一次补考的机会,考题还和以前一模一样,最终素云还是如愿上了学府。   如果没有那名学子退学,可以说,素云确实辜负过季舒尧秉烛通宵的辛苦。   得知季舒尧已办妥再次入学的事儿,素云心中非常欣喜,忙将所有的书本、自己往日做的笔记和季舒尧少年时的笔记都搬到桌案上,仔细地翻阅起来。   过了亥时,季舒尧打发了书房的小厮到内院,廊上的丫鬟听了之后又传话给半芹,半芹对素云道:“相爷叫少奶奶早些休息,还说温补旧时功课不急一时。”   素云搁下紫毫笔,“知道了,你便打水服侍我盥洗吧,我有心急这一时,身子和眼睛却是耗不住的。”忽然想到答应季袭敏的事,季舒尧虽回来得早,但今晚恐怕要一直忙着押题,素云不想再让其他事情打扰到他,于是又吩咐小丫头再晚些时候去往二房八姑娘屋中,料想她那时也歇了。   半芹服侍素云卸妆拆钿,端来热水布巾胰子,素云想了想让半芹换成浴桶。这气候不甚暖和,季舒尧恐素云天天沐浴,染上风寒,便只让她三四天沐浴一次。按说昨天沐浴完,今天本不该沐浴,但素云明天想去云枫观一趟,今晚一定是要沐浴的。卧房烧了炭盆和炉子,素云让半芹为自己盘发,身子浸泡在热水之中,也不觉得冷,她一向不喜欢沐浴时有人在身侧,便让半芹出去了,自己一人洗。再叫半芹进来添了两次热水之后,将自己洗干净了,素云刚站起身,伸出一条腿,就听屋外有三四个丫鬟齐齐地叫了一声“相爷”,她心里一面想着,季舒尧怎么今晚就不通宵了?一面又缩回了腿,重新泡在浴桶中。   “夫人还没歇息么?里面没人伺候?”季舒尧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少奶奶在沐浴。”半芹道。   “哦。”季舒尧淡淡应了一声。   素云浸在水里,已有些发凉,她担心自己现在的身子受不住这寒气,又侧耳倾听没什么声响,才再次从木桶中出来,擦干了身子,唤半芹进来服侍她着中衣。“我方才听见了相爷的声音。”素云的发松了下来,黑色的发如最上好的缎子,有些发丝沾了水,贴在脸颊,衬得那张脸愈发白皙。   “嗯,相爷应该去浴房沐浴了。”半芹为素云盖好被子,掖好被角,放下帐帘退了出去。   也不知是季舒尧掐过算过,还是巧合,就在此时外间又齐齐响起了“相爷”的称呼,季舒尧道:“换意慈过来上夜服侍,其余都退下吧。”   要说季舒尧原来屋中有向秋、肃紫、意慈、扫虹四大丫头,素云嫁过来之后带来了贴身丫鬟宇烟,素云嫌屋中服侍人太多,季舒尧就让顾妈妈将扫虹安排到了别处。素云走了这一年半,季舒尧屋中还是这三人,不变的是每每服侍上夜的任务都是意慈。   意慈在外间侧室宿下,季舒尧吹了蜡烛,回身走到床榻前,站了片刻才轻声道:“素云?素云……”   见素云不理,季舒尧小心地弓着身子,从素云身体上翻到床的里侧躺下。他并未着急地钻进被筒,只是一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握着素云铺泄下来的青丝,有些发丝沾了水,季舒尧小心地用指尖梳理着,他低声说着,又像自言自语:“素云,以前我起床或入睡都没见你服侍过我,为何今晚选在睡外侧?别管那些规矩,你只管睡里面,我上朝起得早,自有意慈来服侍,你睡里侧吧,早上也能多睡会儿。”沉默了片刻,清浅的声音又传来了,“呼吸并非匀顺绵长,身子并非放松柔软,素云,你在装睡!”   素云不得不睁开双眼,正对上季舒尧尽在咫尺的脸颊,明明是暗处,可长眉下的那双眼里,却像又碎玉星斗一样,闪着点点茫泽。素云笑道:“那我就睡里面吧。”说着,就从自己的被筒里出来,往里面挪。   与此同时,季舒尧也往外面挪,他慢慢地翻身,慢慢从素云的身上翻越到了外侧,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怎的,素云明显感觉季舒尧在她身体上方的时候,向下压了一下,望着她的眼神那样意味不明。   素云赶忙翻开里面的被子要盖上,突然感到腰上被扯了一下,还未及反应,后背就贴在季舒尧的前胸上,“你捂了这么长时间的被窝都是冷的,咱俩睡一个,我暖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小寅存稿不多,每天码字写文都是在把小小寅哄睡着之后,大概是晚上九点半到凌晨十二点半,也码不出来一章,所以小寅本来想就按照榜单任务发文,任务在12章已完成,所以按原计划,小寅不会放出我珍贵的存稿滴…   于是小寅想说,我加更了,各位看官大大们,你们不要霸王了好吗???      第14章 去道观      季舒尧的发丝划过素云的鼻尖,她身体僵直不敢动弹,终于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季舒尧这厢就抱得更紧了,在明显感到怀中人无法放松时,他哭笑不得:“素云,怎么?这一年半过去,就不是夫妻了么?抱抱都这么不习惯?!”他的唇凑到她耳根,“别怕……”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怀中的人顿时抖了起来,是真的过得太久了才会不习惯吧,当初第一次抱她的时候,她也是那么僵着。“素云,如果我这样抱着别的女人,你心里怎么想?”   怀中的人不抖了,突然侧耳倾听的样子,还真好笑。   “相爷的一片苦心,素云都懂了。”   “哦?都懂了?”季舒尧饶有兴趣地问道,“说说我是什么苦心?”   素云想了想道:“嗯——我只管给相爷找个妾室,在外就有了个贤妻的名声,可相爷喜欢的女子谁知道会是什么样呢,左右我是找不来的,相爷便担了个眼界高挑剔的名声。”   季舒尧突然笑了出来:“你能理解我的苦心就行,可素云,我并非希望你成为愿为我主动张罗纳妾的贤妻,我问你的话你还没答呢。”   “什么?”素云装傻。   “如果我这样抱着别的女人,你心里怎么想?或者……怎么做?”季舒尧不依不饶地又问了一遍。   素云默默想着,自己以前为了季舒尧,一心想做世人眼里的贤妻,但事与愿违,自己委屈了也未能求全,“做个刁妇吧。”做个刁妇,就会耍手腕玩心计弄城府,将你身侧的女人都赶跑,等不到让她来解决我,就先把她算计掉。“对了,相爷,我明日想去一趟云枫观。”   “好,只是我明日在朝中不能和你一起去,但我会安排护院跟着,山中阴冷你穿保暖些,若香客太多,你就不要和他们挤了,等我休沐……素云?素云?”季舒尧轻轻推了推素云,素云闭着眼嘤咛了一声,翻过身双手按在季舒尧的胸前,脸也贴了上来,那模样实在像一直乖巧的猫儿。   季舒尧突然后悔了,后悔刚才提议两个人睡一个被筒。   翌日早晨,素云醒来的时候季舒尧已经上朝去了,大约不太习惯被搂着睡,素云脖子有些僵,腰背还酸疼。她起床穿衣盥洗,而后去给婆婆请安,郑氏也未留素云吃早饭,只问了今天安排,素云说要去云枫观,果然招来郑氏不悦地皱起眉头,这也是婆媳俩不合的原因之一,郑氏礼佛,素云参道。   “你从那都出来了,还去做什么?莫不是有什么相识的人?”郑氏质问道。   “回母亲,素云知道母亲一向不喜欢道家的占卜求签,但素云实在是想给相爷求个姻缘签。”   郑氏皱着眉头:“这是什么话?”   素云期期艾艾地说道:“素云知道母亲年轻时进入季家做媳妇儿,一直以来都不容易,自有了相爷这么龙驹凤雏的儿子,一门心思更是放在相夫教子上。虽都为季家儿媳,但素云实在无法企及母亲当年之一二,自过门儿以来更是没有担起为季家开枝散叶的重任。相爷念及夫妻情分,并未休妻,可素云却不能仗着母亲和相爷的恩宠而恣意妄为,昨晚便和相爷提议说纳妾的事……”   “尧儿怎么说?”郑氏急忙打断了素云的话,没想到她这看不上眼的儿媳还能主动给儿子纳妾,这个想法深得她心。   在素云还在季舒尧私宅中住时,郑氏就几次三番催促儿子快些收了向秋,或者看见喜欢的,身份合适也可纳入府中,可季舒尧每次都以什么“现正妻染病中,若纳妾,恐被朝中谏官参为宠妾灭妻之罪,不利仕途”的话搪塞过去。可郑氏知道,季舒尧在娶妻之前,似乎在府外养了一房,那姑娘还来过大宅中几次。郑氏心知肚明,也清楚未娶妻之前宠娇妾不合礼数,便也不过问。素云在私宅之时,她也催了几次儿子让那个妾归府。昨天听说季舒尧去府外接人,郑氏一心以为是将那在外养的妾室接回来,可没想到接的是这么个病地不清不楚的……想起素云那病,就是郑氏心头堵的一块石头。她从顾妈妈口中得知素云这个病症之后,整个季家大宅中,她是当真谁都不敢说,生怕别人在背后戳她脊梁骨说他儿子娶了一个疯女子。据说这种病还传后代,还好季舒尧这个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风吹草动,但郑氏真的希望这个疯女子离开他儿子。可偏偏他的好儿子就跟着了魔一样,就是不休不娶不纳。   “相爷说他同意纳妾了,只不过相爷要找自己喜欢的,不要让我做主,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我不插手,便去给相爷求个姻缘吧。还有,母亲,有件事我倒不知道怎么推脱。”   “什么事?”   “大伯娘和长嫂想替我张罗,可我想着给相爷纳妾,也是咱三房自家的事,是否让她们张罗也得听母亲的建议。”   郑氏本来舒缓的眉头,此时又皱了起来,连她这儿媳都知道给季舒尧纳妾是三房自家的事儿,大房倒是急慌慌地要给季舒尧塞人,这是为了什么?   郑氏思量片刻就对素云道:“反正我儿子都开口说了要亲自相看,她们喜欢张罗就张罗吧,若是尧儿不喜欢,她们也是空忙活一场。这件事你不用操心,我知道了,可以让她们继续张罗,看她们给咱尧儿预备什么样的人。好,念你对尧儿一片情义,我这里也不指派你做什么,快去快回,别和你以前的师兄弟们……”“厮混”二字终是没说出口,挥了挥手,让素云走了。   素云在婆婆那耽搁的时间太长,回房中换衣服已来不及,便穿着富丽堂皇的襦裙,头顶着沉重的金钗银钏,携了半芹肃紫朝角门马车走。   素云上了马车,半芹肃紫坐在尾侧,七八个体格健朗的护院骑马在马车后面跟随。行了半日马车到了山脚下,素云从马车中下来,抬头一望,遥遥望着矗立在半山腰上的云枫观,心中竟打了退堂鼓。她自体格变了之后,还没有坐过这么长时间的马车,颠得身子骨有些松散,不知再费力地爬山山腰是否已是日落西山之时?   好在本朝达官显贵时常有到云枫观中算命卜卦的,那女眷多不能靠自己双腿行到山腰,很多山脚下村民便抬了竹椅要价,价格稍高的,竹椅上面还有个纱棚遮掩。素云坐了带棚的竹椅,半芹和肃紫坐了没棚的上了山腰。一刻钟过后,一行人到了云枫观。   因本朝崇尚道教,云枫观又坐落在京师附近,自然就被推崇为汇天地之宝气的圣地,甚至有显贵人家还将自己的子女送入观中修习参道的。其实道武合一的云枫观正宗一派鲜少人知,相反随着算命卜卦、相看风水的时兴,慢慢分化出了旁支被世人熟知。   素云仰头看着“云枫观”气势恢宏的牌匾,虽不是初一十五却香客云集,她忍不住想,这又该有多少小弟子受不住休习武道的枯燥乏味,要求师父换他们去前山当值?   早在素云上山之时,就有一名长年贴身在季舒尧身侧的家丁递了名帖,今日香客虽络绎不绝,但见了是当朝丞相的名帖之后,自有一方道长在正门相迎。那道长鹤发长须,一派寡欲无为的模样,见到素云一行人之后,一撩佛尘,有模有样地先喊了一声道号。素云心下不觉好笑,空山道长在观中素来以油嘴滑舌著称,没想到这几年安排让他给香客们抽签解签,确实人尽其用了。   因为是贵客,空山道长将素云一行人引到偏殿,有小弟子捧茶招待。空山道长将素云单独邀到一处静室,亲自为其斟茶,悠悠然道:“闻施主求签,贫道不才,恰掌管此事宜,待施主歇息片刻,请随贫道移步心则殿。”   “谢道长,只是我此次前来并非只求签,还要见个人。”素云说完,她从袖筒里拿出一个腰牌递上,随后又饮了一口茶,忍不住蹙眉,不知这用来招待贵客的雪娥被哪些人克扣了,怎么用雪娥残渣和普通的竹叶青混着?   空山道长接到腰牌,定睛一看后,一双半阖的双眼忽地睁大,盯着素云道:“请问施主和清渊真人什么关系?”   素云莞尔一笑,在空山道长耳边低语一番,那空山道长讷讷无言,顿时跟傻了一般将素云浑身上下打量起来。要说如空山道长这种旁支,和正宗一脉本不太相干。正宗在后山的殿内习武讲道,他们则在前山接待香客。虽然正宗一脉的弟子、道长和真人不像他们前山的能够为云枫观挣香油钱,但在观中地位很高,鲜少人知却能享殊荣,可以说一直支持着云枫观的门楣。传言那九五之尊的皇帝都会微服到后山殿内与真人们或品茗下棋,或求经问道。   目下这个弟子,对于空山道长而言未见过,可她的事迹却无人不知,是京城公爵家的嫡女养在观中袪灾除病的,后来身子养好,大了回府嫁给显贵人家,没成想嫁的还是当朝丞相,难怪刚才递上的是丞相的名帖呢。   空山道长终于收回思绪,说道:“这位……”该怎么称呼呢?是叫道号还是叫夫人?施主?   “唤我一声道友便好。”素云含笑道。   “咳……”空山道长干干咳了一声,“这位道友,我们与后山正宗一派不太往来,我只能带你去后山,你执此腰牌,就会有弟子接应,而后再找你师叔罢。”   素云点头应允,拜见师叔不便带太多人,遂让半芹和肃紫一干人都留下了,不想,有一个护院称奉相爷之命必要在素云左右,执意要尾随。素云当下了然季舒尧可不只是要保护她的安危那么简单,没奈何也只能同意。   素云和那名护院随着空山道长绕过层层殿宇转入后山,后山自有一道正殿门楣。百年前,这才是云枫观的主殿。素云向看门小弟子奉上腰牌并说明来意,小弟子虚则俯身做礼,恭谦温和,实则一挥手拦住了素云的去路,素云奇怪,便道:“此腰牌为清渊真人的信物,为何拦我去路?”   小弟子再次谦卑做礼:“清渊真人已还俗,此腰牌不可作为入殿腰牌。”   还俗?   素云听着这个消息不可置信,那个过惯了闲散生活的师叔会入凡尘,这实在太可笑了好么?   不是说好了,想回来的时候把这里当作家,来看看他老人家的吗?怎么就还俗了?   算了,那不正经的师叔能干出什么事儿,素云还会觉得稀奇吗?   就是有种被骗的感觉,心里不舒坦。   “那……十七代弟子莫为,烦请通报一声,就说他姐要见他。”素云又道。   “莫为师兄,亦还俗了。”你弟子恭恭敬敬地道。   ……   素云离开主殿的时候,脚步有些虚浮,头脑有些发晕,等她缓过劲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边空无一人。   素云刚才被师叔还俗,师弟跟着一起还俗的消息震惊了,心里极为空虚,她从五岁到十五岁都在云枫观里,把这儿称作家一点儿都不为过。这里有支撑她现在深陷权势斗争泥淖里勇气,就是希望有一天再能过上那十年恣意的生活。可是现在,她都不知道这两个最重要的人去了哪里,这个云枫观对于素云的吸引,至少有一半都没了。   浑浑噩噩之间,素云不知不觉地走到以前的小路上。这是一条能通往后山偏殿的小路,以前师叔带着她偷偷下山时,再上山回来晚了,见主殿门锁,叔侄二人就走这条路。小路尽头有一处矮墙,两个人跳过去很容易,就是路程有点复杂,东绕西绕的,把那身手不错的护院都绕不见了。   这条路其实不能称作路,纵横交错的树枝杂草交叠,地上也没有被踩出道路的印子,因为实在太熟悉,素云很轻易地就能走下去。   就在拨开一处杂草的时候,不远处忽地有个攒动的影子,素云忍不住缩了一下,以前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什么路都敢走,现在不同往日,她若碰见了丛林猛兽或歹人,跑也跑不了多快。      第15章 遇歹人      那影子似乎要更早地发现素云,在站定了片刻后,忽而迅速后退离开了。素云见此情形左右为难,不知是折身回去,还是偷着去以前在道观的住处看看。转念一想,那影子已离开,应该是有畏于她,故素云也不怕了,继续拨开草丛往前走。   谁料想,冷不丁有人从后面抱住了素云,那人一手搂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素云心下骇然,她虽失去习武人的耳力,可这幽秘的草丛中,脚步踏在上面的声响她不可能听不见,这人怎么就悄无声息地到了她的后面?   素云想叫叫不出,想使力又用不上,而且这只天杀的手,还不规矩地在她腰上使劲儿握了握,又在她肋间捏了捏。那人似乎还想凑在她耳边,湿热热的气息只让素云不自在。   “夫人——夫人——”   就在此时,不远处有人在呼唤,素云什么都顾不得了,嘴巴呜呜地发出声音,得闲的胳膊和腿故意拨动着杂草丛,企图发出声响。   那登徒子身子顿了一顿,忙松开了紧缚素云的双手。素云一面答应着呼唤她的人,一面朝后面伸手乱拽,使劲一扯,随后迅速回头看,只看到一个紫色的身影倏忽儿不见了,唯剩下手中刚从那人身上扯下来的一枚玉佩。   这枚玉佩通体粉红,雕纹繁复精巧,是一枚色泽莹润的蛟龙形芙蓉玉。素云看着这枚玉佩怔住,如果没记错的话,本该与她有婚配姻缘的承王殿下就有这么一枚蛟龙形玉佩,不过她也记得,承王殿下的玉佩质地是羊脂玉。   “夫人。”贴身护院站在素云几丈之外,因为避嫌也未敢靠近。   素云迅速将自己的头发衣衫整理妥当,默默地将玉佩收在袖口中,觉得不管季舒尧是否真心要指派人保护她的安危,但当下确实让她免受非礼。她拨开如人高的杂草丛,朝那护院走过去,有意嗔道:“相爷说让你护我,怎么就跟丢了?若将我迷失在这杂草从中,你倒是怎么和相爷交待?”   护院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声“赎罪”,又想说什么的时候止住了,只跟在素云的身后前往前山。   空山道长见素云从后山过来,引着去了心则殿求签。空山道长蔼声道:“道友求什么?”   “求姻缘。”今日来道观本不是真为求签,但既然给婆婆说了,总得交差不是?   空山道长讶异,要知道来求姻缘的大多是未出阁的女子,偶有痴情男子,已为人妇来求姻缘实属少见,这……实在是……   这位道友过得不如意,要做红杏么?   空山道长吸了口气,没敢继续想下去,他将姻缘签筒递给素云,素云跪在蒲团上,闭上双眼晃动签筒,没多时,一枚签从签筒中掉了出来。   空山道长看了签诗,奉承地不动神色:“恭喜道友,是一枚上签,签诗写道……”   “不必知于我,”素云蓦地打断了空山道长的话语,欠了欠身,“劳烦道长,我告辞了。”   空山道长不解地“啧”了一身,就见素云头也不会地出了心则殿,步履清浅地越走越远,最终在一行人的簇拥下消失在视野中。   这位奇怪的道友今日真是让他开了眼,怎么求了签却不看签诗,不解签的?   空山道长再次看了看那被正主遗弃的签诗,上面写着:你往事已沉,我只言自今。   素云已很久没出过远门,且她真不晓得现在的身体如此不中用,否则她不会让自己就这么饿着肚皮,坐在回大宅的颠簸的马车上。此时她饿得已有些气虚,浑身无力地靠在马车壁上,半芹带来的点心已让她在来时的路上吃完了,她现在想要不然喝点水增加饱腹感?师叔曾说过,人饥饿难受的时候,如果吃上几块饴糖就能好受些,素云现在多怀念季舒尧给她喝药备下的葡萄味儿饴糖。   对了,饴糖。   素云脑中精光一闪,突然想到以前和季舒尧出远门坐马车的时候,就抱怨路途无聊口中乏味,自此以后,马车的暗格中时时备着水果糕点。   可已过了这么久,这习惯季舒尧早忘了吧,且素云这次出门早,季舒尧还要忙着上朝事宜,他还会惦记着这件事并更早地吩咐下人去做么?   也只是好奇,素云伸手打开暗格,恰逢此刻马车转了一个弯角,暗格中的一干物什呼啦啦地全都滚落了出来。   惊得已阖目休息的半芹和肃紫醒了过来,赶忙手忙脚乱地将地上的水果、点心,还有什么凤爪、卤鹌鹑蛋、五香豆干,甚至还有个绘有并蒂莲图案的暖水釜,素云打开盖子闻了闻,应该是兑过水的几种水果的混合汁液。   荤素搭配,甜咸相宜,每个吃食还用干净的油纸包着,散落在马车上的并不多,季相爷做事真的到了滴水不漏令人发指的地步。   素云已顾不得吃相斯文,反正马车里就她们主仆三人,她还邀着另两人一起享用,三人就这么其乐融融地边吃边聊回到大宅中。   到了季家大宅,往三房内院走的时候,就远远见着回廊边探出了一个小厮,看见素云她们走来,缩了脑袋回身跑了。   素云问道:“肃紫,相爷身边能到咱们内院传话的长随,是不是还是王贵?”   肃紫答道:“是王贵。”   素云又问:“那我怎么看到有个陌生脸孔的小厮刚才探头探脑的,还跑到咱们内院来了?”   肃紫刚才也看见了,她是内院的大丫鬟,见也就见过相爷身侧的王贵,其余外男不准入内院。肃紫并未接素云的话回答,因为她也拿不准刚才那个小厮是什么身份,若是相爷身边的红人,她不明就里的编排,可能会惹上事,所以就这么装傻没回答素云的话。   素云看了一眼肃紫,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入了内院内室,正被服侍着卸钗换装的时候,却在铜镜里意外地看到季舒尧走进来的身影。   “相爷未在皇城处理朝中事宜?怎的就……”这么早回来了?这不像季舒尧昔日的做派啊。季舒尧因未在相府居住,处理公务也不在大宅内,散朝之后他都是在皇城署事,直到申正、申初散值时才回来,偶有到晚饭时分才归府的,估计那是散值之后去东宫了吧。   “今天祖父归府,我下朝就回来了,刚一直在书房呆着。”季舒尧走至素云身后,伸手替素云卸掉了发髻上的一枚鎏金镂花银钗,身侧的半芹退到一边,随即默默出了内室,另有两个丫鬟见状也随之退出,唯剩下向秋正提着水壶给茶壶灌水。   季舒尧在卸下一枚珍珠珠花时,手顿了一下,指尖捏起夹在细小珍珠缝隙中的一根枯草,再仔细端详,素云的发髻上有好几根这样的枯草,外衣也有一些被挂出的丝。季舒尧回头,对向秋道:“你也先退下。”   向秋欠身走出内室,在踏出屋门的那一刻,清楚地听见季舒尧的声音:“素云,你这是去哪了?”   素云知道,季舒尧能这么问,必是从她身上看出了蛛丝马迹,她也并未隐瞒,就把今日想见师叔,但并未见成,心中郁郁之下走迷了路告诉了季舒尧,略去差点被非礼这件事没说。   季舒尧安慰道:“你师叔和师弟还俗,总归是有去处的,素云你也别难过了,我可以帮你打探打探。”   素云透过铜镜望着季舒尧的双眼,当真有些感激,忙道了一声谢,忽然转念一想,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便问道:“相爷,你刚说你是从书房过来的么?”   “正是。”季舒尧已为素云卸掉了发饰,转身到桌边倒了一杯茶,递给素云道,“别只顾着说话,赶了一早上的路,喝茶先润润嗓子。”   素云接过茶盏,透过氤氲水汽朝季舒尧笑了笑,继续道:“那相爷,我前脚刚进门,你后脚就跟进来了,这不是凑巧吧。”   凑什么巧!即便是在书房处理公务,也是指派了一个小厮在廊下看着,看素云什么时候回来,好给他通报一声,季舒尧心中如此想着,正要开口言语,就被素云打断了——   “相爷——”素云蹙起眉间,故作无奈道,“那可怎么办,刚那小厮你说我是罚还是不罚?”   素云这娇嗔的模样实在少见,季舒尧这么一看就愣住了,等他琢磨出其中话的深意时,便知道原来自己的妻子给他下了套。   季舒尧身侧的小厮中,只有王贵得允能去内院,也就是个传话的任务。今天偏王贵家中有事未在府中当值,他又想见素云,便命书房的丁茂去内院的廊下打探,这确实坏了规矩。素云是想罚的,但要罚的并不是不相干的仆从,而是受令于的主子,就是季舒尧本人。所以左右为难之下,素云才会说那么一句“这可怎么办”。   季舒尧笑道:“夫人想罚就罚便是,无须徇私。”   素云将茶饮尽,茶盏搁在桌子上,门外忽然响起了丫鬟的声音:“三夫人传话,让相爷和少奶奶即刻去用午饭。”   素云听到“即刻”二字,赶忙重新坐到镜台旁,将刚卸下的钗环又别在发髻上,但凡婆婆要让素云办的事情,哪怕是一起吃个饭,都得随叫随到,耽误了就要给脸色。   待素云收拾妥当,两人去往三夫人那,刚要进屋门的时候,季舒尧轻扯住素云的衣袖,贴近了问道:“素云,你还没说怎么罚我呢,你不说,我这顿饭都吃不好。”   素云将袖子扯了回来,瞪了一眼季舒尧,“别在母亲这里拉扯,小心她又……”余下的话未说完,撇下季舒尧大踏步地朝里走,看见郑氏时,已然换了一副笑颜,“母亲,我还想着要过来给您说我求的签呢,您就打发人过来唤我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哼,小寅现在要解释解释里面的一些词语   京朝官统一的下班(称“散值”)时间,规定是春分后于申正(约四时)散值,秋分后于申初(约三时)散值摸摸下巴——   还有,   双十一人家打五折,小寅双更怎么样,那各位亲的留言也要双留言哟~~      第16章 联袂演      “求签?求什么签?”季舒尧跟了上来,不解地问道,他看了看素云,转而又看着母亲,希望母亲来回答他的这个疑问。   郑氏通常不会让素云过来和她一起用饭。第一,一直以来,郑氏都嫌弃这个儿媳不是正经养出来的贵族小姐;第二,郑氏有意这样,也是告诉儿子和大宅中其他人,素云不得她心,不得婆婆青睐的儿媳通常在宅中步履维艰。如果真要和素云一起用饭,那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在这个用饭的时辰说。比如当下,郑氏非常想知道素云给季舒尧求的什么签,最好也要让自己的儿子知道,纳妾是素云这个正妻主动张罗的,她并没有参与。   只是这会儿,季舒尧直直地看着郑氏,这是要郑氏来回答这个问题吗?郑氏想了想,只得硬着头皮笑道:“你这贤良的妻子今日去云枫观想给你求个姻缘签……”   “求什么?求我和她的么?”季舒尧闻言,脸上已有了薄怒,连母亲的话都打断了,“我和她已是夫妻,还要求什么?这算什么贤良?”   素云低着头,轻声道:“以前在云枫观时,就听说那里求来的姻缘很准,我只想……我只想……”   季舒尧看着素云道:“我都与你说了,你只管挑,然后让我相看,怎么又去弄这些东西?要不是看着你昨晚哭哭啼啼求着我的份儿上,我怎会答应你这个要求?”   素云一直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任由季舒尧数落着。   季舒尧又道:“你病才好被接入府中就开始给我张罗纳妾,我若知道你还去道观求签,这样公开的胡闹,这纳妾的事儿我铁定不同意!若传了出去不是就让我担了灭妻之名吗?”   素云忽然抬头看着季舒尧,而后赶忙跪在了地上,凄声道:“是素云……素云鲁莽了,行事不周,未、未想到这一层,素云、素云再不敢了,请相爷责罚素云吧。”   “起来再说话。”季舒尧扶着素云的手臂,让她做到了母亲的身侧。   郑氏在一旁看着夫妻二人为纳妾的事情吵架,眼见这事态马上就要发展成季舒尧不让纳妾,素云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愿,她便朝着季舒尧喝了起来:“季舒尧,你这是要做什么?虽说男子三妻四妾合乎常理,可是我们这些做妻子的女人,哪个又真心希望自己相公纳妾收小的?还不是希望夫家子孙满堂吗?你说素云不贤良?她哪里不贤良了?我做婆婆的偏说我这儿媳贤良!素云这样做不也是为了你,为了咱们季家三房的血脉吗?便是你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你也要看在你这妻子的心意上,不能辜负了她。平时见着媳妇儿都温声细语的,今日也不知吃了什么这么大吼,仔细唬着她了。”郑氏看着旁边的素云抹眼泪,且季舒尧那厢也没顶撞,就压低了声音继续对儿子说道,“娘知道你年纪轻轻将官做到这份儿上不容易,在官场上小心谨慎行事也没有错,可有些事也没你想得那么严重,当初你父亲做官的时候,同僚中有几个就是把小妾宠上天了的,更有甚者姨娘能压着正妻和嫡子嫡女,但也没见怎么着啊?你何苦这么小心?”   素云忽然抽泣了起来。   郑氏看着素云那受委屈的可怜儿样,仔细一想,自己这话实在不对味儿,赶忙又对季舒尧道:“我也不是教唆你以后有了小妾就压着素云,你若这样,我就第一个不愿意,咱们季家的家风可摆在这呢,必然不会出现这种事。再者,你是我儿子,我能不了解你,还能处理不好内宅的事?就算多几房妾都无妨呢。”   ……   好歹给季舒尧纳妾的事儿,在素云服软和郑氏强硬的态度下没有不作数,经这般闹了一场,三人之间吃饭的气氛不怎么好,素云还是低着头,委屈地时不时抽噎着。   郑氏清楚,季舒尧松口能纳妾,大功劳都是素云,要是还这么让素云委屈,万一她突然想明白,季舒尧有了庶子,她还是不能生育就要遭嫌弃了,而又给季舒尧吹吹枕边风,让他反悔了呢?所以,郑氏决定不光要强压着季舒尧,还得稳着素云,于是就给素云递上了一方手帕,道:“别哭了,赶紧把擦擦泪。”大约是从来没跟素云好好说过话,这本是劝慰的话听着又显得刻薄干巴巴。   用过午饭,郑氏给儿子儿媳又嘱咐了一遍季太老爷归府的事,二人离开了。季舒尧没让丫鬟跟着,见素云还是默不作声只管低头走路,急地弯着身子偏头凑到素云跟前,低声道:“放小厮近内院、刚大声喊你、还让你跪了,这都三次了,我都记着呢,回去你罚我就是。”   素云停住脚步,看着季舒尧的双眼,扑哧就笑了出来:“全天下就季相爷一个能演戏,我就不可以了么?咱俩不就是一唱一和地哄着母亲承认了我‘贤良’?”   季舒尧看着素云好端端的模样,恍然大悟,也笑着拍了下额头,“是了,素云,刚就见你抽泣不止,但却没什么眼泪。”   素云斜眼睨着季舒尧,“倒是相爷正经的时候以后别那般吼我,刚才我确实被吓得结结巴巴,连句整话都说不出,也不知道那些在相爷手下做事的人怎样想,反正相爷一发脾气,我就想着跪呢。”素云说完,径自走了。   季舒尧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在原地回味了好一阵才跟了上来。   午后素云照例要午休,季舒尧等素云歇下,就去了书房,唤了何昭进来。   何昭便是今日一直保护在素云身侧的那个护院。   “今天夫人去云枫观都做了什么?”季舒尧端坐在书案前,将藏在袖间的那几根枯草摆放在桌子上。   “回相爷,夫人先见了一个道长,二人在静室谈了片刻,出来后,属下便随着去了后山……”然后如此这般地,将素云今日在道观的一举一动不分巨细悉数汇报给季舒尧。   季舒尧点点头:“你说夫人走到了一片杂草丛,然后你竟然没跟上?”   何昭答了一声“是”。   季舒尧心下不觉好笑,若是以素云以前的身手,甩开一个会武艺的侍卫不是不可能,可现下……素云走路就快不得,走得若急了,就得停下来喘几口气,她能让何昭跟不上?除非……   除非,素云走得这条路她非常熟悉且隐秘难找,说不定还隐藏了不为人知的阵法。   季舒尧又仔细观察着眼前的几根枯草,枯草能在素云的发髻上出现,必是已长得过人高,没有哪个人一开始走进了这片枯草林子里,还会一直走下去,所以,素云根本就不是因迷路而走进去的。   两条线索一推断,季舒尧猜度,素云起初就是想走这条路,这条路她很熟悉且隐藏着什么秘密,不想让何昭或者季舒尧知道。   季舒尧面色凝重了片刻,又道:“夫人从杂草丛走出来的时候,可有什么异常。”   “回相爷,夫人走出来之后属下倒没发现什么异常。”何昭抬眼揣摩了一下季舒尧的神色,他知道丞相素来以眼见为实为依据,他确实也没大看清楚当时情形,仿若是有人影晃动,但走到夫人跟前,夫人又是一副未发生任何事的模样,何昭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季舒尧又问道:“夫人从你眼前消失,再出现是多久?”   “很快,还没有半盏茶的功夫。”   季舒尧又沉默许久,“如此……”随即双目微眯,似是有了眉目,抬眼看着何昭,“此事我已知晓,将夫人跟丢了,你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吧。”   何昭早做好去领罚的准备,道:“属下知道。”   “但……将夫人平安护送归府更重要,功过相抵,下不为例,退下吧。”季舒尧道。   何昭倒有些意外。一向赏罚分明的相爷竟然让他功过相抵,可到底是常年伴在季舒尧的亲信,怎能想不出其中的深意,便是相爷以后还会指派他同样的任务,中间出现任何意外只要能处理妥当就行,什么都比不上保护夫人安危重要。   待何昭退了下去,季舒尧也未唤人进来,只一人坐在椅子上,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屋内,恰好有一片落在他的侧脸上,金色流光染尽他的眉梢与眼角,有种说不尽的俊雅与风华。   这样安静的容颜却有着莫测难辨的表情。   怎么可能没有异常?   就算在过人高的杂草丛行走,若非拉扯之下,素云的衣服后背怎么能挂出丝?   可就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何昭也未必看见什么,素云和这个人到底相识还是不相识呢?   素云为什么有意瞒他?   作者有话要说:   文行到这里,似乎雄性就季舒尧一个,看了看大纲和存稿,离能和季舒尧争男猪之位的叔出来还得有些时日,所以,小寅要提前把他放出来了…敬请期待…   双十一第二更,铛——   ————————以下是我伪更之后留的言————————   难道各位看官大大们,不喜欢双更么,小寅千呼万唤都始出来~~~还有欧欧和妖妖呢~~~      第17章 屋中人      素云此时已熟睡,但她午休一向睡得浅,故此当有人掀开她的被子时,她立刻惊醒,然后就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季舒尧只穿中衣正要钻进来。   “相爷你……”   从没见过你午休。   “与你睡个午觉,晚上我才有精神继续为你押题。”季舒尧笑道,也不管那双正瞪着他的眼睛,只当做没看见,径自钻进被筒里。   一炷香/功夫之后,季舒尧道:“素云,你怎么不睡?”   素云倒吸一口凉气,斜眼看着季舒尧,明明闭着眼睛,怎么就知道她没睡?她道:“相爷,我把那边儿榻上的枕头拿过来。”刚半芹将床上多余的枕头和被褥抱走了,现在她不光和季舒尧睡了一个被筒,还枕了一只枕头。   季舒尧没吭声,也没动作。他听不出来素云其实想让他去拿枕头的么?他现在睡在床的外侧,就算不愿去拿枕头,但好歹动一动,让素云过去吧。   素云在被筒里用脚碰了碰季舒尧的腿,意思是,你听见了没有。   季舒尧忽地翻身搂着素云,将半个身子都搭在了素云身上,依旧是闭着眼睛说道:“夫妻本该同床共枕,为夫不觉得一个枕头挤。”   可是,压倒我头发了好么。   素云轻轻叹了口气,自己这个姿势又动弹不得,只能就这么僵直着身子睡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素云睡醒了,她坐起身子,看见眼下的情形情不自禁地想笑。她这段时间一直怕冷,睡着睡着就会将被子裹起来,而季舒尧那厢此时已经背对着她睡着,身上只搭着被子的一角,大约是冷吧,身体蜷缩着。   素云将被子盖在季舒尧身上,小心地从床尾下了地,怕发出声响,就自己将衣物穿好,遂唤了向秋在屋内看着。她要去大房那儿问问,接待太老爷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太老爷从南边儿要归府,季家上下早已知晓,只因素云搬到大宅中住没两日,故此才知道这个消息。孙平卉作为季家当家主母,已在前日吩咐妇仆将太老爷在大房住的堂屋重新打扫了一遍,太老爷归府先要到祠堂烧香,贡品、香烛也已备好,连晚上季家一大家子聚首的晚膳都给厨房交代了,甚至几天后太老爷要看的戏都定下来。所以,素云来到长嫂孙平卉这里时,确实也没什么忙可以帮,孙平卉只是拉着素云的手,关切地道:“素云,给三弟纳妾的事,你和他说了么?”   素云笑着点头:“倒是同意了,废了我好些口舌呢。”   “那……”孙平卉欲言又止,“你也知道你那夫君最是主意正,可是给他说了是你的主意?”   “那是自然。正如大姐姐说的,相爷的主意要自己拿,就算是松口说可以纳妾,但我也不能为他做主。总之大姐姐你只管找人,我让相爷远远看着,他觉得合适才行。”素云嘴上满口答应地说着,心里却想道,大房一门儿心思要给他俩屋中塞妾,却不明着承认是自己的主意,素云都觉得蹊跷可疑,以季舒尧的思敏,还能被瞒住?   不管瞒得住还是瞒不住,素云都做了一件对他夫妻二人来说不讨喜的事,那何必要在这件事上分裂了她和季舒尧的战线呢。所以一开始,她很爽快地答应大房为季舒尧纳妾是她的意思,但给季舒尧却说了实情。   孙平卉笑着道:“那也好,我定不会负素云妹子的辜负,一定给三弟找个好的妾室。”顿了顿,又道,“刚才已有随从打马回来报过,祖父归府时间快到了,你和三弟快去请三婶过来,我们一大家子要到正门迎接祖父呢。”   素云点头应允,孙平卉照样如往常一遍亲热地拉了她的手,送她到三房院门外。   素云在大房那儿耽搁了好些时间,料想季舒尧这会儿也睡醒了,她回到屋中却未听见任何动静,刚要转进内室的时候,忽然响起了季舒尧一声压抑着的怒吼:“滚!”   素云被这冷不丁冒出来的一声吓得浑身一僵,举步正准备要进去看个究竟,就见从内室冲出来一个丫鬟,衣领半敞,头发散乱,脸上挂着泪珠慌张地跑了出来。看见素云的时候,脸色是又羞愤又吃惊,两人还险些撞到了一处。   是向秋?!   素云在原地站定了片刻,犹豫着到底是该进去还是装作没看见而离开。但想到刚才和向秋几欲相撞时,她不自觉地发出惊呼,定会被季舒尧听见,若现在若无其事的离开,也是不妥,便又走了进去。   此时季舒尧依旧只着中衣,他正端起一杯茶猛地仰头灌下,胸前衣襟大开,露出里面的大片肌肤。   这一幕,是非常令人尤其作为妻子的素云联想猜测的一幕。季舒尧若此时解释点什么,就显得更像辩解,将这联想和猜测坐实了。   而现在,季舒尧看到素云之后也,只是拢起了胸前的衣襟,然后道:“向秋留不得,让顾妈妈找她母亲把她领走罢。”   素云亲自上前服侍季舒尧穿衣,她才嫁给他的那半年没怎么做过这件事。素云以前在道观,下至小弟子上至观主,连师叔那样的懒货都自己穿衣洗漱,她早习惯了自己动手做事,有手有脚,为何要麻烦别人呢?再者,季舒尧几乎每次比她睡得晚又起得早,她也没机会服侍季舒宽衣解带来尽一个妻子的本分。   也因此,现在的素云给季舒尧穿衣的时候异常笨拙,但神色却不慌不忙甚为悠闲,还能说着话,“相爷若处罚一个下人也不是不可,但向秋此番行为不过是想落实她的名分,说明白了,就是年纪大了,她又是婆婆指给你的通房丫鬟,相爷却迟迟不收,她不就着急然后自己主动了?你就是让她母亲把他领走,她也难嫁啊,在外面的名声会更加不好,以为是在咱宅里犯了什么大事呢,其实不过就是做了一件婆婆曾允诺她的事。万一她一时又想不开了怎么办?咱们季家可是素来待下人最是宽厚呢。”   季舒尧没想到素云为向秋说话,便道:“她勾引主子。”   “但未遂。且大宅中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你的人,这样说怎么治她的罪?”素云自进了这门儿,就不喜欢向秋,说这番话不过是有自己的目的。   季舒尧低头看着素云的这双手,一会儿系错了带子再解开重新系上,一会儿又扯错了衣服。他听素云这番话没来由地想笑,他这妻子以前说话直来直往,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有什么事就说什么事,才不会这样弯弯绕绕,明里说着向秋这样做情有可原,她做的一切都不怪她,但实际表达的却是另一层意思。   季舒尧道:“向秋初来服侍我的时候,我还不到十五岁,那时候年少,有些事做不了主。”素云不就是埋怨他给屋里一直搁了一个母亲安排的丫鬟么?这个得解释,总归向秋他没碰过,以前是顾不上安排向秋的去处,现在打算素云回来之后,就把向秋指给他身边体面些的随从。   素云抬眼看了一眼季舒尧,复又垂下眼睫,笑道:“相爷年少时听从母亲,是没什么错。”可……相爷现在正值青年。   余下的话,素云没有说,她俯下身,将季舒尧衣摆处的褶皱抚平,心里想到,若非二人已经有了肢体碰撞,以季舒尧对向秋一直以来的态度,怎么会让她近身而将他的衣服扯开?   “走吧,母亲还等着咱俩过去呢,祖父归府的时辰快到了。”说完也不等季舒尧,率先出门。   季舒尧站在原地一直回味着素云说的最后一句话,这又是在埋怨自己呢,倒是让他如何开口,他被以为是素云的向秋撩拨醒,才容忍向秋那样么。   不过,季相也当真明白了,他的妻子原来是懂得嫉妒的,她不愿意他纳妾,也不愿意其他有特殊名分的女人留在他身侧,她不委屈自己但也不会让自己成为别人眼中的妒妇,便一切都借他之手来维持她“贤良”的名声。季相一定会成全她。   后来向秋这件事并未公开,也就那么不了了之了,但事情就像有第四个人存在一样,传得有模有样,就是向秋勾引主子未遂,季相大怒要赶她走,却被少奶奶以是三夫人安排的通房为由而留下。再后来,季舒尧总寻了向秋的不是把她安排到了别处。   傍晚十分,季太老爷坐着马车在一行随从的护送下,平安归府,合家在大宅正门相迎,就连已出嫁的两个姑娘和女婿都在。   季太老爷是武状元出身,虽年过花甲,但腰板依旧笔挺,精神矍铄,双目炯炯,就是患有腿寒之症,常年得柱着拐棍。和季太老爷从马车上下来的还有个半老妇人,年纪比大房夫人薛氏长了不到十岁,穿着黎草色直领对襟褙子,发髻梳得平平整整,发饰首饰佩戴简单也是较暗的颜色,这个妇人就是季太老爷的妾室李氏。当合族老小向太老爷跪拜的时候,李氏后退一步也朝太老爷行了礼,并未因自己是长辈就受了众晚辈的礼。   太老爷在一众人的簇拥下拄着拐杖入了祖祠,大房夫人薛氏端着面盆伺候太老爷净手,之后大老爷为父亲递上三炷香。太老爷上香后朝祖宗牌位叩拜,一众季家老小随之跪下。   从祖祠出来,太老爷在李氏的搀扶下回到大房正屋净面更衣,季家儿孙则欢欢喜喜地去膳厅等候。   季家大宅能儿孙聚齐的时日,一年也就这么一次,即便在过年,要不是姑娘在婆家,要不是儿子去岳母家,总归是难聚齐,故此每逢太老爷从南边儿归府,众人也格外期待这一天,尤其是女眷。   作者有话要说:   好多亲们都问小寅季相爷是不是男主,可是目前为止配角栏里的男人们还没有正面出现啊,女主找叔,叔不见了,闹着要和女主退婚(受双十一影响,一开始打成退货了)的承王殿下也没出来啊,你们怎么就开始站队啦,小寅真着急~嗯,关于配角栏的男人们,我只能剧透这么多了…而且,我也说了,叔已经出现了,那气场也不弱呢!!!捂嘴~说太多啦   第18章 众聚首      此时女眷们已扎成一堆,边磕着瓜子品着果子,边叽叽喳喳地聊着京师现在最时兴什么料子哪个花样做衣裳,是龙蕊髻好看还是朝天髻好看,圆脸盘的姑娘夫人们要怎样化妆会显脸小,多吃什么或者少吃什么可以维持身材。嘻嘻哈哈地你一句我一句,互相打趣玩笑着,不是假意埋怨着你踩了我的鞋,就是你多抓了我的瓜子。聊着聊着大家都将眼神落在了素云身上,长嫂孙平卉向众姊妹道:“你们瞧,素云可不是因祸得福了。”   大家当然知道素云这一年半没在大宅中是因为养病,但没想到素云病好了之后,没有一点儿常年缠绵病榻的模样,身材苗条了,皮肤都比以前细腻白净了不少,现在京师贵女年轻夫人们最是追求这种身段和样貌。有的闺秀为了跻身到这个标准里,硬是节食,可却没这福分生生坏了身子,家里大人都觉得这一代的闺女们可气,他们那时代不是圆润点儿的才讨喜么?   “是了是了,我倒是可以问问王太医给我服的方子是怎么写的,到底哪几味药既可以减重还能白肤,好不好?”素云玩笑道。   众姊妹妯娌笑闹着,素云的脸皮都笑的僵硬了,无意间看见八姑娘季袭敏坐在最角落里,面无表情不去插话也不去聊天,素云就想到自己刚嫁过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她一向不太喜欢脂粉钗裙,那些姑娘夫人聊地起兴,她却觉得无趣得很,被问起喜欢什么发饰的时候,她便实话实说自己最喜欢的还是木簪,结果换来大家的侧目和嘲笑。可,季袭敏又不像她那样从小在道观养着,男女弟子都用木簪别发,怎么也不喜欢小姑娘都喜欢的物件儿了?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那边季家男子们也热闹非常,因家里做官的人多,身为孙辈的季舒尧却是官位最大的一个,太老爷不想让官场的气焰带在家里,就定了一个规矩,进了大宅,凡是长辈不可以再唤季舒尧为丞相,若非紧急,也不可在大宅里讨论朝堂公事,大宅中长幼有序,只有辈分尊卑,没有官职大小。   素云回头在众男子中望了一眼,不论以前还是现在,季舒尧都是季家男子聊天的主心,他年轻有为,又端方有礼,长辈问话规规矩矩地应承,和平辈们亲近和气,对晚辈也很爱护。   包括对自己的妻子,季舒尧身为人夫做得也无可挑剔,若说差别么,便是现在比以前对素云更加细致周到。   要不是真的亲耳听见过季舒尧要栽赃安国公的话,听见他也说她是一介乡野道姑,素云怎能将那个冷酷的季舒尧和现在的夫君联系在一起呢?   那时素云喜欢他,他一定知道,但当季舒尧得知素云已将他们的话听到之后,他并没有安慰,而是质问、嘲讽和命令。   季舒尧利用了素云的身份,所以素云无论做什么,他都能够十分冷静地处理这份感情,那让素云以为他好像喜欢她的那种包容和宠爱,其实不过为了应付这一场荒谬的夫妻情分,一切都是假的。   季舒尧的身影已被众人群遮挡住,素云收回眼神,恰好看见人群外侧站着一个少年,端丽清秀,风度翩翩,那少年本是望着季舒尧崇拜的目光,忽然和素云相对,眼角弯了起来。   素云心想,这季家的男子,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出众,单从相貌上来比,这十八岁的七公子季舒悦,再过上几年说不准就可以将季舒尧比下去了呢。   素云回以微微一笑,就转过身子,继续加入聊衣裳聊发饰聊蔻丹的众女人的话题里。   五弟媳程莉娟抱着兰哥儿走到素云身后,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襟,然后走出膳厅,素云会意,立刻跟着程莉娟出去。   兰哥儿显然刚在院子里跑着疯玩儿,鼻子脸蛋都冻得红彤彤的,还吸溜吸溜着鼻涕,一筒清鼻还来不及吸回去,就胡乱拿袖子一抹,蹭得小脸蛋儿上都是。   程莉娟的脸色不大好,也没关注到自己儿子脸上的鼻涕横飞,素云出屋忘带帕子了,没办法替兰哥儿擦擦。程莉娟道:“本来就是想这几日带兰哥儿过去看三嫂,知道了那事,在这又见了三嫂了,不如现在就问问。”   素云道:“弟媳知道了什么,怎么就这么急?”急得连你儿子都快吃鼻涕了还不管,一定是和银子有关系。   程莉娟直截了当道:“孙平……长嫂她昨儿个是不是把你没在大宅住的这段时间的月例和年例给你了?”   “是。”素云心里笑起来了,果然她猜得没错,长嫂孙平卉也是想让程莉娟来质问她的吧,否则怎么早不拿晚不拿,偏快到二房门口才把那些银两给了她?被二房的人看见,必是要回程莉娟,程莉娟又是个见钱就盘算的人,她以前素来与素云不和,妯娌两人因此罅隙会更深。现在明知孙平卉心中已藏奸,素云怎能会由着她呢,她心中计较了下,面上还很平静地道,“其实我那段时间又没在大宅中住,花销都是在你三哥私宅那边,可横竖还有你三哥呢。”大兴朝是典型的高俸养廉的王朝,除了正俸以外,还有服装、禄粟、茶酒厨料、薪炭、盐、随从衣粮、马匹刍粟、添支、职钱、公使钱及恩赏,按照总数为三份来算,银钱占一份,实物占两份,就拿季舒尧一品文官的总值俸禄来讲,每月银钱为三百两,实物为六百两。再者,素云虽不是从小在安国公府养大的小姐,但毕竟是嫡幼女出身,嫁妆都是比着嫡长女的排场,她因是个道姑,又是对银钱没多大盘算的,故此向来对银钱这方面没什么计较。此时她一面和程莉娟说话,一面心里算着长嫂给了她大概多少银两。   程莉娟这么一听,心中更嫉恨孙平卉,她冷笑:“便是这个道理,我说大嫂偏心呢。就是前几日我娘家来人,说一时家中银两周转不开,到我这里先借个一二百两周转周转,偏我手头紧,就去找大嫂,没成想大嫂只说没钱不帮我。我也就信了,这可好,倒是没钱给我救急,却有钱给三嫂,三嫂还缺这个么?不行,我要找大嫂评理去。”不由分说,程莉娟抱着兰哥儿就要走。   素云赶忙拉住程莉娟的衣袖:“弟媳你快消消气,你为这事去找长嫂闹,闹了起来反而是我不对了。我现在没孩子,相爷也没姊妹,三房开销不大,那月钱放我那也没什么要应急的用处,改明儿你把兰哥儿抱我那玩儿,我封了红包给兰哥儿。”   程莉娟立刻顿住了脚步,心里那个小算盘噼里啪啦响着,按照大宅他们这辈的媳妇,一个月月钱五两,再加上两个年的年例共一百两,那么素云要给兰哥儿的红包差不多有二百两。反正去找长嫂,就算她有理,最终的结果不过是能借到银钱给娘家,还不如收了素云的这笔钱。   程莉娟刚还阴沉的脸色,立刻就跟开出一朵花儿来,笑眯眯地道:“三嫂这不才给了兰哥儿么,哪能再让三嫂破费呢”心里却想着,这二百两对于三哥的俸禄和三嫂的嫁妆来比,简直是冰山一角吧,素云也笑道:“我这做伯娘的就是看兰哥儿心疼,给自己侄子算什么破费呢。”以前师叔就说了,能用银钱解决的事情,那都不算什么大事,更何况在这件事以后,程莉娟铁定不会再和她作对了。   程莉娟赶忙冲着怀中的兰哥儿,低声道:“兰哥儿,兰哥儿,看你三伯娘对你多好啊,快来亲三伯娘一口。”   兰哥儿虽小,但他还记得那个小鸟玩具是三伯娘送的,而且自己娘亲说好,那一定是好,忙探出小身子朝素云跟前凑了凑。   吧唧,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   程莉娟的心结解开,妯娌俩说笑着又重新回到了热闹的膳厅,素云只觉得脸上一片滑腻,偏生自己没带帕子,只得用手背衣袖擦拭刚才兰哥儿在她脸蛋儿上留下的口水和鼻涕。   “你去哪了?”忽然就听有声音低声询问,素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季舒尧拨开她正擦脸颊的手,“脸怎么了?”   “没什么,兰哥儿亲的,湿哒哒的。”   “我给你擦擦。”不由分说,季舒尧就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巾,低着头给素云细细的擦着脸颊。   季舒尧离素云很近,眼神很专注,手上的动作也十分轻柔,素云有些不好意地缓慢地低下了头。   “你别动。”季舒尧一手捏着素云的下巴,让她将头重新抬起来。   “哎呦~~~快看看咱们三少爷给她媳妇儿这会儿擦胭脂呢。”也不知那个女人戏谑地叫嚷了一句,一大家子男男女女的眼光都聚集在了三房少爷和少奶奶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古代官员俸禄这块,小寅专门查了资料,宋朝对官员相当优厚,在历代封建王朝中数一数二,相比之下明代就比较寒酸,宋超丞相的俸禄是明代的五倍。   宋代丞相月薪为九百两,按照宋朝当时的物价一两银子取中值1425元人民币来算,季舒尧的月薪为128.3万…   ……      第19章 七公子      素云本来就有点面热,这会儿平白地听见这么一句话,更是脸蛋儿红得通透,看上去倒真的像刚擦了水粉胭脂。她看了一眼季舒尧,季舒尧眼里充满笑意,亏他一点儿窘迫都没。素云飞快地夺过他手中的帕子,赶忙道:“还是我自己来吧。”然后也不敢看众人,低着头回到刚才和女人们聊天的地方,免不了又是被妯娌、大姑小姑取笑一场。   太老爷换好衣服,在李氏的搀扶下回到膳厅,一改方才在祖祠烧香的庄重,笑呵呵地要抱重孙子辈的丽姐儿和兰哥儿。丽姐儿毕竟大了,平时也和曾祖父在大屋中,不会陌生,甜甜软软地叫了一声曾祖父,然后就腻歪在曾祖父身边。倒是兰哥儿还小,几个月没见曾祖父有些认生,好不容易哄着让曾祖父抱了一下,就开始撇嘴要哭,想让自己的祖母抱或者找娘亲。   一家人等太老爷入了主座,李氏在旁边坐下,这才按照辈分长幼依次坐了下来,围坐在一个大圆桌跟前。   要说这圆桌还有些讲究,本来二十来口的人围在圆桌上旁,伸长了胳膊也只能够到眼前的三五盘菜肴,但这个圆桌上方放了一个稍微小点儿的圆桌,可以转动,故此每个人都可以享用每道菜肴。这圆桌还是太老爷最不务正业的小儿子发明的呢。   此次团圆饭虽然精致且合素云胃口,但她却不能多吃,只因她现在脾虚还要调养忌口,鱼生火肉生痰,故此那大鱼大肉她不能多食,寒性热性的蔬菜不能多食,辛辣酸冷一定要忌,这挑来捡去,桌上有一道菜却是最适宜素云,味道鲜美,营养全面,汤汁浓郁还能泡饭吃。   “素云,用汤汁泡米饭不利肠胃。”季舒尧侧首对素云说道。   “哦。”素云本正在给米饭浇汤的手顿了一下。中午在婆婆那里没吃好,下午忙了一圈儿也没用上点心,难得晚上因为这道菜胃口大开,却被阻止了,素云悻悻地收回了勺子,改用筷子夹菜,这时圆桌转动,眼前那盘菜离她远了,她只好收了筷子,那道菜又恰转到季舒尧眼前,他举起筷箸要给素云夹,然后那圆桌十分缓慢地朝素云的方向挪了挪,不仔细看,辨不出来。   素云大惊,谁敢破了这个双层圆桌的规矩?据那她未曾谋面的小叔父说,这个圆盘一定要自东向西转,此为顺,暗指阖家顺遂之意,万不可自西向东逆着转了。   当然素云是不知道,那季太老爷的最小庶子最不信这些讲究,不过是因为逆着方向容易破坏两个圆桌之间的机关,坏得快罢了。   素云偷偷瞄了那个敢破坏规矩的人,那人一双眼睛又弯了起来,如暗夜的月牙一般明亮。她向七公子再次点头回以微笑,自己动手夹了菜放在盘子中。   季舒尧也看见是谁在“捣鬼”,眉头不由一皱。   一大家子用饭规矩多,比不得在内院的时候,大家都不言语,丽姐儿若想吃什么都是偷偷告诉她的母亲,饭桌上也就只有兰哥儿喊得大声一些。   饭毕,有小丫鬟们捧了茶水让众位主子漱口,太老爷旅途劳顿要早些休息,便让二房和三房的儿孙们散了,就在众人在太老爷面前逐一请示退下时,季舒尧趁机站在七公子季舒悦身侧,低声道:“听说七弟最近偏爱词曲?”   季舒悦讶然,没料到三哥季舒尧会主动找他说话,便笑嘻嘻地道:“是了,三哥。”   “不能多看,可仔细些眼睛。”言语微顿,又接着续道, “哦对了,那也不打紧,方才桌上有一道清蒸鲈鱼,你以后要多食些那泛白的眼珠,可以形补形。”   季舒悦愣了半晌,才低着头,规规矩矩地向三哥道了一声多谢。那清蒸过的鱼眼,暗淡无光,泛白没有神采,他还不懂三哥什么意思么,就是暗讽他的眼睛如那死鱼眼,让他不要看不该看的,更不能有什么逾矩之为。   季舒尧和素云出了膳厅,又将婆婆送回三房主屋,二人这才回自己的内院。“素云,那次之后,我都说了让你远着老七。”季舒尧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素云顿了一下脚步,想到季舒尧口中的“那次”意外,要是换了内宅普通的妇人,只怕已经名誉受损,被休被弃了吧。   那是有一次大房老爷过寿辰,孙平卉忙着接待来府中的女眷,一时走不开去问厨房的饭食准备得如何,就让素云帮忙去问。素云已被女眷们拉着灌了好几杯酒,彼时正面红燥热,也想在园中走动消消酒气,就应承下只身一人去往厨房。走到小道上时,忽然从前面的假山处闪过来一个人影,踉跄着朝她走过来,素云猜度大概是前院的男客喝醉走错了路,在道观修习时,女弟子并不避讳男弟子,但她知道名门公侯之家规矩多,内宅女人要避及外男,所以,她低头绕着那个男人继续走路。谁料,刚走过那男人的时候,突地就感到背后有风,素云想也未想,反手抓住一只要朝她伸过来的手臂,手腕一拧,那人就倒在了地上,痛地高呼“饶命”。   “运则!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假山中又窜出一个人,是大房七公子季舒悦高声叫了起来。   周围妇仆家丁听见动静纷纷跑来,就见一个满面通红浑身酒气的年轻男子被自家三少奶奶踩在脚底下,一手拧着男子的手臂,似乎已经断了。   季舒悦朝着众人喝道:“没什么事,客人喝醉误闯内宅,被三嫂以为是小偷抓了,都散了都散了!”   还好这里地处偏僻,大宅中其他人并未赶来,季舒悦赶忙扶着表字为“运则”的人,忙不迭地向素云道歉,素云向来不会因误会而计较,摆摆手让他们走了。   但这事儿还是不胫而走,神神忽忽地传成素云被外男非礼,三夫人郑氏还亲自审问素云,倒是七公子季舒悦出面将此事澄清才作罢。   素云知道,季舒尧也暗自查此事,那个名为“运则”的人是御史中丞家的子嗣,后来京城官职被撤掉,贬谪到外乡做了一介小官。   季舒尧当时就告诉素云,让她以后远着老七,可七公子季舒悦才是那个证明她清白的人啊。为什么季舒尧要让他远着七弟呢,再说——   素云收回思绪,随即继续朝前走,“相爷说的我知道了,可我从来也没近着他啊。”季舒尧断案的本事她可不敢怀疑,让她远她就远着呗,反正在这大宅中,她和七弟统共说的话手指头都能算的过来。   二人快走到屋中的时候,季舒尧询问道:“素云,刚才我给你的那方帕子用完了还我。”   素云讶然,一方帕巾而已,季舒尧还当了一件正经的东西,有借有还的。素云朝袖筒里掏了掏,又在怀中摸了摸,道:“好像落在膳厅了。”   她正想说打发丫头去寻吧,就听季舒尧道:“掉了?那我去找找,素云,你先回去吧。”说完神色略着急的转身朝膳厅的方向走去。   素云看着季舒尧急匆匆的背影,忍不住笑了笑,看来那东西确实挺重要,能让季相爷大晚上亲自跑腿去寻,是哪个女人送的也指不定呢。素云回到屋中想着今日赶了路,又去道观在杂草丛里走了一圈儿,于是又吩咐丫鬟们为她准备浴桶沐浴,沐浴过后都未见季舒尧回来。   只不过寻个手帕,怎么就耽搁了这么久?其实季舒尧是骗她的吧,什么和代真远了,便是趁这个时间再往东宫去私会太子幕僚。   “少奶奶,等相爷吗?”半芹知道昨晚少奶奶和相爷一同歇息,在服侍素云穿中衣的时候,就问了这么一句。   “不了,相爷什么时候回来还不知道呢。”   素云钻进被筒,今日起的早,午觉也没睡好,这会儿的确倍感劳累,打着哈欠准备入睡,就在这时屋外响起了急促奔跑的脚步声,和丫头们低语的声音,没一会儿半芹进来伏在素云耳边道,“少奶奶,相爷被太老爷罚去跪祠堂了,听说……要罚跪一整夜呢。”   素云闻言,立刻没了睡意,她道:“是谁来报的信儿,婆婆知道吗?”   “是相爷身边的小厮报的,本来是要告诉三夫人,三夫人却歇息了,那小厮不敢惊动三夫人,就跑到咱们这来了。”   “我知道了,快速与我穿衣,先去婆婆那。”   素云也没想到季舒尧去膳厅寻手帕,最后却被罚去跪祠堂。太老爷回府,大家都欢欢喜喜的,怎么就突然罚起季舒尧了?   她穿好了衣物,也顾不得往日在婆婆那里的规矩,叫了两个丫鬟跟着一起去了婆婆的住处。   三夫人郑氏确实已经歇了,她睡眠一向不好,因此她若歇了也最烦别人来打搅,但当听到素云来这儿缘由时,心里免不了也被唬住,此时她胡乱披着衣服,也不知该怎么办,季家大宅的规矩她不是不知,尤其是在太老爷这儿,若有人说情,连着都要一起惩罚,郑氏虽心疼儿子,但也不能去忤逆太老爷的意思,这会儿就只能干着急。“素云,你有什么好主意?”   素云忙道:“母亲,素云虽嫁过来已于两年,但在大宅中住的时日并不多,对规矩不熟悉也情有可原。素云以为还是我亲自去祖祠看看,若被人问起来,我只说是自己的意思,今晚我并未来到婆婆这里。”   郑氏长叹一声,也只能这么样了,她不能命人去问情况,自己更不能亲自去,那不懂规矩的素云见夫君还没回来,必是会亲自去寻。素云去祖祠,倒是最佳人选了。郑氏抬眼仔细打量着素云,衣服穿得并不规整,发饰首饰也没戴,就打发了两个丫鬟匆匆赶来,心里虽然有了主意,但还是不擅自做主,到她这个婆婆这里请示。“素云,你这主意不错,就是夜深了,我让两个婆子跟着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欧央央的第一颗雷…成为了小寅的小萌物!O(∩_∩)O~      第20章 弄权臣      季家祖祠内,摆放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牌位上供着香火,屡屡青烟缓慢上浮,一阵穿堂风吹过,撩起季舒尧的衣襟和他鬓前的发丝。他端直地跪着,面前是手扶着拐棍的太老爷。   太老爷已有愠怒,道:“你知道老夫为何让你跪祖宗牌位?”   “回祖父,孙儿……知道。”季舒尧道。   “知道?知道你还……唉……”太老爷重重叹了声气,“舒尧,祖父教你做人清白,为官清廉,你现如此,倒当真只应了这清白和清廉!你已官至一品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还要做出这等事?老夫便要问问你,你入世为官,到底是为了什么?”   季舒尧对着太老爷结结实实磕了个头,一字一句道:“上侍君王,下为百姓。”   太老爷一听季舒尧这么说,忽然发起怒来,拐杖重重地敲在地上,喝道:“这句老祖宗的祖训你也配说!你位高权重,却不知谨慎行事,老夫可是谨遵祖训教你为官之道,可哪里想到,竟然……竟然养出了一个弄权佞臣!!季舒尧,你让老夫愧对列祖列宗啊!!”   “祖父息怒!”季舒尧见太老爷因愤怒地脸色涨红,赶忙再次伏地叩头。   “既然还叫我一声祖父,今晚你就在列祖列宗面前好好想想,你做的这种事要怎么收场,怎么给那些因你而无辜牵扯的人一个交代,就是那云丫头……老夫……唉!”太老爷再次重重叹了声气,拄着拐棍出了祠堂。   祠堂突然安静了下来,蜡烛燃烧的火焰被风吹得忽闪忽闪,拉扯着季舒尧跪地的影子飘摇不定。   弄权佞臣?   季舒尧冷笑一声。   他原以为这句话从别人口中,尤其是从亲自教养寄予厚望的祖父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他的感受犹如一记重拳打在胸膛一样。   其实那感觉也不过如此,就是咬着牙承受着,再这么被骂着走下去。   祖父为前丞相,辅佐过三代君主,官场谋略与权术,还能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过不了几年,他这个弄权佞臣的名号便是在朝堂之上,民间之中,众人皆知了吧。   “舒尧?”一声清浅的声线从门外响起,打断了季舒尧纷乱的思绪,他回头看见素云扶着门框正望着他。   “你怎么过来了?”季舒尧上下打量着素云,这会儿夜深了,寒气袭来,素云穿得有点单薄,脸都冻红了。   素云走到季舒尧跟前,蹲在他身侧,碰了碰他冰凉的手,“我从母亲那来,她心里着急,让我过来问问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做了什么,让爷爷那么生气,真的……要在这儿跪一整夜?”   季舒尧道:“出来也没穿件披风,这里冷得很,你快回去吧,就给母亲说我这没事儿,祖父让我跪一会儿就不跪了。”   素云道:“我这样回母亲,她倒是可以心安了,那你怎么回复我呢。”   本是想哄着素云不追问,可还是哄她不住,季舒尧笑了起来,“就是在官场上做错事了,祖父要罚我呢。通宵的经历我有,不就是改给你押题便成罚跪了么,撑得住。你快回去吧。”素云正要开口,季舒尧摸了摸她的头,依旧笑着道,“别问了,回去吧,让祖父看见你过来不好。”   素云点头,“我刚命人回去给你取披风,又交待用保温釜装了一壶浓茶,等她们送来了我就走。这里又冷,你又要跪一夜,不好过的,你明天还要上朝呢。”   没多时,丫鬟将东西都送来了,季舒尧披上披风,素云将保温釜里的茶倒在杯子里,准备给季舒尧先喝上几杯暖暖身。   “云丫头!”素云被这冷不丁的大喝声吓到,手上的茶盏脱手而出,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爷爷!”素云赶忙跪在地上。   这时太老爷由李氏搀扶着,从祠堂外上了阶梯走到堂中,看了素云一眼,虽然心疼,但还是道:“按季家的规矩,给受罚之人擅自送吃送喝说情的,要一起接受惩……”   “祖父!”季舒尧未等太老爷将话说完,焦急地打断了,“祖父!万万使不得!”他膝行至太老爷跟前,重重地磕了几个头,“素云,素云她不知季家的规矩,且她大病初遇,受不住在这跪一夜,祖父若要惩罚,便惩罚孙儿吧,孙儿愿代素云受罚,今晚跪完明晚孙儿再来这跪。”   太老爷本就心疼素云,有季舒尧求情,便要这么应允了,李氏突然吸了一口气,看着季舒尧刚才跪行的地方,长长的两道血印子混着散落在地上的碎片。李氏忙道:“老爷子,快先别罚了吧,给尧哥儿先瞧瞧伤到哪了才是正经。”   “呀——”素云也看见了,季舒尧膝盖处的裤子已被鲜血染红,她惊呼一声,晕倒在祠堂。   祠堂内外因季舒尧的腿伤和素云的晕倒立时陷入一片混乱,祠堂外的妇仆小厮因那是季家重地,不得令不能进入,只能在屋外焦急地张望,季舒尧此时顾不得腿上疼痛,喊了一声素云,就抱起素云从祠堂跑了出去,口中吩咐着一直等候的小厮去请王太医。   季舒尧知道有条小路离三房近,就抱着素云往三房方向跑,黑灯瞎火的,他腿上受伤又跑得急,不小心被小道上突出的石子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再次跪在地上,怀中的素云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儿。   “哎呦。”素云捂着额头低低叫了一声。   “素云?”季舒尧有些吃惊地看着素云从地上爬了起来,还冲他笑了起来。“你,你是装的?”   “上次我装睡相爷不就看出来了么,这次怎么就如此慌张行事?我以为相爷是断案的一把好手呢,”素云又揉了揉刚才摔疼的地方,“没想到害得我还摔了一跤。”   季舒尧长长舒了一口气,要起身时才感到小腿膝盖钻心的疼,素云看在眼里,“你这样子,咱俩怎么继续装下去?”   “还是能装的,不然穿帮了就白误了你刚才演的那出戏。”   季舒尧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底充满笑意,但素云知道他这是怨她呢,若要演苦情戏怎么不串通好?   季舒尧再次打横抱着素云到了内宅,没一会儿王太医就来了,给素云诊了脉,道:“夫人最近可是食欲不振、神疲力乏、郁闷不舒?”   素云点了点头,叫王太医来不过是为了继续演那场她假装晕倒的戏,这不会真病了吧?   王太医随即道:“夫人思虑过度已伤脾,脾气虚衰,运化失司,水谷精微化源不足,导致肺气不足。现风热之邪犯表,便是肺气失和所致。”   季舒尧道:“王太医说素云染上风热之邪?”看了一眼素云,本是苍白的脸现在微微发红,还真生病了?   王太医挥笔写药方,“正是,染上风热发热重,尤其夜间。”王太医递上药方,自有屋中的丫鬟送上诊金并送他出门。   素云晚上还是起热了,晕晕乎乎之间,感觉有人把她的衣袖和裤脚挽了起来,然后用温水一遍一遍擦拭着脖颈、手腕手心、脚腕脚心,额头上搭着一把冰凉的布巾,她浑身热得难受,头也疼得厉害,努力抬起眼皮,看见季舒尧坐在旁边,用手从她的无名指肚向指根方向直推。“舒尧……”   转醒的素云眼神迷离,脸颊通红,声色也暗哑了,季舒尧轻声道:“要喝水么?”   素云费力地点点头。   季舒尧下床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重新回到床榻,一手扶起素云,另一手握着杯盏递到素云唇边,素云喝了水,又扶着她躺下了。   素云在晚饭前就感到身体不舒服,她以为不过是膳厅人多,空气不流通热使然,没想到真的染了疾,再一想季舒尧也没闲着,又是跪祠堂吹风,腿还受伤,她低声道:“相爷,别让我的病气染给你了,你还是……”   “我正给你按摩清肺经,之后我头冲着床尾睡。”季舒尧道。   素云再次抬起眼帘看了看季舒尧,把让他去厢房睡的话咽了回去。   季舒尧从素云的无名指肚轻轻搓到指根,如此反复了不知几百下之后,他吹了蜡烛,准备就寝。   黑暗中,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大约是季舒尧睡到床尾了吧,素云迷迷糊糊地想。   一晚上素云反复起热多次,季舒尧就起夜给素云擦拭身上那几处散热,又恐这外邪入肺,每次擦拭完就给素云按摩无名指上的穴位。如此之后,到了天明素云热退了,季舒尧却乏得睁不开眼,在加之腿上膝盖有伤,就告假没有上朝。   素云当真担心季舒尧没休息好又有伤,这样容易被她传染,劝了几次,总算劝动季舒尧搬到婆婆那边的厢房住几日,而这几日季舒尧想探素云的病,都被母亲“腿上有伤,少下地走动”为由被阻拦。   季舒尧无奈,在这大宅中,能拿捏得住他的只有祖父和母亲了。看来他这妻子越来越明白,用什么样的法子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日,太老爷在李氏的陪伴下来到季舒尧住的厢房,季舒尧因这几日被母亲看着,很少下地走路,伤口倒还恢复得快,见了祖父和姨祖母便要下地行礼,被太老爷阻止了,“尧儿你腿上有伤,还是别下床了,好生养着吧,”李氏给太老爷搬了椅子在床边,扶着他坐下,太老爷对李氏道,“你去看看云丫头怎么样了,病好了没?出去把门带上。”   李氏常年跟在太老爷身边,立刻就明白祖孙二人这是要避人耳目,于是她把门窗都关严实,并吩咐门外的丫鬟站远了,若是有人要进门,就先通报一声。   待李氏走后,太老爷长长叹了声气:“尧儿,你给祖父说实话,你做的这些事,可是受皇命所托?”   作者有话要说:   小寅默默日更,亲们默默日霸王…╭(╯^╰)╮,把这句话邪恶地断句。日/更,日/霸王   第21章 联姻亲      季舒尧的双眼因吃惊而睁圆了几许,但却并未接话。   “你在想老夫如何揣摩得到?”太老爷哼笑了一声,“祖父我不信你是这样的人,你是我亲自教养又亲自带入仕途的孙子,我器重你要远胜于你的伯父叔父们,再者……”太老爷一捋胡须,意味深长地道,“还有你昨晚说的那句祖训。”   上侍君王,下为百姓。   季舒尧现在所做的弄权佞臣之为,是因为有君主之命,受皇上所托。   见季舒尧没有反驳,太老爷心想他猜度的与事实大抵吻合,他握着拐杖站起身,沉声道,“承王殿下作为皇帝长子,其母皇贵妃在后宫隆恩正盛,几个舅父中有封侯驻守边陲,也有手中掌管重权,且承王本人时年弱冠,初显治世才能,羽翼渐丰,已威胁到了无母庇护的太子的储君之位,若此时能有权臣站在太子殿下一侧,才能稳住平衡。”   季舒尧沉默了片刻,就道:“祖父推测的是,孙儿是受了皇上之命而参与到保储之争。”是保储,而非夺嫡。   “皇上暗中授予你作为东宫的臂膀,看来……皇上在储君人选上的立场,依然那么坚定。”太老爷说到此,一手再次捋起胡须,双眼微眯,想到自己当初还是丞相时,发生的一件事。   那是十五年前……   那时,老安国公还在世,国公府的嫡幼孙女杨素云当时只有三岁,最爱跟五岁的大皇子简从渘一处玩耍。一日,太子殿下三岁生辰,皇帝宴请群臣后,带着众位臣子在御花园散步,就见一对儿孩童,这个叫一声“云妹妹”,那个叫一声“渘哥哥”,黏黏糊糊地手拉手在御花园河边喂锦鲤,一个粉团可爱,一个灵气逼人,就像一对儿玉瓷娃娃一样讨喜,正从河边路过的皇帝和群臣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皇帝看着这么一对儿小人,笑着道:“朕这长子一向不喜欢和比他年纪小的孩童玩耍,没想到却能和安国公家的孙女玩到一处。”   老安国公赶忙走到皇帝身后,也笑着道:“臣这孙女还小,不懂礼数,还望皇帝不要责怪。”   “责怪什么?小孩子家家唤朕的儿子一声哥哥又怎样?朕看安国公家的孙女和朕的长子十分合衬,指不定长大了朕的儿子巴望着被叫哥哥呢!”皇帝说完哈哈笑了起来。   听了皇帝状似玩笑的话,在场的群臣连着老安国公都心里在揣度,皇帝这是给大皇子订了安国公家的孙女么?今天是太子殿下的生辰,为何要在今日给大皇子定亲?要知道安国公位高权重,掌重兵,门生广,这是暗指皇上有欲废太子而立大皇子的想法吗?   便是从那天起,群臣对此事各有所思,老安国公的孙女杨素云被内定为皇家儿媳的事也传遍朝野和内宅,这件事默默影响着朝堂势力和格局的重新划分。   可不巧得很,两年后,老安国公驾鹤西去,紧接着杨素云染重疾卧床不起,眼见着命不保夕,后来有位云枫观道长来到国公府中,说若将杨素云送到云枫观消灾祛病,方可保一命。   而自此,皇帝也再未提过关于大皇子简从渘和国公府杨素云的婚事了,仿佛御花园的那句话就真的是个玩笑一样。   ……   “老夫当初就认为,皇上那句话并非只是简单地要订下大皇子和国公府孙女的婚事,他这是在拿两个孩子的婚事来试探老安国公的态度,若老安国公答应了这门亲事,那国公府以及背后的势力必要保大皇子为储君,也就威胁到太子的储君之位,皇上就要盘算怎么为了太子之位而削弱或者铲除安国公一家了吧。”   季舒尧虽没亲身经历过十五年前御花园皇上定亲的事,但他在被授予为太子/党一派之后,将此事调查地一清二楚,他接着祖父的话道:“祖父说的是,皇上当初不只试探了老安国公的态度,还有其他欲保大皇子一派的人臣,就在众权臣默默移向大皇子时,皇上不是开始打压这些朝臣了么?”   这就是皇帝的权术谋略,拿一个看似玩笑的指婚为石子,来激起群臣利益及派系的涟漪,石子沉入湖底,早无人理会,但激起一层一层的风浪却开始明朗,皇上这时候便开始一一处理。季舒尧不得不佩服当今圣上的帝王之术。   太老爷又道:“老安国公是聪明人,洞悉到皇帝的心思,他不想太早卷入夺嫡之争,什么将孙女送到道观为了消灾祛病,不过是明哲保身,要牺牲孙女换一家太平。”   “这或许也是皇上给安国公家暗指的一条路,若要保全自身,就不要打和大皇子联姻的主意。但,现在的安国公,也就是素云的爹却未按照其父的遗愿,还是选择成为承王府上幕僚,在素云十五岁及笄时将她从道观接回了府,两家再欲结亲,”季舒尧说到此,若有似无地叹息了一声。   安国公的立场已非常明确,嫡女在十五岁该定亲的时候被接回,且已被封为“承王”的大皇子简从渘也未立妃,政治联姻让俩家利益可捆绑在一处,就连素云及笄前,安国公都十分高调地亲自去承王府送请帖,只要到了素云及笄当日,承王应邀约莅临安国公府,便会传出这对儿小时候的玩伴再续前缘的佳话,二人前有皇上指婚,两人婚事就这么订了。   也就在那个时候,皇上找上了还是大理寺卿的季舒尧,指明要他帮衬太子,季舒尧不知皇上为何会找到他。皇上说,你是未来丞相,且你容姿俊雅,年少未娶。   季舒尧就知道怎么做了。   姻亲维系是政治联姻最常见也是最牢靠的手段,季舒尧需要找到接近素云的机会,并要使计谋松动承王和安国公家维系的纽带。素云及笄,季家被国公府邀请在列,季舒尧随母亲前往,他认为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在未到国公府前,季舒尧已暗中派人查明国公府府邸的布局及路线,且在当日,更是关注承王和素云的一举一动,他要毁掉他们的婚事。   然而,杨素云作为女方就算她不喜欢承王,但迫于父母之命也会嫁过去,且承王也早已和国公府有了来往,才同意与素未谋面的素云成亲,但若承王在素云及笄当日不得不定下别的亲事……   那维系两家的纽带就松动了。   季舒尧的计划便是,先想方设法让承王殿下单独一人去往国公府的湖边,然后会有一个贵族小姐落入湖中,承王入湖相救,安国公人多耳杂,迫于无奈,承王不得不娶了这个其实先前就安排好人选的小姐,这便中了季舒尧的计。若承王能看出其中蹊跷端倪,不去救人,那时也会有人暗中把承王推下去,承王就算不承认,只要那小姐一口咬定,“事实”又摆在众人眼前,承王最终也不得不娶了这位小姐。   而那位小姐是早已对承王暗许芳心的人,代真和那小姐关系不错,给她出了这个主意,那小姐当真欢喜,十分配合。   季舒尧为了在这件事上不出现差错,将这件事有可能出现的所有情况都分析过,也找出了应对的法子,总之,不出意外,承王最终订了其他人的亲事,而非素云。   就在那日,事情按照季舒尧的计划发展,在小姐落水时都很顺利,直到素云忽然出现在湖边。   ……   最终承王没有走季舒尧给的套路,但还是亲自跑到父皇面前,让他收回以前的赐婚,他说什么都不会娶安国公家的杨素云。   皇帝心知肚明,知道承王和杨素云的婚事没成,必是季舒尧暗中所为,但还是装腔作势地以君无戏言驳回了承王的请求,承王在皇帝那里却不依不饶地闹了几次,还说什么谁要去娶一个乡野道观中的粗鄙道姑。闹得实在是众人皆知了,皇帝最终“无奈”答应,承王和素云的婚事就不了了之。   纽带已松动,季舒尧就开始施行下一步计划,毁掉纽带。于是季舒尧亲自求娶素云,寒冬吉日,季舒尧娶了素云过门,假装投靠承王及安国公,而安国公同意这门亲事也并非真的以为季舒尧是承王一派,不过是拿自己女儿的婚事试探季舒尧。   于双方,素云就是一枚双方互相试探意图的棋子。   就在季舒尧娶了素云没多久,他被提升为当朝一品丞相。   “尧儿,你虽受皇命之托,但确实是玩弄权术,你娶云丫头的时候,祖父真以为便在她及笄那日,你相看上了她,没想到因为你这……计谋,让云丫头深陷囹圄,现在体格不如从前,有家也回不成,还被利用了感情,你要怎么给云丫头交代?祖父看她待你可是真心!”   “素云待我真心?只怕她是一门心思地算计着怎么离开我呢。”季舒尧苦笑。   素云以前不喜欢读书习字,现在如此用功温补,还着急着要和以前的一批学子共同入学,不就是想快些肄业,能有个官职自保么?   素云以前最讨厌大宅中的勾心斗角,现在却挖空心思地琢磨怎么收买人心、拉拢人心,不就是想建立好在众人心中的形象,若要离开,也不是被婆家厌弃的角色?   素云,素云,你做的这些事,我当真是看不出么?   太老爷疑惑道:“你说云丫头不想和你过了?”   季舒尧点了下头。   太老爷道:“那正好,你倒是别再耽搁人家,我现在让你姨祖母给你母亲去说,让你与云丫头合离,她要出季家,也是得体面地出去,万不可是以被休的身份。”太老爷言毕,拄着拐杖就要站起身。   季舒尧赶忙拉住太老爷,焦急地道:“祖父,祖父,这万万不行,我留素云在身边这么多时日,安国公已不明素云的立场,到底是假合离还是真合离还要猜度,她若现在出了季家的大门,回到国公府中,只怕不多时日就被……”轻则幽禁,重则治死。素云自小都是国公府用来保平安的筹码,长大了又是联姻的纽带,国公府的人对素云就没有感情。   太老爷越听季舒尧说到最后,眉头拧得越紧,他也无奈地重重叹气,“难道你就要这样把一个好好的姑娘利用一辈子吗?尧儿,你知道云丫头和她的师叔曾有恩于我。”   季舒尧低垂着头,沉默了良久良久,才低声道,“祖父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一句“放心”,太老爷知道季舒尧不想再让他插手朝堂上和素云的事,他会妥当处理好。太老爷也清楚,为官最忌讳家人在旁出谋划策,容易迷乱了本人的心智和决断。在处理国公府和承王的事上,太老爷也不得不承认,季舒尧也许有很多方法可以让两家不结盟,但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当真还是季舒尧的谋略,但此种方法不计后果,不顾虑别人,甚至连自己的亲事都可以算计进去。   就在这时,李氏推门而入,说了素云今日病已愈,都开始伏案看书了,季舒尧在听到这句话时,眉头皱了一下,偏巧这个神色刚好让太老爷看到,他拄着拐杖,被李氏搀扶着摇着头离开,季舒尧说的放心,他又没办法放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更得有点晚,但总归是更了对不对,其实吧,素云肯定是和承王没有缘分的,有这么一个足智多谋的棒槌在,一定会将这对娃娃亲小鸳鸯打分开。   还有,这到底是什么道理,小寅一天没更,就能炸出霸王催更,日更之后,还双更,留言越来越少,不是好朋友之间是相互的吗?亲们这样很容易让小寅动不动断更,来炸留言的的…      第22章 以后不写标题了,小寅想不出来      又过了没几日,季舒尧以要给素云辅导功课为由,从母亲郑氏那里搬了回去。搁以前,郑氏一定会找几个理由让季舒尧留下,但现在她的想法不同了,素云现在的很多做法较得她心意,再说,有个能在学府上学的儿媳只会让她的脸上多添一层光彩。   不过即便如此,依旧改变不了素云让她轻视的身份,还有厌弃她曾经得过的旧疾,也不会改变郑氏当初想让儿子休妻的想法,儿子纳妾有了子嗣又怎样,毕竟不是嫡出,她会允许一个和众多道士厮混过的道姑,还是个疯道姑诞下三房嫡出血脉吗?当然不能。   听说素云以前在道观的时候,就和一个道士不清不楚的,两个人孤男寡女还天南海北地游历过。   郑氏现在对素云能好点,也是想稳住素云,然后能拿捏地住儿子。   季舒尧搬回去之后,当真是一得闲就给素云教习功课,素云也是除了晨昏定省吃饭睡觉以外,其余时间都在温习,倒是有一番寒窗苦读的学子要科考的精神头,连二门都没走出去过。眼见着离二月末没几日了,素云晚上也开始啃课本。   这日傍晚,素云早早地让春灵备上多根蜡烛,再用番镜照着满屋亮堂了之后,脑中一晃神,一番熟悉的往事忽然浮现在眼前,她立时没了继续看书的兴致,叹了叹气,将紫毫笔搁在笔格上,起身走到五斗屉前,拉开了最上面的抽屉,一个没绣完的竹叶帕巾赫然引入眼帘。   这个就是太老爷归府那日,季舒尧急慌慌赶回去要寻的帕子,他是一直都带在身上的。   明明一开始就在利用她,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一个出现意外就会最先丢弃的棋子。   明明就是嫌弃她的出身,讽刺她的家人也在利用她。   明明要想杀了她的。   可,为何在她嫁过去的那半年,从最初的相敬如宾到亲昵熟稔?   为何她病了一年半,他对她不离不弃?   为何她神志清醒之后,他对她比以前更加细致温柔,百依百顺?   她还记得他说,这帕子你要还给我。   似乎什么都瞒不过他,她藏着掖着要绣给他的帕巾,他都知晓,并且直到现在都认为她亲手绣的帕子已归为他所有。   季舒尧做了这么多,做到这个份儿上,又是图什么?   素云合上抽屉,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季舒尧现在为她做的一起,她统统都看在眼里,一开始认为一定是她也许还有什么价值可利用,才让精于谋略的季相这么下血本,可是素云思来想去,就算她有自己都不知道的价值,季舒尧似乎做的也太多了,多到让素云觉得,他想让她一直留在身边。   他的在乎,到底是出于手段还是发自内心?   ……   “累了?”   素云转过身,看见季舒尧从门口踱步而进,他的眼神在桌子上的蜡烛和番镜上扫了一圈,口中含笑道:“素云,你又……”余下的话没有说完,他走到桌案边,俯身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纸页。   你又什么?是说素云又像跳湖当晚那样用了相同的方法照亮么?   素云这几日温习功课,都没有让丫鬟服侍,因此有时候忙乱了,有课本或纸张掉地上也懒得理会,季舒尧不疾不徐地将散乱的课本收拾好,有条不紊地摆放在桌子上,手上顿了一顿,又将这些已经分门别类的课本都摞在一起。   “去我书房看吧,你这方法虽好,却明火太多,周围又都是易燃的纸张。”他始终垂头忙着手中的事情,没有抬眼看素云,说完之后,也只是抱着素云的书本径自往外走。   就在季舒尧抬手正准备开门而出的时候,一直站定的素云,忽然冲到了他的背后,伸手抱住了他。   季舒尧身子立时僵住,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是素云第一次主动抱他。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在自己也是第一次抱素云的时候,她的反应就是这样,不敢动也不想动。   那是两人成亲后两个月左右,在长嫂孙平卉生辰那晚,大宅三房齐聚,季舒尧因有公务要处理,用过晚饭就去了书房,素云则和其他女眷在花园中听戏。季舒尧从书房回到内室,原以为戏早散了,素云该是歇息,却没想到她端端地坐在镜台旁不知想些什么,在他进来的片刻,素云擦了一下眼角,转身时已经笑了起来。   微红的眼圈和鼻头,浓重的鼻音,一推断就知道素云刚才哭过。   “怎么了素云?”季舒尧走上前问道。   “没怎么啊,今天听戏听得高兴,这会儿精神着呢,就等相爷回来。”   “你哭过?”   “没有没有。”眼珠转了一圈,素云又忙改了口,“就是被戏中的故事感动了,这会儿还回不过神。”   “行了,你瞒谁还能瞒得了我么,你几时喜欢看戏?次次都是勉强作陪,还要暗中告诫自己别睡过去了。”   素云被季舒尧毫不留情地拆穿,低着头一言不发。   “必是受委屈了,发生了什么事,给我说说?”季舒尧走至素云跟前,低声道。   素云低着头,眉间微微动了动,才轻声道,“我就是笨,做什么事都讨不到喜欢,连骗个人,都那么容易被揭穿。”   季舒尧正想笑着说他断过的案数不胜数,这点儿眉目还是看的出,却没想到素云胸前的衣襟一点一点的湿起来,他住了口,伸手将她搂在怀中,素云的低泣声忽然止住,身子僵了片刻,然后又放声大哭起来。   ……   “啪嗒”一本书从季舒尧的手中掉了出来,打破了原本安静到落针可闻的气氛。   素云缓缓收回了双手,季舒尧迅速携起她的一只手,走出门外。   季舒尧的手平时都暖暖的,这次却例外,有些微凉,还出了薄汗。   夜色渐浓,两人行走在回廊下,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就那么默默地牵着手走着,直到到了季舒尧的书房。   在季舒尧推开书房房门的时候,素云本能地停住了脚步,脑中一晃而过的是,季舒尧冰冷自持的面孔,代真明丽娇俏的容颜,宇烟惊慌失措的眼神甚至还能感受到自己当初转身跳入湖中的绝望。   她想抽回手,季舒尧却握得更紧了。   书房一如从前那般亮堂,确实是晚上看书的好场所。“最多再看一个时辰,一会儿我叫你。”季舒尧道。   “嗯?……”你难道不在这里吗?   “我在二楼,我也得把给你押的题整理整理,后几日你就可以彻底抛下课本,只看这些。嗯……还是分开用功比较好。”说完,季舒尧冲素云笑了笑,一并松开了她的手,从书案后方的书架上抽出以前整理的题目,上了二楼。   ***   三月,季家大宅中的桃花树开得正艳,远远望去犹如片片粉霞,层叠繁茂地点缀在月门外、回廊下、湖水边,一个娇小的身影从花阴下窜出来,一路奔至大宅西南角门,角门外停了一辆马车,季袭敏挑起马车帘子。   “八姑娘。”   正准备钻入马车的时候,季袭敏看见自己的三嫂已端坐在马车里,和她梳着同样的发髻,穿着同样的服侍,这是学府的院服,不论男女着装一致,且不可有过多装饰打扮。   “三嫂。”季袭敏打着招呼,坐在素云的旁侧,想着以后半年都要和三嫂同坐马车,同进学府,她心里就难受。   以前素云初嫁给季舒尧的时候,季袭敏知道她是学府的学子还把她崇拜了好一阵呢,现在想想自己当初还真是傻,幸亏南景侯家的小姐给她说了真相,她才知道自己的三嫂能进学府靠的是三哥,听说两人未成婚前就搭上了,还真是为达到目的没羞没臊。   这次素云在落下近两年的功课之后,考试位列前五,这在季袭敏眼里又被认为是三哥靠人脉使了力气,所以她对素云非常鄙夷和不懈。   马夫驾喝一声,马车轱辘碾压在石板路上粼粼而行,转了一个街角,季袭敏被这晃动的节奏颠簸地有些发昏,不由自主地打起哈欠来。   素云笑道:“我第一次去学府的前一个晚上,也异常激动,就没怎么睡好。”   季袭敏揉揉眼睛,忍不住又打了第二个哈欠,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而后干脆合上双眼靠在马车壁上,其实她是当真不想和素云搭话。   素云侧身将季袭敏细细打量了一番,确定她手中抱着的包里只能容得下课本,便又道:“这也让我想起了拿着束脩第一次见先生的场景。”   大兴朝各类学府中仍采用束脩之礼,学子初见老师,必先奉赠礼物,表示敬意。皇家学府的学生多为达官显贵之后,为避免不良风气,朝廷中已规定束脩之礼为何物。   季袭敏在二房中过得不如意,素云早猜度到了,二伯父身体不好一直在屋中养病,二伯娘素来是个不操心的,五弟成天介里被媳妇儿迷得五迷三道,自己亲妹子的事也不上心了,五弟媳程莉娟就更不用说,本就是个小地方门户的女子没什么见识,更何况就算她知道季袭敏初次求学需要备上束脩,她也会装作不知道,从她这里出银钱简直比登天都难。   季袭敏忽然睁开眼,尴尬地看着素云,没有做声。   素云把一直放在她身旁的篮子递给季袭敏,微笑着道,“我第一次入学也不知有这样的规矩,以为就像道观弟子认师父一样规规矩矩地磕几个头,敬一杯茶呢,当初还是你三哥给我准备得,喏,这个你拿去吧。”   季袭敏双手接过篮子,沉甸甸的,篮子上面用布帛盖着,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谢谢了,三嫂。”   “都是一家人,就别再说客气的话。以后你我同入学府求学,就有了学友之谊,进入学府,我们彼此就叫名讳,我叫你袭敏,你叫我素云吧,反正我也没大你几岁。”   作者有话要说:   自从家里单位有暖气之后,小寅就鼻子疼、嘴烂、喉咙肿、还闭口全都爆发成了痘痘…   ——————   小寅周末要带小小寅回娘家,所以周六不更新,存稿也木了…      第23章 二十三      学府地处皇城内,入了皇城,轿子马车一律不得进入,素云和季袭敏下了马车步行至皇家学府,期间碰见其他学子,皆以为二人都是新入学的学生,但两人分别入了各自的课堂。   在素云走到座位上的时候,分明感到一双双眼睛都看着她,她礼貌性地朝在座的学子微笑,然后落座。   经刚才那么扫视一圈儿,素云观察到原来的同学中,已有小部分女学生都不在课堂之上,算一算她们的年纪,都该是成婚生子了吧,大伯娘薛氏不就是成婚之后,从学府退学了么?   学生陆陆续续入了课堂,这时不光有好多人盯着素云看,还有人在低声讨论。   “她是杨素云吗?怎么现在看起来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是啊,咱们二月底考试的时候,不是就有个人也参加了么?我打听了,这个人就是季相的夫人,她是杨素云没错,听说她小时候就体弱多病,才送到了道观,后来病养好就接回到了国公府,但没想到嫁给季相之后半年又旧病复发,卧床不起,好在最后病是治好了。”   素云听到此处,不由望向能将她的事知道的如此详尽的人。那人眉目疏朗,国字脸型,言语时眉飞色舞,是吏部尚书家的小儿子王鹤。估摸家里老爷常把上司的内宅事儿挂在嘴边,好找出拍须溜马的机会,而影响了自己的孩子。素云记得,以前在学府上学的时候,这王鹤就老时不时地和她套个近乎。   这时又有人继续讨论,“你确定这是杨素云吗?说不定是杨素兰呢,你不知道吧,这次跟着咱们一起考试的可不止杨素云一个,还有她姐姐。”   杨素兰?那个安国公府的长女,和素云同是嫡出大她八岁的姐姐也来入学了?她不是嫁给了永平伯的次子,并生了一个儿子么?这么一算,杨素兰的儿子也快七岁了。   素云现在这个模样,确实和她的长姐年轻时有几分相似。   素云十五岁被接到安国公府的时候,她的长姐杨素兰带着儿子回府也住了好些时日,两人还挺亲近的,有几次长姐还差人把素云接到永平伯的府邸玩儿。那时长姐杨素兰已经二十三岁,儿子凡哥儿四岁。   其实,素云五岁去的道观,十年之后对长姐和其他家人一样印象并不深刻,但她回来之后,长姐待她却十分亲近。当初,素云就听说,她这长姐以前在国公府当姑娘的时候就很了不得,女红针黹,读书作诗样样都行,样貌端庄,性格温婉,还未及笄就跻身京师贵女前三甲了,来国公府说亲的人家更是数不胜数。彼时众人都以为安国公会给自己的女儿定下同是公爵身份的齐国公,这样嫡女杨素兰嫁过去也不用从少奶奶或世子夫人的身份熬,而直接就是公爵夫人。可谁料想,杨素兰本人相看不上年轻英俊的齐国公,反而看上了永平伯连世子身份都不是的次子。安国公夫妇俩心疼闺女,也没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样的话来压她,一开始就从了闺女。杨素兰嫁过去之后,也确实证明她选对了人,素云听说她那姐夫对姐姐可好了,有一次姐夫来安国公府接姐姐,两人晚上要过夜才走,就被素云撞见姐夫给姐姐洗脚呢。   当初长姐杨素兰嫁过去的时候并没有退学,而是在两年后有了身孕才不去上学,现在凡哥儿大了,到了也是该让家里大人操心教养问题的年纪,怎么姐姐不相夫教子,却也要继续来学府上学?   素云正想着,门外一齐走过来几个学子,其中一个年纪稍长地站在最后,她抱着课本低垂着头往里走,露出来的雪白颈子如天鹅般优雅,柔和的侧脸温婉恬静,似乎找不到岁月在她脸上刻画的痕迹。   若说素云的到来让其他学子开始交头接耳时,那杨素兰就使这种议论的气氛推到顶端。   杨素兰虽为长姐,但要比素云身形矮许多,她坐在前排,似乎并没有发现素云在。   学府上课只有半天,分为两节课,首课由老师讲解四书五经,末课为老师命题学生或作诗词或做文章,偶尔会请云枫观的道长来讲经。   第一堂课结束后,素云有些着急地要去恭房,心里不免抱怨起季舒尧研制的那什么果蔬汁,好喝地让她早上忍不住喝了好几碗。   素云在急慌慌地找恭房的时候,她不知道在她没在学府的这近两年里,因为以前恭房的位置离做朝食的厨房太近,后重新挪建了,素云凭借记忆去找,当然找不到,好在路途中碰见了一个年轻公公给指了恭房的方向,可是等她从恭房出来净过手之后,才发现自己并不认识来时的路。   于是,素云在皇城中迷路了。   离第二堂课的时间快到了,素云心里当真着急,若第一天上课就课间迟到,这会给夫子和其他学子留下怎样的印象?她现在还记得当初自己靠运气和季舒尧入学府时,遭到了多少真才实学的学子白眼呢。   这时,素云远远地看见有两个人朝她这个方向走过来,她就跟看见了救命稻草一样疾步朝那两个人走了过去,走到差不多能分辨出对方的服侍及容貌时,素云顿住脚步,刚从远处看,她以为其中为首的那人是穿着紫色官服的品阶为三品以上的大人,可离近就看清了,那人腰带上没有佩戴金色鱼袋,袍服纹饰图案也不是雕、鹘、鱼、雁、花草,而是一只蛟龙,相貌也看仔细了。   素云以前和师叔去茶馆听说书先生在讲传奇故事时,先生通常用“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来形容男主人公非凡的气质和相貌,要素云觉得,这八个字单搁在承王殿下身上来用,还是不够恰如其分。   她以前这个赐婚对象,确实有一副好皮囊。   素云继续朝前方走,但却微微低着头,在和承王越来越近时,她默默地让到一边,毕恭毕敬地行礼轻声道,“殿下。”   承王“嗯”了一声,算是受了这一礼。   素云待承王从自己身侧走过之后,赶忙继续朝前走……   “等等。”   不想,身后传来了承王的声音。   不会认出她了吧,当初在国公府及笄那日,素云可是拿剑架着承王的脖子上让他去救人呢,他若现在认出了素云,必是要报当日之仇,现在可不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把她掳回府报复么?   素云缓慢地转过身子,依旧低着头道:“殿下有何事?”   “把脸抬起来。”   素云的心猛然跳了一下,虽不情愿,但不得违抗命令,她把脸抬起来,眼睛却依旧看着下方,恰好落在承王腰间的束带和玉佩上,不与他对视。   “你是学府的学子?”承王问道。   “正是。”素云道。   “是新学子么?本王怎么看着面生。”   这再回答下去就已经接近真相了,素云想了想道,“学生是才入学。”   “哦。”承王应了一声,然后竟然朝素云又走近了一步,“可本王又觉得与你十分有眼缘。”承王简从渘见素云一直盯着自己腰带上的玉佩,他伸手扯掉玉佩递在素云眼前,“眼缘也算缘分,你若喜欢本王这玉佩,便算作见面礼送给你罢。”顿了片刻又续道,“别觉本王唐突。”   素云也不避及那么多,伸手拿过玉佩,仔仔细细看着上面的花纹纹饰,确定和自己在云枫观扯掉登徒子身上的玉佩一样,不同的是,承王佩戴的羊脂玉,她得到的是芙蓉玉。   “殿下可有相同纹路的芙蓉玉佩饰?”素云问道。   承王简从渘笑道:“没有,不过姑娘家都是偏爱粉色的,不若本王择日送给你一枚芙蓉玉质地的?”   素云道:“学生若没记错,只有皇家王族才能佩戴这种纹饰的玉佩。”意思就是我一介学子可不敢收这么贵重的物件儿,见承王没有接话,素云续着道,“学生只是好奇想看看而已,并不是向殿下索取,还有……刚学生走迷路了,学府怎么走?”说完恭恭敬敬地将玉佩双手奉上。   承王接过玉佩也没有动静,素云这厢因为一直低着头脖子有些发酸。   “殿下?”承王身后的那个年轻官员适时地提醒了一句。   素云听到头顶上方的声音笑着道:“从这走第三个路口朝左拐,再行三个路口就是学府了。”   素云依旧垂头道谢,转身去往学府的方向。   ……   “殿下,你怎么但凡见着长得好点儿的病弱美人,都要送东西?”国子监司业殷祖辉顺着承王简从渘的眼神看着素云匆匆离去的身影,嘻嘻笑道。   “你浑说什么!”承王甩了一下袖子,转身朝前走,心思却一直还在素云身上,沉默很久,他突然道,“你说这个学府的学子面生吧,可是本王却看着眼熟。”   作者有话要说:   请看配角栏,按人物先后顺序初尝,现在承王已经出场了,那排在第二的…咳,肯定已经出场了吧,这章可不可以拟个长长长的标题《一泡尿引起的小青梅和小竹马的再次重逢》   第24章 二十四      总算在上第二堂课之前,素云及时赶了回来,入课堂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已入座等待老师。   坐在前排的安国公嫡长女杨素兰,看见了素云,不免吃了一惊,一双漂亮的眼睛在素云身上来回打量,在确定确实是自己妹妹的时候,唇角想扬起来微笑,却见对方只是和她对视了片刻,就迅速收回眼神,衣袍擦过她的袖子就那么走过去了。   下了课堂之后,素云正在收拾课本,余光中瞥见长姐杨素兰回头看了她好几眼。她将课本装入包内,准备离开课堂,杨素兰这时已经回身看着素云,素云只装作没看见,在路过杨素兰座位的时候,就见长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最终姊妹两人还是擦肩而过了。   素云没想到在课堂上还能碰见杨素兰,她不想猜度长姐不该来学府的时候却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缘由,但总归长姐是安国公府夫妇一直养在身边的嫡长女,他们器重她,疼爱她,单从对她姊妹二人的婚事来看,就能分辨的出在安国公夫妇眼中哪个女儿视若珍宝,哪个女儿弃若敝履。   呵,明明都是他们的孩子。   故此,长姐杨素兰,她就算嫁出去了,也是安国公府中的人,素云不清楚长姐在安国公和丞相权势的对弈中知道多少,也不清楚她的出现是否是来试探自己的立场,从而得到些有用的消息。   因为不清楚,所以要更加小心,还是远着些为妙。   素云出了皇城,看见了自家的马车,马车帘子已经打起了一角,知道季袭敏已经在马车上了,车夫放了脚凳在马车旁,她提着衣袍正准备抬步……   “好巧!”冷不丁从旁边的轿子里冒出来一句承王的声音。   素云忍不住轻叹一声,只得收回步伐,重新站在地面上,朝从轿子里走出来的承王行礼轻声道:“承王殿下!”   因为是皇城门口,停放着各种马车和官轿,素云方才一路走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了不远处承王坐的这个轿子,她也并未留意,可却是一直停在这里的呀,哪里像是偶遇,分明就是堵路么。承王到底是认出自己了呢,还是没有?素云已经不确定了,但不管认不认得出,总归是出了皇城,还有自家人在,素云心里不是那么担忧了。   承王简从渘举步走至素云跟前,缓声道:“本王恰要回府,就再次又遇见你了,真是巧。不知姑娘第一次在学府求学,可还习惯?”   素云的思虑迅速一转,就知道承王并非认出自己。第一,他唤她“姑娘”,承王应该非常清楚素云已嫁给了季舒尧,第二,他说她第一次求学,众人皆知,素云以前就是学府的学生,是续着上的。   “能在学府上学,本就是我们这些学子的殊荣,怎么会不习惯?”素云心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承王不知道她的身份,不如趁现在人多赶紧招了还是好,别再惹什么不必要的麻烦,于是接着续道,“殿下若没什么事,学生要回季府了。”   要说,国子监司业殷祖辉只言中了一半,承王简从渘不光偏好那种现下实行的女子姿容,小腰长腿,身材细瘦,更欣赏被学府风熏陶下的恭谦有礼的姑娘。   素云现在的样貌当真十分对承王简从渘的眼缘,有扶风弱柳之姿,亦有娇花照月之容,在简从渘的眼里,这样的姑娘家没有一点儿外面妖艳女子的造作,就连他放下身段故作偶遇,也只是泰然若之地对待,还变相划分二人的界限。   简从渘和气地看着面前的姑娘,听到她说回季家,因他掌管官学,对国子监中地位最高的皇家学府非常熟悉,连每个新入学的学子背景都了如指掌,他当然知道季家有个姑娘名为季袭敏也初来学堂,她是季舒尧的堂妹。   简从渘扫视了一圈儿素云旁边的马车,按品阶看,是一品大员及家眷可以使用的马车,看来季舒尧和这个堂妹的感情笃厚啊,把马车都给她用了。   素云要离开的话已经说了,可见简从渘还是干站着,若从身份来讲,素云一定是要目送承王上官轿之后,才敢自己上马车。因此,简从渘不动,素云也不敢动。   “三嫂?”   就在这时,马车内真正的季袭敏唤了素云一声。   三嫂?简从渘这厢正定定盯着素云,还想着怎么进一步接触不被反感,甚至还想到了既然是季舒尧的堂妹,季舒尧一定会阻止两人来往,下一步要该怎么办。突然就被这一声突兀地称谓打断了思绪。   “你是云……”简从渘吃惊地瞪大了双眼,这让自己胡思乱想的姑娘不是季舒尧的堂妹,人家在马车里坐着呢,原来眼前这人是和自己有了娃娃亲之约,后来还敢拿着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安国公府的嫡幼女,杨素云!   素云第一次抬眼直视着简从渘,笑了笑:“学生还想给殿下说呢,学生已为人妇,哪当得起‘姑娘’二字?”   那笑容在简从渘眼里看起来带着十分浓重的讥讽之味,让他再次想到她及笄当日所发生的事情。   简从渘贵为当今圣上皇长子,一国亲王,受万人景仰与爱戴,可,可却就有那么一桩他想都不愿想的往事。那日,简从渘应邀去往安国公府,期间有官员陪着游湖时,不知怎么回事就剩下他一人,有个年轻小姐忽然当着他的面,坠入湖中。   彼时的简从渘经历过太多恨嫁的女子耍的手段,他一眼就看穿了这是计谋,所以他根本就没有想着救人,回身就要离开湖旁,重回宴席,但没想到他转身欲走之时,突然从花丛中窜出来一个人影,伸手就来推他,简从渘措手不及,几乎就要掉落在湖中,他已经可以想象之后的事态怎么发展,他与那小姐双双落湖,就算他现在把自己手捆在背后,也会被那小姐说被搂过抱过,然后就不得不娶她。   简从渘有点任命地闭上眼,看来他和国公府家的嫡幼女没有缘分啊。   就在简从渘以为自己要落在湖中的时候,突然听到呼呼风声,背后被什么顶了一下,他顺着力道冲过去,扑倒在了湖岸边,与此同时又听到男人的闷哼声。因为发生地太突然,简从渘有些发晕,等他回过神时,岸边还躺着一个家丁模样的人,这个就是刚才推他的人?   “你去下湖救人!”被打晕的家丁旁边还站着一个少女,身姿劲痩,眼神灵动,言语的声音十分水亮。   简从渘得以从圈套中解脱,才不会再次犯傻,他懒得与这少女解释,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袖子的尘土就要走。   那少女身子挡在简从渘离开的路,抬起小脸儿异常坚定地道,“我刚见这家丁有意害你,都救你了,你怎么见人不救?”   侠客话本读多了吧,好像所有人都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样。   “你懂什么!”简从渘想要用手臂拨开那少女的肩膀,怎奈却拨不动,他使了力再推,竟然还是不能撼动半分,简从渘两道剑眉拧起,“你有能耐你去救,本王偏不去!”   湖水里那落水的小姐沉沉浮浮,呼出的声音已非常细弱,这里地处国公府的僻角,还是没人来,少女急了,手一挥,一把明晃晃的剑架在了简从渘的脖子上,“你救不救?”   简从渘看见那剑锋闪出的亮光,恼怒地大喝起来,“大胆,你敢威胁本王!”   那少女听后一点儿都不害怕,反而露出了让简从渘这辈子都没办法忘记的笑容,十足地讥讽,“哦,原来您是亲王殿下啊,可你婆婆妈妈没有一点儿魄力,我当是个娘娘腔呢,还好意思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你知道我是谁么?”   简从渘知道此时人为刀俎,他为鱼肉,就算有再多的气也发不出来,不过是个会些皮毛功夫的小姑娘而已,怎的如此猖狂。   “不知道吧。”少女嘻嘻笑道,“不知道就对了。”然后身形一闪,就闪到了简从渘的背后,剑柄在他腰上一戳,简从渘“扑通”一声就跳到了水里。   只要简从渘想往岸边游,就有颗石子朝他面门打过来,他咬牙切齿地不得不去救那落水半天但还是没有沉水的小姐。   那少女爬在一旁的栏楯上,一副乐呵呵地模样看着简从渘怒气冲天地救人。“殿下,您放心吧,我知道他们这些小伎俩瞒不过您,一会儿啊,我护送您离开。”   简从渘这时已将那小姐抱上了岸边,自己也湿淋淋地爬了上来,就听见了这么一句话,他不免抬起头多看了那少女几眼,原来她也看出了其中端倪。   晕倒在地上的小姐突然醒来了,抱起简从渘的小腿,哭着道:“殿……”话未说完,就被少女的剑柄敲在肩膀上,这次是真晕了。   “快随我来。”少女朝简从渘招手,简从渘浑身湿透着跟着少女出了安国公府邸,“这个门给殿下留着,为了不穿帮,殿下还得偷偷溜回来。”   简从渘忍着邪火一路忍回了王府,换了衣物之后,当真还得跟做贼似的偷偷溜到安国公府。   当日,安国公安排简从渘和他的嫡幼女杨素云相见时,两人四目对视的瞬间,暗涌流动,她竟然还能捏着嗓子娇滴滴地唤他一声承王殿下。娶个一言不合就拔剑相向的姑娘,哪怕再有利于自己的基业,这日子怎么过?   时隔整整三年,这讥讽的笑容,不就一直昭示着大兴朝尊贵的大皇子,在这妇人面前不过是个能被捏成软柿子的“娘娘腔”么?   简从渘被一个女人欺负的邪火一下又燃烧了起来,他一步上前,一手抓住素云的手腕,再不复刚才殷勤的和气,冷笑道:“云妹妹,没想到嫁了男人之后,怎么就不复当年的泼辣和刁毒劲儿了?”   当初季舒尧求娶杨素云的时候,简从渘不知暗中笑了多少次呢,看看季舒尧的内宅以后还怎么能安宁,可是……可是素云现在分明就是一副贤良温顺的模样,差点都骗过了他的双眼,想想都火大。   “承王殿下,内人一向谦和有礼恭顺温和,不知怎么就惹了殿下不快?”突然,季舒尧不冷不热的声音传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承王火大什么,不过是自己喜欢的姑娘原来是以前讨厌的姑娘,可是明明人家姑娘可以变得温柔的,他是气自己不行吧,没有季舒尧能驾驭的住素云的能力,哈哈哈…      第25章 二十五      季舒尧一身紫色官服,从皇城内走出,走至素云和简从渘中间。   简从渘也觉得方才自己行为过于激动,拉扯着别人家的妻子,还被夫君看见,实在有伤风化,他松开了素云如细柳般的手腕,还不合时宜地想,这女人怎么这么不中用,以她的能耐还能躲不过?必是想让本王拉着的。   转目再看看季舒尧,一副母鸡护鸡仔的模样,出息!   简从渘冷笑道:“方才是本王唐突,只是见了故人欢喜,就失了礼数,还望季相莫怪。不过……云妹妹,哦,是丞相夫人是否一向谦和有礼恭顺温和,本王可不敢妄自猜度,总归是见识过的。”说完,眼神瞟向已经躲在季舒尧身后的素云。本王可记着呢,以后在寻个机会收拾你。神思一转,机会来了,“五日之后,乃小王弱冠生辰,父皇会在宫中摆宴,小王定当罚酒权当赔罪,哦对了,那日恰逢学府休假,丞相夫人届时与季相要一同准时参加。”   季舒尧拱手道:“承王殿下亲自相邀,臣自当铭记,怎可再让殿下赔罪,倒时定会携内人前去,备上一份厚礼。”说完,抬眼看着简从渘,眼神意味不明。   简从渘权当没听见,继续道:“若本王没记错的话,今天可是云妹……丞相夫人的十八岁生辰。”   季舒尧回手握住素云的手,笑着道:“有劳承王殿下记挂,内人生辰,臣为人夫必会记在心上,倒是承王殿下五日后弱冠之礼可让礼部准备妥当了?”   简从渘看着这对儿夫妻十指相扣的模样,额角忍不住跳了跳,他也听出了季舒尧这句话的意思,暗指让他管好自己的事,不要觊觎别人,再往深层想,这不能觊觎的还有……皇位吧。   简从渘失去了和季舒尧打舌战的兴趣,觉得自己也讨不到多少便宜,就道:“本王的事,是家事也是国事,自有人来操心筹办,若连这点事都办不成,那我皇族简氏养着这群饭桶做什么?时辰不早,不妨碍季相给夫人过生辰,再会!”天下是简家天下,你再有能耐,效忠辅佐的也是我大兴朝,未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要做定论,就让你们拭目以待。   简从渘做了官轿离开。季舒尧掀开马车帘子,季袭敏道:“三哥。”说完,就要下马车。   季舒尧拦着季袭敏,“袭敏,你不用下来,三哥就给你说几句话。我和你三嫂要出去,你先回家,然后打发个丫头给你三婶说一声就成了。”回头看了一眼素云,“别把今日是你三嫂生辰的事说出去,长嫂若忘了就忘了吧。”   季袭敏这小丫头机灵地很,立刻就知道怎么回事,第一,兴许三嫂就不喜欢众人给她过生,第二不要让三婶娘知道三哥其实是带三嫂玩去了。   季袭敏的马车走了,素云疑惑地看着季舒尧,他的官轿明令禁止非本人不得入座,那这是要步行吗?   季舒尧猜度出了素云心中所想,指了指一棵柳树下的马车,“那是咱家的马车,我们坐那辆去正街。”   素云有些吃惊,这一看就是季舒尧一大早准备好的马车,那他真的如承王简从渘所说,是当真记得她的生辰,还要带她出去玩儿了?怪不得昨晚大半夜,季舒尧推了她好几次,好像有话跟她说呢,怎奈她那会儿实在乏的不行,睁不开眼,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两人上了马车,素云见季舒尧一身官服,自己身着学府服饰,她还倒罢了,穿着这身衣服,无非告诉旁人自己是学府的学子,但季舒尧可不行,朝廷官员身着官服规矩很多,若非公务需要,不得出入酒楼茶肆,不得游览观光,更不能采买街摊物品。素云记得听季舒尧说过,有一次他散值做官轿回府时,路途偶遇街边货郎售卖的边塞奇巧玩意儿,就停轿让货郎将那些物件儿拿过来,打算挑选几个给素云带回去,季舒尧就这样连轿子都没下,还是被恰巧路过此处的谏官撞见,参了他一本。   素云在马车内扫视一圈儿,打开暗格也未见别的衣物,她抬眼看了一眼季舒尧,季舒尧含笑道:“你生辰也就这么半天了,回家换衣服多费事,这会儿去正街顺路有一家绣坊,你我各挑上一身衣物。”   素云等季舒尧说完,就噗嗤笑了出来,“相爷,与你待久了,恐怕我言语的能力就得退化,怎么就看了你一眼,你就什么都猜得出?”   季舒尧道:“不光是这些,我还断的出,素云你如此焦急着要到学府上学,想快些肄业为官不是?”   素云脸上的笑容僵了片刻。   这都多久了,她似乎都忘了自打她在季舒尧的私宅转醒之后,她如此小心翼翼是为了什么。和季舒尧相处了一段时日,似乎愈发不知谨慎和放肆,话也多了,玩笑也多了,什么时候露了底都不知道。   但,转念一想,不知道便不知道吧,素云已不想再纠结这些事,她只要依旧按照一开始给自己既定的目标,努力完成就行了,堂堂正正地为官自保,体体面面地从季家出来。和季舒尧么……就这么随性地相处好了。   素云又重新笑起来,“相爷知道,大宅的事儿有长嫂操心,我又一向不喜欢在内宅中呆着,若能有个一官半职,能让我在外面忙着也好。”   季舒尧道:“这个我晓得,就是想与你说,别选刑部就好,怕你受不住。”正说着,马车停了下来,季舒尧和素云下了马车,进入绣坊之后,分别进入更衣阁。   素云穿了一件青白色襦裙,系了妃色束腰,千褶裙上压着翡翠玉绶环,玉环上坠着品红色的丝绦,外罩了一件玉色木芙蓉花纹的半臂。   素云虽年轻,但毕竟已为人妇,很久都没穿如此鲜亮的服饰,有些不习惯。走出更衣阁,季舒尧已换好服饰坐在官帽椅上,拿着一本册子品茶等待。素云眼前一亮,笑着走近,“相爷以后要多多穿这种颜色的衣物才好。”季舒尧偏爱青色暗系的服饰,这次他穿的青白色襕衫和玉色鹤氅,与素云的服饰是同色系,不减往日的俊雅风华,还平添几分妍色。   季舒尧冲素云笑了笑,那笑容正比三月里盛开的桃花,他放下册子和茶盏,同素云出了绣坊上了马车。   “素云,你不晕船吧。”马车行到环城河边,季舒尧问道。   京师的环城河有一条分支恰好在城内西南处,因没出城,这里依旧是人烟众多景象繁华之地,多有酒楼建在河边,更有趣味的是可租船在河面用餐,能一边欣赏河面烟波浩渺的景色,一边品尝特色美味佳肴。   “不晕,”素云道,然后看着季舒尧的双眼,轻轻问,“就是……能不能吃辣?”   季舒尧愣了片刻,突地笑了出来,“今日你是小寿星,你想怎样都行。”   两人登船,船舱内宽阔亮堂,有低矮的桌案,摆放着精致的果品点心和茶水,大约是应这三月的景色,不单花瓶里插着几株桃花,满舱内画的都是春季盎然的景象,连窗帘都另绣了桃花瓣,微风一吹,就真似花瓣飘零而落一样。还有两间内室,布置有床榻,若游湖疲惫还能休息。   素云以前和师叔一同游历时,没什么讲究,有时为了赶时间,买了干粮就在乌篷船里享用,从来没觉得原来在船上吃个饭可以那么有趣。   菜品上齐,船只缓慢行驶,舱内有两个小丫鬟服侍添茶倒水,季舒尧知道素云不大喜欢陌生人服侍,就让这两个人出去了。   素云以前很能吃辣,因为要养身子,不能刺激脾胃,便戒了许久的辣子,这甫一换了口味,还有些适应不了,辣得她不停地喝茶水,茶水还不能太烫,否则更觉得口中辣疼。季舒尧这厢就不停地给素云将茶水晾凉,再端给她。   饭毕,季舒尧提议让素云在屋中休憩,素云道:“相爷,我在船内一向都睡不着,刚水喝太多了,这会儿……想方便。”   在这船内吃饭是别有一番滋味,就是想方便的时候还得靠岸寻找。船靠岸的时候,船家指了附近厕房方向,季舒尧和素云登岸,好在厕房不难寻找,虽地处林子里,总归是为客人准备还算干净,就是男女厕房中间只隔了一堵高大的围墙,一方说话,另一方都能听得清晰。   “这在河面上吃饭饮酒有什么好的,你们偏生要拉着本王来,那几个吐蕃女子跳的舞,本王看着都眼晕,这会刚吃的饭都要吐出来了。”   “殿下当真是有乐不会享,在平地上看戏喝酒还不腻味么?在水面上又能赏景又能作乐岂不美哉?”   “是呀殿下,臣等不是看这几日殿下愁眉苦脸,才想着法儿让您开心开心么?臣看今日白天天气甚好,夜间一定月明星朗,这夜间游河,美人儿在怀,才是雅趣呢。”   “这是你们年轻人的雅趣,本王实在无福消受,快把本王送回岸那边。”   “殿下,别急别急,再忍耐忍耐,到晚上您就知道,如此一番是值了。”   几人谈论声音渐小,想来是已净手完出去了,素云也在净手,还来不及把手擦干就冲了出去,那四五个男子的身影已经离开,在路过等待中的季舒尧时,相互寒暄作礼。   “素云。”季舒尧走上前,“怎么了?”   素云朝那几个男子的背影望去,有几个身影被遮挡住,没办法辨哪个人的背影像师叔,可刚才明明听见这几人谈话时,有一个人的声音特别像他。   “那几个人都是谁?”素云焦急地问向季舒尧。   作者有话要说:   觉得在“作者有话说”里,小寅感觉像在自言自语,都没人理理小寅么?小寅现在没有榜单,但还是坚持日更,想爬上月榜呢,各位看官大大多多留言吧,可以帮帮小寅呢。O(∩_∩)O~      第26章 二十六      季舒尧看着素云的双眼,缓声道:“你认识?”   素云摇头:“相爷你不是不知,我十五岁才回国公府,对京中权贵圈层一点儿都不熟悉,怎么能认识那些人?就是刚才听见有一人的声音特别像我师叔,才追出来问的。”   “哦?是这样,”季舒尧道,“可你师叔还俗怎么能在这里?”   “我也不晓得,所以才想再去看个究竟,相爷,”素云握着季舒尧的手臂,“他们一行人也是游河,我们过去看看吧。”   季舒尧点头同意,两人疾步赶至岸边船只,上船之后遥望浩渺河面,确实有一艘画舫在河面上行驶,季舒尧吩咐船夫赶上,怎奈他们的船并非快船,在河面上都已行至近一个时辰了,和画舫的距离还是未能拉近。   素云一直站在船头张望,在发现赶超无望的时候,丧气地回了舱内。   “歇歇吧,素云。”季舒尧倒了一杯茶递给素云,“那画舫中的人我都认得,皆是靠父辈庇荫在朝中做了闲官的年轻子弟,一天无事就集结在一处游玩,那画舫已被他们包下有好几日了。”   “那些人年纪都多是大?”素云询问。   “十七八岁,二十左右,和我一般大的都有。哦对了,还有一个……”   “咦,相爷你看那边。”   季舒尧还未说完,就被素云打断了,他透过半阖的窗,看到有一艘小船从画舫处行驶了过来。   没一会儿,小船摇到他们的船边,季舒尧走了出去,船上的男子虽穿着便服,但从动作和身量来判断,应该是个训练有素的家丁或侍卫。   那男子朝季舒尧拱手行礼道:“打扰大人了,我家主子派我前来询问,大人可是有事?”   跟了近一个时辰的水路,已让画舫里面那几位有疑虑了。   季舒尧道:“我与内人恰在此处游玩,虽未相请,但冒昧欲拜访,你家主人可方便?”   那男子再一拱手,“大人稍等片刻,我先去禀报。”说完摇着船朝画舫而去,画舫那边此时也行慢了,拉近了和季舒尧他们船只的距离。   素云坐在舱内听见了季舒尧和那男子的对话,心道,不是画舫里都是年轻子弟么,怎么摆起这么大的谱,当朝一品丞相屈身拜访,还要先通禀允许了才行。   又过了片刻,那男子再次摇着小船行了过来,他又道:“大人实在抱歉,我家主子现在身子不爽,马上就要弃舟登岸了,不能接应大人,实在失礼。”   “无妨,让你家主子好生休息,改日我再亲自去府上拜访。”季舒尧道。   素云有些失望,她透过窗,看见画舫里面有舞女在起舞,不时有欢声笑语从那边传来,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哪里看得出主人困乏。不过想想,就是声音相似而已,她也不能断定那人是师叔,他一向不近女色,才不会喜欢一群女人在周围缠着呢,当初他要只身一人游历,就特别嫌弃素云一个女弟子跟着。   素云他们的船只改了方向,她微微叹气,一手支在窗栏边,望着粼粼水面发呆。   “素云,”季舒尧坐在她身侧道,“我知道你与你师叔往日在观中朝夕相对,感情笃深,他若还俗,必是这尘世中还有他眷恋的念想,师叔前去追求,你该替他高兴才对。”   素云点头,这些道理她当然都懂,就像当初季舒尧来求娶,安国公夫妇同意之后一样,她有了那种对尘世生活向往的念头,她以为她心中无道了,但师叔却说这感情就是她的道,有变化可寻,有规律可依,若不遵循这道,在观中哪怕念一辈子道德经,都痛苦。   素云悠悠地说道:“一开始,我知道国公府要把我接走,我不愿意,再知道要嫁给简从渘后,更不愿意。”以前被师叔使诈发了要一辈子都侍奉他老人家的誓言,也并非强迫,她当真还是想一直呆在道观中。   若季舒尧没有出现……   季舒尧默默地执起素云的手,将一串手链戴在她手腕上,素云看着那串手链有些吃惊。   这其实并不算什么贵重的首饰,一百个恐怕都及不上她发髻上一个簪子的价格。这串手链就是季相冒着被谏官参一本的风险给素云在街边挑的,只因素云曾抱怨过自己再不敢偷跑到街上玩,让季舒尧路上碰见什么精奇的玩意儿给她带回来解解闷儿。   手链由各种打磨粗粝的石子穿成,中间配有边塞淳朴风的小配饰,素云真的爱不释手,一直戴着,石子上的颜色都被她快磨光了。   没错,她一直戴,跳湖那晚也戴。   她记得在湖中被人扯着头发和衣带时,腕上的这条手链也扯掉了。   所以素云吃惊,这条手链怎么会在这里?   一阵午后的春风吹过,夹杂着河面的凉气,卷起樱粉色的窗帘飘扬起来,蓦然遮挡住素云的视线,让她看不清季舒尧近在咫尺的脸,清幻地如梦境般,那样不真实。   素云想说,我把它丢了,又想说,你怎么找到的。可是她望着他的双眼,如鲠在喉,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就算是丢了,我总会把它寻到。”不需要素云说什么,季舒尧就猜到了,他笑着双手捧住了她的脸,低声道,“她现在还想离开,不过是因为我做的还不够好,不够细致。”   也许她被他眼中的情绪感染,或者被温柔的言语触动。   素云僵直身子,已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和轻压在唇上的柔软触感。   “砰”   一声炸响。   素云惊觉,将头侧向一处。   “砰砰砰”又接连几声。   “谁家大白天地放烟花哩——”船外摇橹的船夫道。   ***   季舒尧同素云回大宅的时候还未到戌时,两人先前往母亲那里定省,郑氏拿眼扫了扫儿子和儿媳的服饰,没说什么,妻子随丈夫服饰而穿着打扮那是常理,又向素云多嘱咐几句,即使去学府上学还应时刻操心家中的事。   素云当然明白婆婆说这句话的意思,乖巧地点头称是。从郑氏那里回来到内室,季舒尧拿着一把小剪子修剪刚摘的桃花枝,素云道:“母亲刚那意思,相爷是听出了其中深意吧。”   婆婆这样说就是让她赶紧给季舒尧纳妾,这才是在婆婆眼里媳妇儿该操心的正经事。   季舒尧手中的小剪刀咔嚓咔嚓响着,停都未停一下,他道:“能不在今日说么?再说,这事儿我都与你说好了,该怎么办你都知道。”   素云笑道:“偏要在今日说,传到母亲那里,才能显出我为妻子的贤惠。”   季舒尧透过桃花枝干,看了一眼素云,也笑了起来。   “那相爷,我可说了。昨晚长嫂专门为这事儿还跑到咱这一趟呢,她说,单比着相貌脾性来挑选,大宅中确实有那一两个适合收在相爷房中,但相爷毕竟为三房独子,又为官做宰,普通的侍女恐怕服侍不好您,必是肚中得有些墨水,有点学识的才妥当,然后,长嫂又说,刚好她们娘家有个远房亲戚……”说到此处,素云和季舒尧相互对视,眼神中都闪出一抹默契的笑容,“家中姑娘正待字闺中,恰与我同岁,早年和先生读过书,就是现在家中落败,身份若给丞相家当个妾室也登对着呢。”   孙平卉乃至大房要给季舒尧屋中塞人,这手段高不高明素云不做评价,但这目的实在昭然若揭。   “毕竟是长嫂娘家的亲戚,相爷你说怎么办?”素云故作无可奈何地道。   “都说了,这事儿过了今日再说,不早了素云,明日你还要去学府,早些休息吧。”季舒尧道。   素云称是,将在外间的半芹唤过来,半芹在走进内室的时候,素云朝她轻轻点了点头,半芹突然普通一声跪下,头伏在地上,戚声道:“请少奶奶给奴婢做主。”   素云将半芹扶起来,连忙道:“怎么了半芹?有什么事你好好说。”   半芹起身,抹着眼泪道:“昨晚……昨晚顾安则夜里来了,他……”半芹咬了咬唇,没有将话说完。   “他对你不尊重?”素云沉着脸。   半芹点了点头。   “混账!不是已说好了要将你配给他么?这没过门儿就不懂得敬着些,以后还了得?去,叫人把顾妈妈叫过来,还有他那不成器的儿子。”素云平常说话温声细语,这番言语也未见得多严厉,但就是有几分不怒自威的味道。   没多时,顾妈妈到了外间屋子,顾安则过了好一会儿才来。素云坐在玫瑰椅上,身后站着眼睛红肿的半芹。   “顾妈妈,你儿子夜里来调戏我的婢女,你知道么?”素云质问。   顾妈妈刚正在打牌,被少奶奶身边的人告知少奶奶要急着见她和儿子,她派人找儿子又找不到,所以自己先来了,并不知是什么原因。她忙赔笑道:“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然后转头看向顾安则,“没出息的,你急个什么劲儿,过不了几个月就娶回家了,闹这么一出儿干什么?”   素云冷笑道:“顾妈妈不用那样说话,打量我听不出来,是嫌我管你们家的闲事么?就算还有几个月半芹就是你们家的媳妇儿,可她依旧还会侍奉我,我平时都待她十分小心,谁还给她委屈受?当初因为你儿子闹着要娶半芹,我又看在您是相爷奶妈且年轻时服侍过婆婆的份儿上,费了多少口舌劝半芹点头,只以我自己的名义保证说你们必定珍惜她,你儿子也会改,可是现在出了这等事,我这做主子的脸面往哪里搁?!再说……他们还没成亲呢,事成不成还另有说法,半芹今日是哭着求我替她做主,闹出来这事儿,我不单要管,我还要多管。”一双眼睛扫向顾安则,又对顾妈妈道,“你倒是问问你那儿子,刚才是从哪处来?”   顾妈妈刚还能笑着,这会儿努力挤都挤不出来笑容,“安则在府中也当值呢,活儿就是看护园子里的花草植被,刚必是被府中的事绊住了脚,才来得迟些。”   “是么?”素云反问,“你倒是问问他,他那相好肚子都有几个月了,还怎么能瞒得住?”   作者有话要说:   没亲上,是谁搞的鬼,哈哈哈。      第27章 二十七      “听说他那相好还处在夫家的守丧期呢。”素云猛然抖搂出一记私事丑闻,屋子里其余三人眼神脸色都变了。   半芹忽然痛哭出声,跪在地上,“少奶奶……少奶奶……这亲事奴婢是不敢要了,还请……少奶奶替奴婢推了吧,哪怕奴婢一辈子不嫁人,也不要许这样的人家。”   素云俯身扶起啜泣不止的半芹,轻声道:“浑说什么,别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未来的夫婿在外面做出这样的丑事,与你有什么关系,大不了一拍两散,怎么却是你要承担起一辈子不嫁人的后果,我必是会为你做主,不单以后你能嫁人,还嫁的比谁都好。”   顾妈妈本来气半芹又开始不识好歹,马上就是过门的媳妇儿了,男人想亲近亲近又怎样,半芹若不喜欢,过来给她说说就成了,她也会稳着儿子先收心思,至于拿这当个事儿给少奶奶告状么?怎么着她们马上就该是一家人,少奶奶虽是主子,可也是外人不是?   可一听到儿子竟然和外面的寡妇不清不楚,当真也被气得发懵,她知道儿子爱在外面和不正经的女人厮混,可没想到还摆下了这么个烂摊子,哪个良家女敢嫁给这样的浪荡子!这若传了出去,顾妈妈的老脸挂不住了不说,他儿子搞不好要打一辈子光棍。   她被气得浑身颤抖,只看着自己儿子,说不出一句话。   顾安则再是个行事浪荡的混球,但并不糊涂,当然明白其中厉害关系。早些时日就和小寡妇腻了,是要断了的,怎奈说断的最后一晚没注意,就让小寡妇怀上了孩子。顾安则是好说歹说,可小寡妇就是不愿意喝滑胎药,还以此要挟,若他不娶她,就把他俩的事说出去,眼见着小寡妇已显怀,她闹得比往日更凶。刚就是因为顾安则在寡妇家好生劝着,才耽误了来这儿的时辰。总归不能搅黄了自己正经的亲事,以后再把小寡妇接近进门,毕竟有了他的孩子。   顾安则知道,他不能说实情,说了半芹这个媳妇儿就真没了,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像样的谎言,只得结结巴巴地装委屈:“少奶奶您有所不知,小的有苦衷……”   “有苦衷?有什么苦衷?”素云冷声道,“你自己不正经去找姘头,难不成还有人拿剑夹在你脖子上逼迫你不成?以为这样就可以哄得我们半芹嫁给你,再把你那姘头安置在家里或者给她塞一个你在外胡来的私生子养着,是么?可你让半芹怎么自处?自己惹下的摊子自己收拾吧,半芹这么个好姑娘,我也舍不得配给你了……”   素云还未说完,只听“叮啷”一声脆响,外间四人一齐看向从内室走出来的季舒尧,他拾起刚从手中掉落的小剪刀,对素云轻声道:“素云,也许,他真有什么苦衷。”   素云心中讶异,万万没想到季舒尧会走出来说这句话,她觉得,他在对待这件事上,一定只会旁观,且由她来处理内宅中的事,理所应当。   “相爷……”素云低声唤季舒尧,挑了挑眉。   季舒尧握着小剪子沉默着走回内室。   顾妈妈和顾安则原以为季舒尧出来是说情的,见他最终不管,两人希望落空。   素云接着续道:“当初是我替你们求下的半芹,现在我再次做主,半芹不会许给顾安则,你们的事我再不管了!”素云站起身,眼神扫过低垂着头的母子俩,心想,现在事已成一半,还有另一半呢,她道,“都下去!”   顾妈妈忽然跪了下去,哭丧着道:“少奶奶,这可使不得,若半芹退了我们顾家亲事,这一传出去,大伙儿都知道我们家安则那档子事,我们顾家的脸面也没了,恐怕安则再难说亲。”   素云道:“顾妈妈,您知道慈母多败儿吗?事到如今,是顾安则闯下了祸,为何还是你这做母亲的求情?”   顾妈妈以为素云在递话,赶忙拉扯着儿子的衣角,顾安则也才跪了下来。   “够了!”忽然素云厉声道,“你们母子俩这是让我合着和你们一起欺负半芹!我能给的只有让你们体面地有个台阶下。最近朝廷招新兵入伍,顾妈妈你就对外宣称,你儿子应征入伍,不得不退了亲事。”   顾妈妈听到这句话,犹如五雷轰顶,眼前蓦地漆黑一片,她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抓着儿子的手没有跌倒。   她突然想到素云以前说的一句话,那时她以为素云不过是顺嘴说而已,没想到时至今日,她上了年纪有了阅历的人斗不过一个十八岁的丫头。   素云曾说过,那些不争气的男子就该放到军营里磨练磨练,顾妈妈,你说是不是?   素云将顾家母子的情形看在眼里,一抹轻笑浮于她的唇角,她起身边往里屋走边淡淡地道:“对了,顾妈妈,你让你儿子请个大夫给那姘头诊诊脉,兴许日子不对呢,别到头来养了别人家的孩子,成了乌龟丈夫。”   看着素云窈窕的身影转入内室,顾妈妈这次再也撑不住跌坐在地上,咬牙切齿地在顾安则脸上拧了一把,“瞧你干的这蠢事!”   ……   这件事最终就以素云提议的那样收场,顾安则本不从,但事已至此他父亲母亲,他姐姐姐夫软硬兼施让入伍,后来在军营磨砺三年,还真的改掉了他吊儿郎当的坏习气,在军中还谋得了一个职位,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晚间,照例只是意慈上夜伺候。素云早上学习,下午游玩也没午休,晚上又费了心神处理半芹的事,这会儿还要强打起精神来和季舒尧商量内宅中人的事。顾妈妈肯定要给婆婆说不会留在这,向秋让季舒尧已经安置在别处,现在屋内只有四个大丫鬟服侍他们两个,得在添上一两个,再者得寻个能顶替顾妈妈的人选。   此时已熄了蜡烛,黑暗中,季舒尧听见素云已经打了好几个呵欠,他道:“以后宅子中的事你做主就行,别再问我,”刚才不就是他出去说了一句话还是被素云一个眼神怼了回来么,“你也累了,快睡吧。”   素云应了一声。   季舒尧朝素云贴近,伸手想搂住他,怎料素云将他的手拨开,还将他往外推出去几寸,含含糊糊地道:“热。”季舒尧无法,只得将素云的手臂从被子里拿出来,准备入睡,就在这是素云低低地道:“季舒尧,谢谢你。”   季舒尧来了兴致,再次贴近素云,笑着道:“光说谢谢有什么用,素云你拿什么谢我?”   素云本来迷迷糊糊地快睡着了,这才晓得自己刚说了什么,且季舒尧又说了什么,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想了想道:“这会儿实在没精神,明晚行么?”   季舒尧微愣了片刻,才从唇齿间吐出两个字:“不行。”   “诶,相爷,你说你要给简从渘准备一份厚礼,会是什么?”   “别打诨。”   “相爷,”素云低嗔道,“是你刚说让我早些休息,明天还要去学府呢。”   “那是你说的要谢我。”季舒尧不依不饶。   “我……好吧好吧,你去把蜡烛点上,我看不见。”素云无奈地顺从了。   季舒尧起身去点上蜡烛,再次回到床边的时候,素云已跪在床上,指了指床榻空出的一大片地方,道:“相爷,把上衣脱了。”   “素云……”季舒尧的声音有些暗哑,他觉有哪里不对,他们不该这样,他也不能这么不计后果地对素云。   “相爷别婆妈了,我还想睡觉呢。”素云道。   季舒尧脱了上衣,精赤着上身,在床上躺平了。   季舒尧身材不错,大约早年随父习武养成了习惯,现在偶尔还会打打拳,骑骑马什么的,就是这姿势……呃,素云道:“趴着。”   季舒尧狐疑,但还是听凭素云的话,趴在了床上,然后素云跨过一条腿,骑坐在他的后腰上,双手捏在他的双肩,使了力道按压着。“怎样,舒服吗?”   季舒尧双眼微眯,将脸深深地埋在双臂之间,喉间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素云捏完了季舒尧的双肩,双手合十,击打着他的脊背,又过了一会儿,素云往后坐,坐到了季舒尧的臀部上,季舒尧猛然睁开了双眼,低声道:“素云,完了么?”   “快了,这个蚂蚁上树很有意思,师叔说他很喜欢。”从季舒尧的腰部开始,素云用大拇指、食指、中指捏起他脊背上的皮肉,双手轮流向上提捏,两三次之后再使劲提一提,一直顺着脊椎往脖子方向如此反复。   季舒尧撑起半个身子,回头望着还在卖力的素云:“素云你说什么,你以前给你师叔这么做过?”   素云突然反应过来,男人应该很不喜欢自己的妻子看别的男人的身体吧,还这么样的伺候,虽然那发生在没有嫁给季舒尧以前,而且在当时的素云眼里实在不算什么越礼,在道观中,夏天男弟子们要是热得受不住干脆就这么光着膀子修习。   素云想了想,笑着道:“以前我小,不懂这些,以后不会了。”   季舒尧嗯了一声,在素云以为他要起身穿中衣的时候,季舒尧忽然翻身两手压住了她的手腕。“素云,你记着,除了这件事不要做,还有件事也一定不能做。”   作者有话要说:   相爷为什么会出来替顾安则说情呢?为什么O(∩_∩)O~      第28章 二十八      “譬如,你若有什么事需要我在场或者配合,你直接告诉我就行,别藏着掖着,然后和别人一起合谋在我跟前演戏。”   素云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相爷是说半芹的事么?知道了,再不会了。”   认得倒挺快!   素云现在这光景,让季舒尧不觉想起以前,她总是爱捉弄他,被捉弄急的季舒尧就把素云扔在床上挠她痒痒,素云当即就笑着称再不敢了,但还会有下次,下次的下次……   朱红色的鸳鸯戏水床帐不知何时落了下来,床榻上的光线变得昏暗暖红,素云的眼睛笑得弯弯的,眼底流窜着清亮的光,若有似无的发香和体香在季舒尧的鼻端萦绕。他蓦然松开了素云的手,起身穿中衣,又唤了意慈服侍他穿外裳。   素云不解,从床帐探出脑袋,问道:“相爷,夜深了,你这是又去……”去哪呢?今天从晌午就一直跟他呆在一起,没见东宫的人来传唤他啊。   季舒尧对着铜镜整理着自己的衣领,道:“突然想起有件事要去书房办,耽误不得,素云你先睡吧。”   季舒尧去了书房,丁茂揉着眼睛准备研磨,季舒尧道:“不用。”语气微顿,又道,“你去把王贵……还是去把何昭叫过来。”   少时,何昭到了书房,季舒尧示意丁茂出去并把门关上,而后道:“何昭,你成亲有五年了吧。”   何昭愣了一下,就赶忙称是,他以为深更半夜季相唤他且还让丁茂在外把守,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交待,但未想到询问的是自己的私事。   “只有一个孩子?”季舒尧又问。   “嗯。”何昭应道。   “若夫妻之间,不想或者不能要孩子,怎么办?”   何昭与季舒尧同岁,成亲却比他早许多,成亲次年就有了孩子,之后就再没要,王贵虽小了两岁,他媳妇儿现已怀有二胎,丁茂太小还未成亲,所以这个问题问何昭最合适。   何昭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季舒尧。相爷……从来没有……在随从面前说过自己的私事儿,何昭习惯了在相爷面前一副汇报公务的面孔,他现在都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说这个。 “有丸药,有汤药,还有药浴,咳……女方事后服用或沐浴。”何昭道。   “可否保万无一失?是否伤身?”   “这几个……不能完全保证,且还是有些伤身子,”何昭媳妇儿从去年开始,每每小日子之时都腹痛,现在不得不停药调理了。“有一种银色水样儿的,可保万全,但长期饮用体内会积攒毒素,对身体更加不好。”   季舒尧明白了,要做这种事,就没办法两全。   何昭揣摩着季舒尧的神色,小心地说:“要不要,明日,属下找人配几副?服用还是沐浴?”   “不用。”季舒尧言毕,站起身出了书房,到内宅里屋的时候,意慈跟了进来服侍季舒尧再次盥洗宽衣,他看见桌上燃烧着的蜡烛,压低了声音问:“怎么还点着蜡烛,是夫人让留下的?”   意慈也一般轻声:“夫人说你肯定不会呆太久,就没让熄灭着蜡烛。”   服侍妥当之后,季舒尧让意慈退下,他站在床边掀起床帘帐子,看着素云已经睡熟的模样,头发半散着遮盖住一侧的脸颊,有一丝还落在了嘴唇上,季舒尧俯身轻轻地将那缕头发拨开,看定了片刻才掀起被子钻进被筒。   季舒尧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   转眼素云迎来了自入学府以来第一个休假,这一日也是当今皇上的大皇子承王殿下简从渘的弱冠之礼。   因简从渘是皇长子,便由皇帝亲自在宗庙主持冠礼,这在大兴朝建朝以来还是首次,往昔的皇族嫡系子嗣行弱冠之礼时,除了东宫太子由皇帝引领进太庙以外,其余皆是又身为皇兄的太子殿下引领其祭告天地和先祖。   酉时,宫中摆宴,宴请品阶为三品、爵位在伯爵以上的群臣。   未及酉时,已有大半臣子携礼进宫,三两聚集或讨论时局政事或观景作赋,而女眷们凑到一处便是互相交换花边儿见闻。   要说这花边儿见闻提及次数最多的当属两件事,一个是才初选的武状元如何英俊秀气,把上届探花的气质都比下去了,王孙贵族争相要把自己女儿许配给他呢。另一件事啊,就是丞相家的私密事了,据说季相那久病的夫人已痊愈,他终于可以携娇妻前来。   尚柯就是那年轻未出阁的女子们提及就神往的武状元,他本品级不够,但却被皇上钦点参加筵席,此时正被老一辈的武将轮番夸赞。他初入官场,对这些场面应付上不够圆滑,不过衡王给他提点过,只要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再时不时地点头称是,就保准不会出什么差错,还能讨得老前辈们的喜欢。于是尚柯就一边恭听着对他的夸赞,一边偷瞄入口处,直到有零星官员开始入席,都没有看见他期待的身影。   尚柯被引入大殿筵席内,没一会儿,衡王也在一群年轻官员的簇拥下入席,一会儿和这个说话和那个聊天,还笑得前仰后合,有点不在意似的。   就在这时,众人的聊天声忽然变小,又逐渐安静,目光齐齐盯在正从殿外走进来的一对年轻夫妻,大袖之下十指相扣。   男子身形颀长俊雅温磊,女子窈窕细瘦文静端丽,犹如暖玉和冷月,端的是一对儿十分和称的璧人。   季舒尧和素云在右侧臣子一列的首座落座。没多时,众官员公侯一一入了筵席,殿外一把尖细的嗓子响起:皇上驾到——   皇上携皇贵妃,后面跟着承王简从渘从殿外进来,众臣子俯身叩首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贵妃、承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以往的筵席中,左侧亲王公侯贵族之列,首座为东宫太子,其次是辈分高一倍的亲王和公主,然后才是大皇子承王,及皇帝的其他子嗣,后面就是郡王等,这次不同,因今天是承王的弱冠之礼,故此他在左侧首座,其次是太子,后面是……   素云随季舒尧行完礼入座的时候,身子微微倾斜,膝盖不小心碰在了桌角,好在撞击的声响不大,季舒尧一手扶住了她,并没有引人注意。   后来皇帝和皇贵妃在上首座说了什么,简从渘起身朝众位又说什么,素云完全无心理会,她又不能那眼去看那人,只能趁着一起举杯饮酒的时候,匆匆地瞄了一眼。   那双眼似笑非笑,似睇非睇,总是懒散带着笑意。初次见他,素云才五岁,那时不懂,就是觉得他长得好看,后来只觉得那人赛过世间万千风景,明艳地如云枫观秋季火红的枫林,似乎能灼伤人的双眼。   那坐在与皇帝同辈最尊贵的位置上的人,是她的师叔。   “素云,你怎么了?”季舒尧伏在素云耳边轻声道,“饮酒不舒服就别饮了,装个样子就行。”   素云这才收回深思,低着头轻声道:“那我不喝了。”   两人举起筷子,素云坐在季舒尧的右边,季舒尧夹菜时胳膊不小心碰到了素云,于是换成左手拿筷子。素云刚加了一筷子水晶虾仁含在口中,瞧着季舒尧左手,笑着道:“相爷原来是左撇子。”   季舒尧道:“你我成亲两年多了,我是不是左撇子你不知道么?”   平日吃饭,素云和季舒尧向来分别坐在圆桌对面,很少这样坐在长条桌上,她确实没发现季舒尧用哪只手。“好像……还真不知道。”   季舒尧无奈地摇头:“听母亲说,我儿时开始自己学吃饭,两个手都会用勺子筷子,就是后来开始学写字了,才一直用右手,大约是儿时锻炼过吧,左手拿筷子也可以,就是不太熟练。”说完他加了一粒青豆。   素云哼笑了一声,不想理季舒尧卖弄了,左右望望其他携家眷的臣子,觉得自己被季舒尧惯得太没规矩,人家夫妻都是夫人给夫君布菜,他俩却是反的,于是她道:“相爷,你别再给我夹菜了,你知道的,我现在不饿。”刚快出门的时候,素云就开始饿了,在马车上已经食用了暗格里季舒尧给她随时备的小零嘴儿,而且她晚上一向不敢多吃。   于是改素云给季舒尧布菜,季舒尧也毫不客气,一会儿说要吃这个吃那个,一会儿又让素云倒酒添茶,素云一边忙乎,还一边思索着要怎样引起师叔的注意,怎么他都不看她一眼呢。   “这菜品是否不合丞相夫人的胃口,怎的没见你用?”上首皇帝突然开口询问。   素云放下筷子,起身答话,“回皇上,这菜品并非不合妾身胃口,只是妾身一向脾胃不和,再者妾身在观中已养成了辟谷的习惯,过午不敢多食。”   “脾胃不和?可是夫人旧疾未愈导致,不若一会儿朕命御医给夫人瞧瞧?”皇上又道。   这时,季舒尧起身,道:“谢皇上关心臣妻,臣妻旧疾已痊愈,脾胃不和乃是常年服药所致,故此现在只能禁药食补。”   皇上道:“季爱卿为丞相,但也是为人子,为人夫,以后还要为人父,虽要忧国忧民,也要多抽些时间侍奉母亲,照顾妻子。若夫人想吃什么,宫中有的,季爱卿只管来寻,不必顾忌。”   “谢皇上。”季舒尧和素云叩首谢恩,重新落座。   素云趁夹菜的时候,又偷偷瞟了一眼师叔,可那厢还是自顾自地饮酒,看都未看她一眼,难不成刚才她故意提道观的事是白瞎了吗?   素云收回眼神的时候,刚好和右侧首座的简从渘对视,简从渘脸色不大好,沉着脸只夹眼前的那盘菜,还时不时狠狠盯着素云,再看看季舒尧。   素云这厢就更加殷勤地给季舒尧布菜。   酒过了不知几巡,眼见着筵席就要结束,季舒尧都停止了用饭,素云将手放在桌面上,食指和中指轻击,发出“笃、笃、笃笃——笃笃、笃”的声音。   然后抬眼默默看着师叔的手指。   “笃、笃、笃”   素云听到了这回应,吃惊地睁大了双眼。   只因为她一直盯着师叔的手,但他的手指一直未动,而在素云右边的方向却传来这样的声音。要知道,这个暗语节奏只有云枫观的正宗一脉的弟子才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   叔终于出现了叔终于出现了叔终于出现了~~我要给叔撒花!      第29章 二十九      素云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向前倾,然后假装弹衣袖尘土的时候朝右边的方向张望,于是看到了女眷们谈论花边儿见闻的主角之一,新科武状元尚柯,她在云枫观师弟,莫为。   素云将探出的身子默默收回,面色很平静,但心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她的师叔现在坐在了亲王殿下的位置上,东宫太子和大皇子承王都要尊他一声“皇叔”,素云一开始不免吃惊,但跟了师叔这么久,他能做出啥稀罕事儿她都不太稀奇。   但,莫为师弟可不一样,他是在观中尊师重道严于律己的弟子们的模范,不出意外,他就是一辈子都会呆在云枫观的那种人,师祖器重,说不定还会培养成为下一代观主。   可现在,怎么会在这?   筵席结束,皇帝带领众皇族和臣子游御花园,皇贵妃则携女眷命妇们前往她的寝宫,再备茶点。   季舒尧临与素云分开前,挨近了轻声交代,“宫中可不比咱家,一定要呆在人多的地方,千万不要单独行动,若有需要,就让王夫人和杜夫人陪着你。”王夫人是尚书令的妻子,杜夫人是翰林学士承旨的妻子,两人的夫君一个是季舒尧得力的属下,一个是交好的同窗。   素云不单听出来季舒尧让她防着这些宫里人,还听出他是在提醒她,她那对付大宅人的小伎俩在宫中可施展不开。   所以,素云是明白了,她往昔在大宅的一举一动,当真是瞒不过季舒尧那双眼睛。季舒尧那厢什么都晓得,还装傻充愣地配合着素云。   素云没好气,推了他一把,让他赶紧跟上那已经走远的群臣们。季舒尧冲素云笑了笑,转身快步走了。   蓦然,臣子们最后尾随的尚柯突然回头,恰好与素云对视,素云微微颔首也转身跟着女眷们去往皇贵妃寝宫。   虽是三月春意闹的季节,但到了晚上起风还有些凉气,皇贵妃便领着一众女眷到室内花厅休憩。   因这里还有与皇贵妃同辈的几位公主,她们几人都坐在上首作为上,其他女眷命妇按照品阶依次落座。   刚一落座,宫女的茶水还没奉上,就听有个不大不小的声音,道:“在府上你不是总嚷着要见你皇姨母么?怎么见了又不说话了,快去给你皇姨母请安。”言语的那人是西晋侯夫人,平国公的次女,是皇贵妃的同父异母的妹妹,她母亲是以平妻身份嫁给平国公,她嫁给了西晋侯,有一个女儿名唤黄茗绣。此时她正跟自己的女儿绣姐儿说话。   黄茗绣正是二八年华,出脱地水灵细嫩,大约就是深受现下时兴贵女们的样貌身段影响,巴掌脸,尖下巴,身材清瘦。她对着母亲轻声道:“母亲,我当然惦记着我皇姨母了,您看她今天为渘表哥忙了一天,总归要让她歇歇喘口气喝杯茶不是?”   素云是一品命妇,离皇贵妃最近,那母女俩故作小声的嘀咕一字不差地听到了她的耳朵里,她用茶盖拨了拨茶盏里的茶叶,心里想着,她都能听见的话,皇贵妃必是也听见了,却还是若无其事地饮茶,那足以见得,皇贵妃的这个外甥女并没得她心,她不想让简从渘娶黄茗绣。   季舒尧说的没错,果然宫里这些人都善做功夫。   黄茗绣见皇姨母并未搭腔,只是慢条斯理地饮着茶,她咬着唇心里有些不甘心,但还是耐心地等待皇姨母搁下茶盏,她就去请安。   终于,在宫女已给素云续了第三次茶水的时候,皇贵妃的第一杯茶饮完,她放下茶盏,清了清嗓子,黄茗绣已半起身准备走上前,就听皇贵妃笑着对另一个夫人道:“佩锦,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生养的你这女儿,你家荣姐儿几日未见,怎的就生的益发娇柔秀气了?”   这位夫人是召德侯夫人,她是皇贵妃胞弟的妻子,召德侯是平国公的长子,因亲姐荣升为皇贵妃,他本在边境戍守,跟着封了侯,以后会承袭平国公爵位。   那被皇贵妃唤荣姐儿的,全名段荣,生的十分圆润丰满,今年才十七,胸前就鼓鼓的,小腹也突出,她是易胖体质,就是即便节食减下了重,可是猛吃一顿就又胖回去了那种,容貌完全不能和黄茗绣相比,更是和“娇柔秀气”不搭边儿。   那已经半站起身的黄茗绣,听到皇贵妃这么一说,脸色陡然发白,但又不得不手扶着椅背缓慢坐下。而段荣欣喜地说了一句“谢皇姑母夸奖,”就跑到皇贵妃身前磕头请安了。   素云又明白了,皇贵妃相看不上黄茗绣这个外甥女做儿媳,但看中了段荣这个侄女。   简从渘及至弱冠,又未立正妃,在今日有身份有脸面的家眷都在的情况下,定下一门亲事最和适宜。皇贵妃与西晋侯夫人毕竟隔了一个母亲,兴许在未出嫁做姑娘的时候,两人在内宅中还互掐过,现在西晋侯夫人腆着脸想去结亲,皇贵妃是拒绝了,所以么,内宅纷争还是要给自己留条后路才对。且皇贵妃与召德侯是同父同母,手中又有兵权,两家结亲,是亲上加亲,召德侯作为简从渘的舅父和岳父必会在他的基业上更加卖力。   可是……素云看了看段荣的样貌和身段,简从渘本人会喜欢这样的么?   素云想到简从渘把她当做季舒尧的堂妹,就觉得好笑。简从渘还不知道他自己没有择正妃的资格吧,现下她母妃已经开始给他相看王妃了。不过总归素云没有女儿拿来给简从渘配,她也乐得看这戏码,顺便升级一下自己的手段。   皇贵妃拉着段荣的手,和和气气地问了好些话,段荣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线。她今日随母前来当然明白有可能会发生什么事,她心中不是没肖想过能嫁给表哥,只是这几年她发现表哥更加亲近黄茗绣,不怎么搭理她,明明小时候两个人都不太被表哥待见的。就在这该说亲的几年,父亲母亲都知道了她的心思,但她每每想起表哥对她疏离态度很失落,父亲母亲还宽慰她说让她放心呢,她本不信,以为是父亲母亲安慰她,但没想到是真的,皇姑母现已表态,她当真可以把心往肚子里放了。   段荣问完安,十分欢喜地回答母亲身边,召德侯夫人笑着拉上女儿的手。   这时黄茗绣趁机赶忙走到皇贵妃面前,跪拜问安。她现在要抓住一切机会,告诉皇姨母,和渘表哥登对的不是那肉丸子段荣。   那盈盈一拜,清亮的声音,和出众的容貌果然把刚才的段荣比了个天上地下。“茗绣给皇姨母请安,给敬阳公主请安,给丽阳公主请安,给安阳公主请安。”   敬阳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长姐,最先开口说话:“哎哟,段贵妃,你家的女孩儿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水灵,瞧你这外甥女儿的小嘴儿可真甜,长得也好讨人喜欢的,简直有你年轻时的风姿呢。”   其余几个公主也紧跟着夸奖了几句。   这时,段荣母女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这两个姑娘一请安,单不论相貌上的天差地别,连教养和礼数上都一目高下,再者长公主都夸赞黄茗绣有皇贵妃的风姿,皇后薨之后,当今圣上已多年没立后,皇贵妃就是荣冠六宫之首,长公主这不是间接站了简从渘和黄茗绣的队伍了么。   皇贵妃也温和地笑了起来,“茗绣如此识大体,还多亏西晋侯夫人的教导才对。快起来吧,本宫瞧你最近越发单薄了,多吃点胖些才好。”   召德侯夫人是皇贵妃的弟媳,西晋侯夫人才是她的姊妹,可是皇贵妃却把前者亲昵地叫“佩锦”而将后者尊称为“夫人”,孰亲昵孰疏离一目了然。且皇贵妃说的那些话实在听不出有夸赞黄茗绣之意。   黄茗绣心里失望之极,起身准备回到座位上时,皇贵妃忽然又笑着开了口,“茗绣啊,你今年十六了吧,定了人家没有?刚在那筵席上,青年才俊有没有相看上的?”   黄茗绣欣喜,皇姨母这样说,不是有眉目了么,她赶忙道:“回皇姨母,茗绣的事自有长辈做主,怎能自己私自相看呢?”   “哦,本宫以为你们现在和我们那时不同,时兴自己相看人选呢,那既然茗绣愿意长辈做主,那皇姨母作为长辈给你说门亲事吧。”   素云双眼瞄见了黄茗绣那因激动而绯红的双颊,忍不住惋惜,她皇姨母拿话讽刺她,她还听不出么?皇贵妃的意思不是嫌弃她在亲事上做派不够淑女,暗自将一颗芳心许在了承王简从渘身上?黄茗绣一会儿就知道她皇姨母给她订了什么不相干的亲事了。   “方才本宫看一位小青年与茗绣特别登对,是才入选的新科武状元尚柯,以后必定是个被朝廷重用的武将,还难得生的一表人才。”   黄茗绣贵女派头在听完这句话之后,荡然无存,一双美目瞪得其圆无比,还无措地向后退了几步。“皇姨……”   “诶,段贵妃,”方才那长公主忽然蹙眉说道,“你怎么跟个西王母一样,要棒打鸳鸯呢。”   黄茗绣听到这个噩耗,本能朝自己母亲看,怎奈西晋侯夫人也心中十分生气,却又没办法,当听到长公主的话时,她那颗徘徊在希望和失望的那颗心,陡然又升起了希望,求助且殷切地看着长公主。   “皇长姐,此话怎讲呢?”皇贵妃笑道。   那长公主轻抿了一口茶,轻笑道:“你还不知道那武状元尚柯已向我们家瑶姐儿提亲了?你这不是要当西王母,棒打尚柯和瑶姐儿么?   素云正喝了一口茶,立时被呛住了,朝一直给她续茶水和点心的宫女摆摆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寅理一下人物关系,皇贵妃(段贵妃)的胞弟是召德侯,女儿是段荣,皇贵妃的同父异母的妹妹是西晋侯夫人,女儿是黄茗绣。      第30章 三十章      在承王简从渘婚事上,皇贵妃的立场很明确,长公主也并非要替黄茗绣说情,西晋侯夫人又是个说不上话的。此时,黄茗绣伤心欲绝,回到座位上没一会儿,就默默退了出去。当她走出花厅,看见远处廊下投下来的阴影时,瞬间委屈地流出了眼泪。   事情就是如此,隐忍的一切在看到如意郎君的那一刻就彻底崩塌了。渘表哥也是想知道他们最终的结果吧,才这样只身一人在外面等着。就算皇姨母拒绝了又怎样,如果渘表哥坚定着要娶她,关段荣什么事儿啊。   “渘表哥……”黄茗绣走道廊下,轻啜着,忽而扑在了简从渘怀里。   简从渘拧起长眉握住黄茗绣的双肩,把她送到几寸之外,道:“表妹哭什么?”   黄茗绣一双眼包含着泪水,她望着简从渘,“刚才皇姨母要把我许给那什么新科武状元。”   “哦,很好啊,我看那尚柯谦逊有礼,相貌又好,你合该高兴才对,有什么可哭哭啼啼的。”简从渘言语的时候眼睛一直瞄着花厅门口,说地有点心不在焉。   黄茗绣咬了咬唇,道:“可是我喜欢表哥你呀,今晚皇姨母就要给表哥定亲了,难道表哥不喜欢我,要喜欢段荣那个……”肉丸子?   简从渘缓慢地把眼神移到黄茗绣脸上,觉察到似乎对方又要扑过来,他默默地退后了一步,而后斟酌了片刻,才缓缓道:“我有两个茶杯,一个不喜欢看都不想看,一个也就只多看了一眼而已,表妹可明白?”   简从渘算是比较有风度地委婉拒绝了表妹黄茗绣,少年时候,简从渘还没开窍,他最不耐烦这群表妹围绕着他转,只因不太喜欢比他小的人相处,对黄茗绣的特殊,好像是有一次她来问他讨要了一个什么东西,他就多看了一眼她苗条纤细的样子,并把那东西送给了她,到底送的什么,他早都忘了。   黄茗绣在听到简从渘的拒绝时,捂着脸跑开了。   花厅内,贵妇们继续讨论着谁家的公子少爷和谁家小姐定了亲,素云被问及何时要孩子时,她以“还在调理身子”作为回答之后,就再也插不上嘴。   而此时,素云发现服侍自己的宫女不停地给她添茶水,四处看看其他宫女也未见得如此殷勤。她忽然想到了季舒尧临分开时的嘱咐,便不敢继续喝了,生怕自己一会儿要去恭房。可是干坐了没多久,又开始感到自己腹痛,她心里突然有些紧张,好在季舒尧安排了和她在一起的人,于是她和尚书令王夫人、翰林学士承旨杜夫人一同去恭房,没有落单。   刚出了花厅没走两步,有个本在厅外看守的公公疾步朝她们走了过来,对王夫人道:“王夫人请留步,刚尚书令大人让奴才给夫人传个话儿,”眼睛朝素云和杜夫人一扫,笑了起来,“还请王夫人借一步说话。”于是王夫人被公公引领着去了别处。   素云左右为难,从有宫女不停给她倒茶,肚子痛不得不出花厅,到现在身边有个人被紧急传走,她心里越来越没底,这些都该不是什么巧合事件吧。可是……恭房不去又不行。   素云和杜夫人眼神对视,杜夫人比素云长了四五岁,她捏了捏素云的手,道:“夫君给我说过,今晚一定不离丞相夫人左右,放心吧。”   素云感激地点了点头,继续和杜夫人朝恭房方向走,心里却寻思着,若有以前的武艺,她怎么能怕成这样?她希望是自己多想了。   可事实证明,素云并未想多,等她从恭房出来的时候,杜夫人连影子都没了,站在门口等待的却是简从渘。   到底谁搞的鬼,素云清楚了,怪不得在学府门口简从渘邀请他们一同参加宴席,她当时纳闷,季舒尧作为一品丞相,必是会邀约在内,怎么简从渘还要亲自再知会一声,想必当时他就是想搞鬼,也被季舒尧猜度到,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单独行动。   “承王殿下,您是闻着味儿寻来的么?怎么每次都是在这等污秽地与您遇见?”素云说完,看也不看简从渘一眼,就要离开,不料被他高大的身形堵住了去路。   简从渘一直惦记着几日前季舒尧说要给他备一份厚礼的话,于是他急匆匆地看了礼单,季相送的礼,很合乎身份礼节,没有什么让人难以捉摸的深意。但,在筵席之上,简从渘分明看到了季舒尧和素云那腻腻歪歪的样子,他就明白了,季舒尧是故意在他面前大展夫妻恩爱。素云那一副小妇人体贴伺候的模样,他看着就眼烦,为什么能让他狼狈不已的杨素云,嫁给季舒尧之后被收服地服服帖帖?这就是季相要送给他的厚礼?   简从渘道:“若本王是一只寻着味儿来的苍蝇,那云妹妹这枚蛋,是无缝的还是有缝的?”   素云本是绷着的脸,忽然莞尔一笑:“哦,原来殿下是想和我再续前缘?”   简从渘听素云这么说,始料未及,他其实今天弄这么一出儿,就是有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忒难受。他在宫中堵路“纠缠”杨素云,无非就是想让他们夫妻俩生出隔阂,有些事么,还……没想那么远。   “哦,那是我理解错了?我看殿下‘初见’就送奴玉佩,再见又故作偶遇,以为是有什么旁的心思,那如此……”素云朝简从渘行礼,“妾身要告退了。”   素云擦着简从渘的身子走过时,“等等……”身后的简从渘道。   “戌时初刻福寿巷南侧门,明晚相爷那时不在。”说完,也未回头,继续朝前走。   简从渘从少年时期,身侧围绕的莺莺燕燕多了去了,他更不是不知事、不经事,当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素云是要约他呢,可是简从渘在这方面有两个原则,一则不和不喜欢的未出阁女子纠缠,二则不沾已成亲的妇人。他看着素云窈窕的身影愣了片刻,若把素云也比作茶杯,以前不喜欢,看着锋利划嘴,没想到后来变成了他喜欢的模样,这杯茶,到底喝还是不喝?   正想举步跟着素云的方向走,旁边走来一个人影,手臂上搭着佛尘,那人道:“殿下请稍等,皇贵妃此时欲召见殿下呢。”   那人是皇贵妃跟前的孙公公,必是有要紧事才来寻简从渘的,简从渘又望了一眼几乎要消失在黑夜中的身影,随即跟着孙公公去往母妃处。   孙公公将简从渘带到内阁,女眷方散,皇贵妃段氏斜靠在贵妃榻上正养神,简从渘一撩衣袍,上前行礼:“母妃。”遂不等段氏言语,就自己起身伏在母妃身侧,“劳烦母妃累了一日,早些歇息罢。”   皇贵妃段氏睁开双眼,哼笑一声,“巴望着本宫早点儿睡,好放你去作怪。”   简从渘听这语气和意思不对,朝身边的孙公公递了眼色,孙公公带着其他侍从低头躬身而出。   简从渘忙笑道:“母妃您这是说的哪里话,可是儿子又做了什么事惹您生气了?”   皇贵妃段氏从榻上坐起来,一根指尖戳着简从渘的脑袋,气道:“都成人了,怎么做事还跟小孩子一样,刚是见谁去了?”   “母妃派人跟踪儿子?”简从渘揉着脑袋,依旧笑着。   “我不打发孙公公看着你,你是不是又要和丞相家的夫人撕扯?上次在学府门前让季相逮个正着儿,你也不觉得臊得慌。”   “母妃~我哪里是个云妹妹撕扯了,就是多年不见故人,心中一时激动忘了礼数而已。”简从渘赶忙解释。   “云妹妹?她是你哪门子妹妹?当初让你娶安国公家的姑娘,你偏不从,还去你父皇那里闹,现在人家已成为他人妇,你还惦记什么?小时候就没出息,说了不要总和安国公家的小姑娘玩儿,你就是不听,让你父……”皇贵妃段氏压低了声音,“让他那时候就开始忌惮了。”   “我那时才五岁,懂什么呢,母妃还要和小时候的我计较么?”简从渘是真的忘记了十几年前的事,但从母妃口中得知,若非在东宫太子三岁生辰时,被父皇和群臣撞见他和杨素云玩得甚好,那么时至今日,助他基业的身后势力要远比现在雄厚,还有……云妹妹也不会送到道观了吧。   思及此,简从渘心中有些不快。   皇贵妃段氏拉着自己儿子的手,语重心长道:“渘儿,三年前,你都该知道,若定下了杨素云,和安国公家有了姻亲,我们两家之间维系地就更紧密,可,你当初说你的亲事一定要选自己喜欢的,好,你从小到大想选自己喜欢的并不容易,那不选自己不喜欢的还要再为难你么?我这做母妃的就由着你胡闹,亲事退了便退了,好在那杨素云本就是在道观中养大的,安国公对她也未必上心,两家之间也没生出罅隙。现在你也大了,婚事不能再拖,你父皇都催了我几次,你不立正妃,简从汶也立不了太子妃,你父皇若急了随意给你指一个不中用的怎么办?你已经毁了一次你父皇的赐婚,还敢毁第二次么?”   提起婚事,简从渘就甚烦,他随意道:“母妃的意思儿子明白,想必母妃今日已经给儿子做主相看了吧。”   “嗯,乖儿子。你舅舅家的表妹你觉得怎么样?”以为儿子已想通,皇贵妃段氏笑得益发柔和慈爱。   “我舅舅家的菲表妹才十三,还未及笄,这太小了吧。”简从渘疑惑。   “哪里是你小舅舅家的,是你三舅舅家的荣姐儿。”   “什么?那个团子!?母妃你要给我定那个胖团子,这我不能依!你让我娶她,还不如把黄茗绣指给我呢。”简从渘忽然站了起来。   “你又来了!刚母妃给你苦口婆心说了那么多,是白说了!荣姐儿怎么不好?你看她那身段就是能生养的,以后你的王妃还要操持整个承王府的内宅之事,没个好身体能行么?”每每看见儿子在亲事挑了又挑,皇贵妃段氏就来气。   “行吧行吧,儿子的亲事,反正都是父皇母妃做主,就是你给段荣说了,做承王妃不是不可 ,就是让她在成亲前别那么浑圆,最好……最好有点志气考入学府。”简从渘知道自己年岁渐长,这次躲也躲不过了,便胡乱答应着,最好在成亲前,段荣能比着他喜欢的样子长。   简从渘从寝宫走出来,满脑子都是自己亲事,想着以后出入重大场合宴席的时候,自己旁边要跟着一个胖团子,他就糟心,再想想今日看见季舒尧和杨素云,那一对儿气质和相貌却如此契合,他心里就更窝火。原本,站在那小妇人旁边的男子应该是他。   “渘儿,要回府么?”   简从渘正胡思乱想着,身后忽然有人唤他,在皇宫中除了父皇母妃能这么叫他一声“渘儿”之外,就剩下衡王殿下了。   简从渘转身,朝衡王简玉珩恭敬地笑着行礼:“皇叔。”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叔不正经的渣属性要暴露了~~~小寅要留言要留言要留言…      第31章 三十一      衡王殿下简玉珩施施然走至简从渘身侧,道:“恰好本王也要出宫回府,一起罢。”   两人走至一处拱桥,再往前的路,路边都有灯笼,衡王简玉珩示意二人身前打灯笼的随从先离开,随即对简从渘开口道:“方才本王看到渘儿和一妇人甚是亲昵,那是季相的妻子吧。”   简从渘没想到他和素云就单独处了那么一会儿,话都没说上几句,就被母妃的人盯着,还被皇叔撞见,私会已成亲妇人确实不雅,简从渘正准备解释。衡王简玉珩的一只手搭在他的双肩,笑眯眯地道:“不用解释,本王理解你。不就是马上要成亲,想赶着这之前放肆放肆么?本王身为男人,当然理解你的苦衷,本王是没有母亲管着,才能这么潇洒,要不然长你七岁,还能这么孤家寡人孑然一身?”   “皇叔,您真误会了,我与丞相夫人没什么。”简从渘还是解释道。   “嗷哟~感情是本王方才听错了,那小媳妇儿没有说什么戌时几刻在哪个巷子回合?”衡王简玉珩斜眼睨着简从渘,嘿然一笑,一副“其实你别向瞒着本王”的模样。   简从渘干干咳嗽一声,没想到皇叔将这句话都听见了,不知道孙公公听见没有。   “你放心,刚本王看了,离你们那么近的就本王一个人,本王也是从恭房出来,不敢走过去,怕惊动了你们这对儿……”似乎觉察出了简从渘的担心,衡王简玉珩补充了一句,但余下的话,并未说完。   简从渘只被皇叔说的没了脸,其实本来并没发生什么事,现在好像真担上了“野鸳鸯”的名声一样,他只得沉默着不敢说话。   衡王简玉珩再次笑了起来,“都多大的人了,这点担当都没有?要本王说,成亲了也不能只在一棵树上吊死,我听说你母妃给你定的是召德侯家的闺女儿,她怎么能和刚才那小媳妇的模样比,去私会又何妨?”   “皇叔的意思是……去?”简从渘立刻道,说完觉得自己又冒失鲁莽了。   “对,该去,本王刚不是说了么,男人么,赶着成亲之前放肆放肆又怎样?本王原以为你都想清楚了呢,没想到还这么扭捏,再说……你又不吃亏,吃亏的是季相,过了明晚,你再看季相的官帽啊,保准散发着绿油油的光,哈哈……”简玉珩说完朗声大笑起来。   大约男人之间有了可以被分享的私密事,就能立刻拉进距离,简从渘也不再尴尬赧然,也呵呵笑了起来。对呀,要是能给季舒尧戴绿帽子,若他们夫妻二人再在他面前大展恩爱戏码,他就能坦然地当笑话一样看待。   “与已婚妇人私会虽没后顾之忧,不过么,本王还是要提点你一句,那小媳妇本王知道,以前是会武艺的,现在也不知怎的就废了,这种事情对一个习武的人打击很大,必是不能再受刺激,你若决定要沾她,现在就得考虑以后要抽身而出的理由,必是要温和一些。”   原来杨素云没了功夫,怪不得在学府门口简从渘拉她手腕的时候,她一点反抗都没有?好得很,本来他还顾忌着素云的武功,担心她临时反悔,打他一顿怎么办,现在……若明晚赴约,他再无忧虑。   次日晚间,自太老爷归府之后,几乎每晚阖家都在长房用晚膳,快到戌时,素云和季舒尧从长房回来,途经大门和三房的分叉路口时,突然有个随从快步走了过来,站在不远处停下,季舒尧看了素云一眼,走至那随从跟前,随从朝他低语了几句,季舒尧回身到素云跟前,道:“素云,你先回去,我有些事需要出府处理。”   素云记得昨日和简从渘的约定,她当时是浑说的,就是想让简从渘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好趁机离开,更别说她会去赴约,可毕竟已说出和别的男人私会的话,这事情中间若有了差错,她洗也洗不清,所以她希望今晚戌时以后季舒尧都在,她甚至还想要不要把这件事给季舒尧也说了。   可是现在……季舒尧临时有事要走。   素云此时想着,要不然去婆婆那呆着,或者打发丫鬟让程莉娟把兰哥儿抱来,或者去大伯娘和长嫂那儿?   “怎么了?”季舒尧看着素云也不答话,不知在想什么,就问道。   素云想了想,若季舒尧要走,她又主动要求他留下,那事后他就算知道了那事,也清楚她只是说和简从渘私会,但却并不想去的吧。于是她低声道:“我以为相爷今晚不会有事出去。”   “嗯?你有事要与我说?”季舒尧问道。   “没事,就是想让相爷陪着。”她轻扯着他的衣角。   季舒尧微挑长眉,随即笑了起来,“那我便不去了,陪你就是。”两人转身走至三房内宅。   与此同时,简从渘站在福寿巷南侧门口,小角门虚掩着,从门缝透出一丝幽暗的光,隐约还能听见里面有流水和丝竹的声音,似乎还有一缕暗香飘动。他理了衣襟推门而入,入眼的是一方小而清幽的院落,院墙边种着一棵樱花树,零落的花瓣漂浮在一条水渠上,水渠中的流水被引入一个假山景观中,发出像小溪一样的潺潺水声。屋中点着灯,暖黄的光透过门窗照在院子里,平添了几分暧昧之色。   一个细瘦的人影在灯下闪动,简从渘张口就要唤一声“云妹妹”,屋中的光亮忽然灭了,紧跟着背后“咔嗒”一声,屋门似乎被人从外面锁住。   简从渘高涨的情致立时被这声响熄灭,瞬间明白自己被戏耍了,一阵凉夜的冷风吹过,也无法吹散陡然向他席卷而来的怒火。   想他这辈子只有女人因他伤心的份儿,还没有哪个女人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他是给了她脸面来赴约,没想到换来的又是羞辱。   杨素云!   简从渘现在都不确定,若杨素云此时在场,他能不能保证不打女人。堂堂承王殿下被锁在这院子里,还是被一个女人耍了,这传出去不是要叫人笑死了么?   简从渘此时心中那团被杨素云兜起的邪火,又燃了起来,可在这小院子里叫不出来,也发不成火,偏今晚又一门心思地要赴约,他担心自己多带人怕素云害羞,一个侍卫都没带,这回儿连个放他出去的人都没!   最终,怒火中烧的承王殿下还算在这益发冷的夜里捡回了几丝理智,他不得不自己动手搬了樱花树下的石桌在墙垣底下,再把两个石凳垒起来放在石桌上,才勉强够到墙头,就是墙头扎了金属丝网和酒壶渣子,承王殿下翻墙头的时候划烂了手,刮花了脸,还扯破了衣服。   这将成为大兴朝大皇子睡女人最难忘的一次经历。   简从渘这幅情形没敢走正门,敲开角门,一脚踹开了开门的小厮喊了一句“是本王!”就气冲冲地往里走,到了寝阁,见什么就砸什么,就选那能摔碎带响的,好泄他心头之火。就连他平时最爱的,番邦进贡的一套嵌着宝石的琉璃酒樽都摔了。他现在心里当真记恨素云,胸中那团火燃得越来越旺。   好你个杨素云!起先敢拿着剑架在本王脖子上威胁救人,过了数年明知本王已透露出爱慕的念头,却在本王面前假装不知不去点明,现在,不单在本王生辰上故意气本王秀恩爱,还敢这么戏弄本王!杨素云,你当真以为本王好惹,要这么羞辱本王?本王还没在谁面前这么狼狈过,你却让本王一而再,再而三狼狈至斯!!   简从渘抄起一个茶盏,发狠地朝一面及人高的西洋镜砸去,就在镜片将碎未碎之时,他看到了自己盛怒下已然扭曲的容颜,就那么一瞬,他的心忽然顿了一下,有一种情绪迅速如一团棉花,软软的闷闷的占据了他内心,取代了越燃越炙的火气。   这种情绪,就是昨晚在皇贵妃寝宫中,谈论素云本不该去道观时心里面升腾出的情绪。他想到自己九岁的时候,有次从云枫观回来,他就是这么发脾气。   关于云妹妹,简从渘此刻想来,已无法和现在的杨素云吻合到一起。他记不起儿时的印象里,云妹妹长什么模样,爱穿什么衣服,声音是否甜软动听,但记得在知道云妹妹离开了以后,他一次一次求母妃去云枫观找她,却始终见不到。终于有一次他见到了,云妹妹身后背着一把木剑,身形都快超过他了,她被一个少年牵着走,笑嘻嘻地说着什么。他站在树下,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有些陌生的样子,她却始终未正眼看他一眼,就那么擦肩而过。   就在那一瞬,小小的简从渘忽然感到自己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很闷很难受,原来母妃是哄他的,说什么云妹妹在道观也惦记着他,其实都是假的,他以为她也过得不好,其实不然,你看她笑得多开心。   那次回宫之后,他不复往昔那样从云枫观回来而将眼睛哭成了桃儿,而是发脾气砸了很多物什,自此以后,他再也不去云枫观了,也忘了还有那么一个云妹妹。   时隔这么多年,这种“我认为你过得不好,其实你比谁过得都舒心”的情景再现,让简从渘失了理智,他才发现自己又一次被那个女人左右了心神。他,是一个有基业要完成的人,不该被一个女人牵绊着,而且还是一个不在乎他的女人。   而一开始没让他俩走到一起的,就是这未完成的基业还有他自己。   母妃说的对,是自己当初不要的,以后他也不要了。   皇叔说,她失了武功,比谁都痛苦,其实他也明白若非他悔婚在先,她也不会嫁给一个利用她的人,而出现诸多意外。   季舒尧和素云恩爱?其实他比谁都清楚,季舒尧的求娶一开始就是利用,只是他不明白,季舒尧为何留了素云这么久。   现在的素云身份尴尬,到底是安国公的女儿承王一派,还是季舒尧的妻子东宫一派?两个派系争夺,不论哪一方吞噬另一方,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他简从渘更不能在此时去招惹她,他对她的事本不应该认真。   杨素云再也不是他的云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   叔是让自己皇侄儿出糗的神助攻…      第32章 三十二      简从渘虽管辖官学,但在朝中没有实权,每日只需去国子监应卯便可,今日他告假未去,只在府中寝阁呆着,并差人去父皇母妃那称自己病了,这几日无法进宫。   简从渘平日待府上的一干侍婢侍妾很和气温柔,今日她们都不敢正眼瞧他,尤其承王殿下那张花了的脸。   午后,简从渘小寐了近半个时辰,刚睁眼就有仆从通报说衡王殿下在外厅已等候多时。简从渘本将来求见的人一律推掉,怎奈来的是皇叔衡王,且都等了许久,他不好推辞,只得换了衣裳又命人请衡王进客堂。   简从渘方走进堂屋,皇叔简玉珩已疾步朝他这边走了过来,一把扇子敲在他的肩头,笑道:“皇侄儿,昨晚可尽兴……呀,渘儿你这脸是怎么了?”   简从渘没说话,请皇叔入座。他本还想拿衣袖遮着脸,现在已被看见,索性就抬起头朝身侧服侍的丫鬟挥手,示意她先退下。   那丫鬟正给衡王简玉珩斟茶,一双眼睛像钉在了对方脸上一样,并未看见简从渘的手势,还险些将茶水倒溢了出来,幸亏简玉珩用折扇抬起壶嘴儿,笑着道:“水洒出来了不打紧,可别烫住了你的手。”   那丫鬟噗嗤笑了出来,再又看了一眼简玉珩之后,才拎着茶壶退了出去。   简玉珩看了看简从渘的脸,似乎憋笑憋的受不住了,唰地一下打开折扇,捂在嘴边笑出了声。   “皇叔……”简从渘尴尬地都坐不住了。   简玉珩笑得满脸通红,拿扇子扇了几扇,才道:“本王早晨去国子监办事,还纳闷怎么就没见你,原来……原来……”看了一眼简从渘又大声笑了起来,定神了好久,才能继续说话,“你呀,又不是初经人事的小伙子,怎么这么不节制?你昨晚把那小媳妇儿弄成怎样了,就把你的脸抓成了这个模样?”   “不是……”简从渘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茶杯准备饮茶,一看是空的。   “哦——”简玉珩意味深长地看了简从渘一眼,摇了摇扇子,“年轻人身体就是好。”   “皇叔,您就别再揶揄我了。”简从渘一咬牙,“我是被那妇人耍了,那刁妇根本就没来,还将我锁了起来……”然后如此这般将昨晚的事情说了出来。   简玉珩听完,朝简从渘投去了无比同情的目光:“所以,昨晚你没吃上野食,还被弄得差点破了相?”   简从渘已没了昨晚的火气,只是叹气点着头。   简玉珩歉疚地道:“哎呀,这都是本王的错,若非本王撺掇你赴约,我皇侄儿怎能被那小媳妇欺负?真没想到季相善于营钻,他媳妇儿也是个会算计人的主儿,这这这……搞不好还是季相给出的主意呢,以后倒是别沾她了。”   简从渘怕就怕是这样,本是想给季舒尧戴绿帽子,结果反被人家夫妻俩共同算计,这脸不是丢大了么?   “这次当真是本王不对,本王要给我皇侄儿赔罪。”细长的眼睛一弯,简玉珩笑了起来,“渘儿你不是一直喜欢像那小媳妇模样的么,本王方想起来,几日前本王同少青、子祝那几个去游河,瞧见芳菲阁新进了一溜儿水灵轻嫩的姑娘,皆是现下时兴姑娘们的模样,保准对你的胃口,不若渘儿你脸上的伤养了,本王做东,与你一同寻个乐子?权当本王赔罪了。”说完,还像模像样地合上折扇握在手中准备作礼。   简从渘作为小辈哪敢受这个礼节,忙不迭抬手阻止,算是应下了。   过了没几日,就传出因承王出入青楼,皇贵妃罚其在王府中禁足一月。   “孙公公,这都是第几日了,承王怎的这次如此反常,平日罚他禁足,不出三日保准来本宫这里求情解禁,他是不是想了别的法子偷偷溜出府?”这日皇贵妃段氏一边摆弄着花瓶中的花,一边计算着日子。   孙公公道:“第七日了,奴才也盯着呢,殿下这几日确实没出过王府。”   “哦?”皇贵妃段氏不可置信,“本宫这皇儿什么都好,就是发起混来任性得很,他当真是过了弱冠就乖了?”   孙公公在心中斟酌了下,道:“也有可能府中有什么能绊住殿下的脚。”   “咔嚓”一根花枝被皇贵妃尖利的指甲不慎掐断,她豁然回头看着孙公公:“有话就说,别再问本宫当不当讲。”   那孙公公忙躬身向皇贵妃走近,道:“奴才听说,前几日,殿下得了一个女子,现在在府中养着。”   皇贵妃段氏松了口气,“本宫当是什么大事儿,本宫理解皇儿,许了门不如意的亲事,必是再要寻几个喜欢的姑娘放在身边,罢了,就由着他吧,以后等……再把那些姑娘处理了就行了。”   “这个……殿下宠的那女子不是寻常姑娘,就是那日从青楼带出来的。”孙公公道。“而且,老奴听说,那日和殿下一同去青楼的,还有衡王。”   “什么?!”皇贵妃的大袖扫过花瓶,“咣当”一声扫到了地上,“你派人去把承王给本宫叫过来,”孙公公转身欲走,皇贵妃又抬手阻止,“等等……还是不叫他过来了,去查查那女人的底细,本宫要先去皇上那儿。”   ***   春雨淅淅沥沥,桃花枝上的花瓣被细雨打落在泥土里,化作来年护花的春泥,转眼三月已过,已是四月草长莺飞的季节。   今日第二堂课是讲经,素云觉得无趣,上次讲经的是一位云枫观的老道士,整整一堂课把本是精神异常的素云硬是讲瞌睡了,但毕竟师出同门,她还是强打精神端直着身子撑着,但课堂上大部分学子都昏昏欲睡,有的干脆直接趴在桌案上睡去了,好在那老道士眼神不好,只自顾自地讲经,没注意学子们恹恹的状态。   这次,素云就学机灵了,向季舒尧要了一本时兴话本,把装订线拆开抽出前面几十页装订在经书中间,这样就算她在课堂上开小差,也很难被发现。季舒尧昨晚看见素云这么装订只是笑,还说要是少年时能像素云这样费点功夫在这方面做文章,他也不会多挨祖父的板子,素云才不理他间接讥诮她聪明不用再正道上呢。   第二堂课开始,素云翻开经书,双臂压在书页的左右两边,坐直了身子,规规矩矩地盯着话本。   “本王今日代道长讲习一节经课,上次云枫观道长可是讲到了第六十一章?”   素云听到这个故作严肃的声音,瞬间睁大了双眼,一并抬头望向台上讲习的人。   那人身着一袭紫色大袖衣袍,胸前绘有一只张牙舞爪的蛟龙,发髻圈着一个紫金束观,腰间一枚粉色芙蓉玉配饰,一双似笑非笑眼扫了课堂之上之后,在素云脸上定了片刻,而后眼神落在自己的指尖上,轻叩桌案,发出“笃、笃、笃”的声响。   “本王这节不讲新课,各位学子跟着本王温习以前旧课时。”衡王简玉珩接着道,“本王听说这里有位学子以前是云枫观的弟子,是哪位?”   素云站了起来,“是学生杨素云。”   简玉珩从台阶上踱步在素云的课桌前,负手而立,道:“本王随意挑拣一章,停顿的地方,你续着本王背诵,可明白?”   从素云这个方向,只能看见简玉珩未上挑的眼角,她道:“学生明白。”   “绝学无忧,唯之与阿,相去几何?善之与恶,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   “未央哉!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儽儽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   “好,停!本章何解?”   “学生……”素云踌躇不已,不知该如何回答,若是对师叔解释“世俗之人把所谓的追求财富、名誉、权力、地位当做善与美而背离正道”还说的过去,但如果对当今集财富、名誉、权力、地位于一身的亲王说这个,就显得大逆不道。   简玉珩扫过素云桌案上的书籍,一把从她手中抽出,冷笑道:“枉你还是云枫观的弟子,便是这样尊师重道?本王上的这堂课,你就一直站着罢。”   于是,整堂课素云就这么站着。其他学子见云枫观的弟子都能被罚,都惶惶担心因答不上来而罚站,一个个都战战兢兢地听课,再没人敢打瞌睡睡觉。   课堂结束,简玉珩作为教习夫子最先离开,素云则随着众学子下学,照例和季袭敏一起出皇城,好巧不巧,在皇城门口又遇见了简从渘正下轿子,简从渘看见她,微微笑了一下就离开了。   咦,简从渘不该是新仇加旧狠,找机会收拾她的么?   回到大宅用过午饭,她故意拖延时间不午休,干干等到快到时辰了,对着春灵和半芹道:“呀,我将课本落到学府了,那本书很重要,你们陪我速去取回来。”   主仆三人又坐了马车赶至皇城门口,因春灵和半芹不能入皇城,素云只得一人前去。学府大门的锁还没落,课堂的门也虚掩着,她推门而入进入课堂,恰好是未时,对着负手站在窗边不知在赏个啥的人,道:“叔!”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第一个说素云是“刁妇”是她的小竹马;还有在课堂上叔和素云打暗语,不知各位看官大大看出来了没~~      第33章 三十三      自素云十五岁被接入安国公府之后,师叔就不让她称他为“师叔”,他当时说:“你现在出了云枫观再不是这里的弟子,我们从此就不是同门,同门之谊也跟着没有了,我哪能在当得起你叫我‘师叔’?”彼时的素云想着,两人处了十年,她几乎是师叔一手带大的,就因为恢复了国公府小姐的身份,她和师叔的情分都没了,那还不如继续在观中当弟子呢,素云为此伤心难过了好一阵。   简玉珩转过身看着素云,长眉微蹙,道:“以前鹅蛋脸多好看,现在下巴尖的跟个锥子一样,你们这一代的审美怎么就走了样了?”   素云想师叔想了这么久,她独自一人承担这么多,好不容易见到能如亲人一般可以依靠的,可是他开口却是在埋怨她。素云哪里想瘦成这个样子,又哪里想现在走哪儿一个人就害怕?她有满腹的委屈和疑惑,想着想着,就要落泪。   “好了,”简玉珩走到素云跟前,一把将素云搂在怀中,头按在胸口,道,“丫头,你知道叔见不得你哭,快收起眼泪,叔这会儿鼻子都酸了。”   素云本来不打算哭,可现在被师叔这样抱着,突然就想到小时候,素云练功腿拉伤了,或者和其他弟子打架磕疼了,她就抹着眼泪到师叔这里求抱抱,师叔嫌弃得很,坐在凳子上,把素云抱在腿上,还让她尽量离他远点儿,别把鼻涕蹭他衣服上。素云长到十三岁的时候,她再怎么耍赖打诨,师叔说什么都不抱她了。   素云用衣袖擦着眼泪,可是泪水却止也止不住,扑簌簌地往下落,“叔……”素云哽咽着,话都说不成一句。   简玉珩摸了摸素云的发髻,上面别着一枚木簪,仔细看,还能分辨得出木簪上面有流云和枫叶一样的纹路,他笑着道:“都咬着牙一路走过来了,怎么看到叔还跟小孩子似的,现在叔恢复了亲王身份,叔会护你,你别怕,这条路再不会让你一个人走。”语气微顿,又极认真地道,“丫头,你做得很好。”   师叔肯定的是,她现在努力在学府上学,而后肄业做官自保。唯有这样,她在与季舒尧和离之后,才不会带着嫁妆回安国公府从父从兄。谋得一官半职,虽然还是待嫁身份,但可以脱离国公府在外面住,回去,她也许就是死路一条。   只是素云依旧疑惑,师叔为什么就成为了亲王?   她抬头看着她的师叔,简玉珩也猜到她想问什么,就道:“这个说来话长,若不是因为你出了事,叔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踏入皇宫一步。”   素云道:“那衡王是我师叔,要不要告诉季舒尧?”   简玉珩道:“季舒尧早都开始查我了,你不说就是隐瞒,叔担心对你不利,他若问你你就说吧。还有……你在简从渘生辰上也看见你师弟莫为了吧,他是被我弄进来的,他现在的身份是山脚下猎户家的儿子尚柯,不是云枫观的弟子,这个切记。我知道丫头你疑惑,为何把你师弟也弄进来,你这次是临时出府,不能久呆,下次叔会细细和你说。”   “我知道了。”素云道。   “还有,”简玉珩呵呵笑了起来,“那次在云枫观后山的小路上你从叔身上扯下的玉佩,还在么?”见素云又要问他,他接着道,“我当时哪里知道你功夫没了,也是愣了一下才认出是你,我担心你胡乱喊叫才捂住你的嘴,想告诉你我是谁,谁知道你把叔当成什么人搞那么大的动静,把外人都引来了,你当时怎么那么瘦,腰上连肉都没。”   素云仔细想想那天的发生的事,师叔说的没错,她若功夫还在,耳力势必很好,绝对能赶在季舒尧的人来之前,发现师叔的存在,毕竟他们同属一脉,互相感知很容易。   “玉佩呢?”简玉珩又问了句。   “丢了。”素云不好意思地道,那天从云枫观回来,她就把玉佩放到妆奁盒里,但过了没几日就不见了。起初她以为是季舒尧查到了什么,而将玉佩拿走,但过了好久,也没见季舒尧的动静,她也就不再放到心上。   “那玉佩很重要!丫头你想啊,那是我做为亲王的玉佩,若是掉在别处倒罢了,若丢在季府,顺着蛛丝马迹查出来,捏造出你我私相授受,你怎么在季家立足?如果季舒尧查亲自调查,那就更了不得了,他会认为你我早有往来,而你却故意隐瞒我的身份,他再查得深点,兴许就能查出我此前恢复亲王身份的目的,和我们身后的势力。”   素云听着也怕了,她一点儿都不怀疑季舒尧断案的能力,她在他面前耍些小聪明,他可以不介意,找个时机笑着揭穿,但若瞒了大事情,季舒尧会怎样做?和季舒尧相处这么久,素云早已下定决心,最好做什么事别瞒他,因为总有被他拆穿的时候,还不如一开始就招了。   素云道:“我回去再找找,应该不会掉在别处,而是……”素云心中精光一闪,突然就想到了向秋。以前向秋手脚不干净拿过她的首饰,但她每次回家在姊妹中炫耀后就又还回来,所以素云也没计较。   “好了丫头,你也不能出府太久,叔以后还会寻机会安排你出来。”简玉珩从袖间掏出早上没收素云的书,笑着眯起了双眼,“你让叔怎么说你好,好的不学,偏学叔没正形的时候,师祖若知道你现在也学成这样,可不得连着我也一起和你受罚?”   素云笑着接过书,不舍地出了课堂,临走的时候又在窗边看了师叔一眼才离开。坐在马车上回季府的时候,她终于可以自自在在地笑上一回,虽然不知前面的路有多坎坷,但有师叔在,她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原处。   素云还不知道,往内宅走的时候,她丢的那枚玉佩此时在婆婆手里。   “你说你是在素云镜台上发现的这个?”郑氏看着手中的这枚玉佩,质地无杂质为上等玉,关键是雕琢的是蛟龙形,这一看就是皇族亲王郡王才能佩戴的纹饰。郑氏捏着玉佩的手因生气而微微颤抖,前阵子听邱林说,她这儿媳下学的时候和承王拉扯上了,她只当不算什么事,承王当初要退素云的亲事,闹得朝堂和内宅众人皆知,他俩一个看不上一个,能生什么事端?可是,证据在手,不就是说明两人又搭到一处了么?正经的亲事不要,偏喜欢偷着,都是些什么!“去把三少爷叫回来,这屋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定要好好处理!”   向秋站在身侧,脸上露出几不可闻的笑容。自她被三少爷季舒尧安置在了别处,她心灰意冷知道再无望成为少爷屋中的人。因为年岁大了,就催母亲给她定亲事,怎奈一连说了几个,男方家皆暗度她从三少爷房中出来,兴许二人已有首尾但又遭嫌弃了,亲事都没有成。向秋是急上加急,只好在三夫人这努力,她知道三夫人一向不喜欢少奶奶,为了能再进入少爷房中或者让三夫人寻一门体面的亲事,她就把少奶奶从道观回来,妆奁盒中多出来的玉佩给三夫人看,向秋并不知上面刻的纹饰有什么讲究,以为是观中道士的呢。   没一会儿,还在司部处理公务的季舒尧回到大宅,没换朝服就来到了郑氏屋中。他的眼睛在屋中扫了一圈儿,母亲微怒、旁边桌子上放着一枚玉佩、身侧站着向秋,他心中已有了计较,对着郑氏道:“母亲有何事急着要见儿子?”   郑氏指着桌子上的玉佩,生气地道:“尧儿你这种亏都要吃,分明撞见素云和承王不清不楚的,怎么就忍了?我以前就说过,杨素云这种从小在道观里和男人们混过的女人,哪里有咱们这种人家的教养!现在可好,这才成亲两年多,这不正经的心性儿就暴露了出来!”   季舒尧道:“母亲先别生气,素云一向恪守妇道,内院中若见了陌生脸孔的小厮都数落我放任下人不讲规矩呢,她哪里会做出这种事。母亲说承王和素云不清不楚,那当真是冤枉了素云,您可以让袭敏过来对证,承王把素云认成了别人,素云就告诉承王她是季家的人,两人现在误会解开,也再没什么瓜葛。还有……”季舒尧将桌子上的玉佩拿在手中,道,“这玉佩又哪里是承王的,这是当今圣上的弟弟,衡王殿下的。”   “什么?”郑氏刚听儿子这么一分析,心里稍安,总归儿媳没有做出让季家蒙羞的事,可一听又是衡王的,“这还升了一个辈分?这更不能容忍!”   季舒尧看着向秋,沉着脸道:“你出去。”   向秋只被季舒尧那眼神看的浑身发冷,赶忙低着头退了出去。   “母亲,这关乎皇室辛秘,您万不可说出去,衡王并不是一直被软禁在封地,而是去了云枫观,他是素云的师叔。”待向秋走了之后,季舒尧不疾不徐地说道。   早在素云从云枫观回来,季舒尧就发现了蹊跷之处,便着手开始查素云的师叔清渊真人,怎奈查不出他的身世,亦查不出他离开云枫观之后的踪迹,但有一点季舒尧查出了,在素云“出事”之后,清渊真人离开了云枫观,而此时衡王回京,恢复了亲王身份。他一直怀疑素云的师叔和衡王殿下之间的关系,刚恰好看见那枚玉佩,季舒尧便可断绝,他俩就是一人。   而且,季舒尧还猜度,过不了多久,素云就会亲口告诉他。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小朋友就是这样的,摔倒了可以很坚强,但看见最亲的人在,就瞬间可委屈…小寅想到小小寅第一天上幼儿园,我去接他的时候我心里非常难受,但还要装作可开心的样子,然后小朋友看见我的一刹那,两行眼泪唰地流下来了,小朋友 一边抹眼泪一边说,我不听话,我流眼泪了。      第34章 三十四      素云下了马车,和向秋、春灵正迈进大门的时候,见季舒尧穿着朝服往外走。   “相爷?”素云疑惑,大宅中有要紧的事情需要季舒尧亲自处理么?怎么这模样像急着处理完了,现在又要赶往皇城中?   本是绷着一张脸的季舒尧,再见到素云那一刻唇角扬了起来,二人走近,他道:“素云你这时候不是该午休么?这是去哪儿了?”   素云拿出昨晚装订的书,笑得十分不好意思,“把相爷的书落在课堂上,刚取了回来。还有……”她压低了声音,踮起脚尖贴在季舒尧的耳根,“晚上回来,有话跟你说。”   季舒尧听后,忽而笑了起来,他牵着她的手至一处立柱下,道:“素云,你这句话若不说,我还能等到晚上,你这样卖关子,我整个下午都没心思办其他事。有什么话你现在就说。”   素云道:“今天早上给我们讲经的不是云枫观的道长,是衡王。”   “哦?”季舒尧看着素云的双眼,“衡王殿下还参道讲经?”   “是呀。”素云仰起脸笑着,“因为他是我师叔,舒尧,你说我师叔怎么就成了衡王?你都不知道,他在课堂上看见我这么将话本装订在经书里,眉毛都气歪了。”   季舒尧摸摸素云的头发,淡淡道:“瞧你开心的。”   “开心,我当然开心,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师叔了,那天在简从……”素云的眼睛朝左右看看,才知道自己得意忘形了,“那天在承王生辰筵席看到衡王,我以为是认错人了呢,今天一看,果然是我师叔,不过那天他没理我,今天也没怎么理我,只是让我背诵老子经,我没讲解出来,还罚我站。”   季舒尧定定看着素云眉飞色舞的模样,她在提及她师叔的时候眼神中竟然闪着久违的神采,他道:“素云你开心,可是我却不大开心。”   “嗯?”素云疑惑地看着季舒尧。   “我知道这样想不对,但你与你师叔情分深厚至斯,我心中怎能爽快,于你来说,那总归是别的男人。”   换言之,我才是你的男人。   素云还未从季舒尧的话中完全反应过来,就听他又轻声说了一句:“素云,除我之外,都是‘别人’。”说完,他伸手把她搂在怀中。   关于十五岁及笄那日发生的事情,以前的素云始终不明白季舒尧看上了她哪点儿。当初她在小日子中,师叔说了这种时候不能碰凉水,所以她没有下水救人,而是拿剑架在简从渘的脖子上逼迫他去,后来,她把简从渘护送走,回到湖边脱了外衣浸湿再穿上,然后大声喊人,这时候季舒尧从桃花树的阴影里出现了。当时素云如此狼狈,为何就会让季舒尧看中?   再后来,素云明白了,他是将自己作为饵,来勾她。   但,此时此刻,在听了三年后季舒尧说的这句话时,她又不明白了。   他在向她说情话,他在告诉她,他会吃醋,因为喜欢所以才不想见到她因为别的男人而高兴。   “素云,我见你如此喜欢兰哥儿,我们也要……”   “嗯哼——”突然从大门处响起了一声重重的咳嗽声,“在门房处这样成何体统!”   季舒尧赶忙松开了搂着素云的手臂,两人规规矩矩地对从大门进来的季太老爷道。“祖父。”“爷爷。”   “舒尧,你穿着朝服更不当如此!”   “知道了,祖父。”季舒尧道。   太老爷又想说什么,旁边的李氏赶忙搀扶着他朝二门走,“老爷子,您到是别说了,年轻夫妻总有情不自禁的时候,您也是过来人不是?快走吧,把孩子们都吓住了。”   素云本被太老爷惊了一跳,并未觉得羞赧,但听李氏这么一说,再回味儿着季舒尧刚才的话,便觉面红心热,低着头就想回三房内宅,季舒尧拉住她的袖子,顺着握上了她的手,还能笑出来:“素云,我先走了。”   素云嗯了一声,抽出手走向二门,在刚入三房之时,忽听有个婆子喊道:“不好了,三夫人心疾复发晕倒了。”   三房立时陷入一团混乱,有人端盆倒水,有人去请太医,有人去大房给大夫人和大少奶奶报信,也有人又去找三少爷。素云快步走至婆婆的屋子,此时郑氏倒在堂屋椅子边,屋中挤满了人,有几个力气大的婆子准备抬郑氏。   “等等。”素云道,“先不要抬母亲,这里人太多,都先出去,留下乔妈妈就行。”   素云走上前,先探了探郑氏的鼻息,尚有微弱的呼吸在,于是她一手支撑郑氏的头部,使郑氏处于腹卧位,将靠近她这一侧的上臂及膝关节屈曲,再轻轻地将郑氏的头部后仰,然后解开她颈部、胸部、腰部比较紧的衣服,又一面嘱咐乔妈妈:“用凉布巾敷在母亲的额头上。”   过了没一会儿,太医随着季舒尧进到屋内,素云从怀中抽出手帕盖在郑氏的胸口,郑氏虽未醒,但此时呼吸已经规律,太医让人把郑氏抬在担架上,按照指定的姿势又抬于床榻。   季舒尧把素云叫出了内室,而后道:“忙了一整,母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这里自有她们服侍,素云你先回去歇着吧。”   素云不解,季舒尧是聪明人,难道他不知道若母亲醒了,看见儿媳在身侧服侍会高兴的么,更何况素云在处理母亲晕倒的事上确实出了力。但既然季舒尧都开口了,素云只得点头回去。   季舒尧又哪里会告诉素云,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很,母亲突然病倒就是因得知素云有了一个衡王做师叔的消息,心中担忧过多,导致急火攻心,于是突发疾病。   以后几天素云上午去学府,下午就去婆婆处侍疾,她发现以前不怎么待见她的婆婆,现在对待她十分小心翼翼。   郑氏病好之后,素云去和长嫂孙平卉商议,添上自己的私房钱请戏班子在大宅中唱戏,想讨婆婆欢心,孙平卉答应替素云安排。素云还给孙平卉说季舒尧休沐的日子,孙平卉笑了笑,知道素云给她递话,意思是,你可以让你家那远房表妹一起来看戏,正好可以在看戏这几天让两人相看。   孙平卉一共在园子里安排了五天的戏,戏唱到第三天的时候,素云就觉得没劲儿了,她还琢磨着,这几日一大家子都在看戏,也有累乏来园子里晚的或者称身子不爽偶尔不看的,怎么师叔不找机会安排她出府?   她坐在年轻媳妇儿和姑娘们这边儿,长嫂家那远方亲戚的表姑娘离她不远,大约孙平卉并未骗她,那姑娘生得秀气斯文,看戏时也能和旁边的人聊上几句,握着团扇的手指纤细莹白,像是闺秀出身,就是首饰发饰是半新的,有个簇新的发簪,该是孙平卉才赠予的吧。   那姑娘姓钱,名眉雨,在看到素云盯着她看的时候,朝素云莞尔一笑,素云也回以微笑。   这时一出戏刚演完,在大夫人薛氏点第二出戏的空当,就见有个翩翩年轻公子从园子东面走过来,途经太老爷等长辈时,恭恭敬敬作礼问安。   素云她们坐在西面,她探出身子向那个方向张望,她还奇怪,季舒尧明日才休沐,怎的突然就出现在这里,是今天提早忙完朝中的事了么?   季舒尧从东面退了出来,然后绕了一大圈,远远地站在西面再往西的一片空地上,不一会儿有丫鬟到素云跟前,伏在她身侧小声说道:“相爷找少奶奶有事情要说。”   素云向其他人道了一声“先失陪”,就朝季舒尧跟前走,她笑着道:“你看见了没有?”   “看见什么?”季舒尧道。   “就是长嫂家的远房亲戚钱姑娘啊,你没见刚你出现在那边儿的时候,钱姑娘的眼睛可一直看着你呐,这会儿她还在拿眼偷瞧你。”   季舒尧看着素云那打趣的模样,笑了笑,才道:“没留意。我回来有公文要拿,顺道带了件东西给你,你看喜欢不喜欢?”说完从袖间掏出一样物什。   “嘁!”素云看了一眼,就把那东西推开,她本来还怪兴奋的,心里还感激又冒着被谏官参一本的风险给她买奇巧玩意儿的季舒尧,不过是她一向不太喜欢的胭脂,季舒尧是不知道么。“你哄我呢!”   季舒尧笑着道:“就是哄你呢。”一并从袖子里又掏出了一个油纸袋子。   “呀,是糖炒毛栗子。”比普通的毛栗子小很多,一看就是野山毛栗子,素云最爱吃,她笑弯了眼,“相爷你那袖子里还装了什么好玩的好吃的。”   “下次还有,”然后摸了摸素云的头发,“你回去看戏吧,我还要再去皇城。”   两人道别,素云抱着油纸袋子回座位的时候,她突然醒悟,季舒尧哪里是没留意钱姑娘,她俩刚站着的地方,年轻媳妇儿和姑娘辈的刚好能看见。她终于明白,自他十五岁认识季舒尧开始,除了代真和向秋,似乎没有哪个姑娘能和季舒尧沾上点花边,明明像他那样的人,不可能不受众多女子青睐,想来是他不愿意的,都别想近他的身,现在连代真和向秋也不知道去哪了。   素云回到座位上,将毛栗子散给媳妇儿姑娘们吃,孙平卉笑着,但明显笑容很僵,而钱姑娘那厢神色恹恹的,好似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她的兴致。   “三伯娘,三伯娘。”程莉娟抱着午休过后的兰哥儿刚坐下,兰哥儿就往素云这边凑,每次见三伯娘,三伯娘都逗他玩儿,还给他好玩儿,他现在可喜欢三伯娘了。   素云抱过兰哥儿,剥了一颗毛栗子掰成两半递给兰哥儿,兰哥儿伸开胖乎乎的小手,一手接了半个,就在另一只手接另一半毛栗子的时候,从他手里掉出来一个红色的东西,刚好落在素云的裙子上。素云拿在手中一看,是绣着鸳鸯戏水的小巧香囊,从香囊的缝隙中露出一缕头发和一片橙红色的指甲,素云赶忙将香囊握在手中,打算趁四下无人的时候,悄悄还给程莉娟。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叔出现,肯定让季相这段时间努力白瞎了,他和素云会重新进入互相试探的情景,可是季相怎能任由自己媳妇儿合着别人一块来算计自己,于是他来了个猛地——素云,其实我早都想和你一起睡了,就是你身子不妥当,嘤嘤嘤~      第35章 三十五      今天的戏唱完,夫人少奶奶打赏了戏子们,孙平卉嗑着瓜子百无聊赖地道:“这戏文来来回回就这么十几出,也不见戏班子编排些新戏,看都看腻了,还不如……”双眼瞟了一眼素云,随后对着程莉娟道,“莉娟,你还记得那年我过生辰那次么?可惜我们素云常年服药伤了身子,要不然可有眼福了。”   孙平卉说的是素云刚嫁过来两个月左右,在她生辰那晚,大宅三房齐聚,和今日一样在园子里听戏。孙平卉当时就指着台上的一个角儿摇头评论:“还刀马旦呢,这功练得不行,一字马劈得不直,腰身也不够软,我可是亲眼见过我们素云练功,那才叫精彩。”   程莉娟看了一眼素云,顺势说,“那让三嫂也比划比划?”。   孙平卉忙道:“怎么敢劳烦素云?那可是真功夫。”   当时素云想,长嫂过生辰,定要哄她高兴才行,再者她一直得不到婆婆欢心,那是因为婆婆没见着她的长处,于是就笑着道:“这又怎么算劳烦,你们若想看,我比划比划就是了。”   于是素云登台舞了一套剑法,为了观赏,还特意选了她平时不太喜欢的花式繁多但真正打架没多大用处的剑法。   等她下台的时候,大宅中的人看她的眼神各个不一样,有钦羡的,有呆然的,也有同情的,看好戏的,让素云没想到的是,婆婆的脸比方才更黑了。   ……   素云想到往事,在心中哼笑了一声,没理孙平卉,当初被孙平卉使伎俩出丑,让她不太懂规矩如戏子一样登台亮相,现在她还要再上一次当么?   “记得,怎么不记得!”这时程莉娟道,“我还想说呢,大嫂也不知找了哪家的戏班子,那班主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怎的,忒得没规矩。”后面的话程莉娟没说完,但当时在场的人都知道,戏班子的班主在给戏子们打赏的时候,还给了素云一份儿,素云没当回事儿,可是却让素云的婆婆臊得脸都不知往哪里搁,班主还能不认识自己班子里的人么?必是有人指使。   孙平卉倒没料到程莉娟此时能向着素云说话,脸白了一阵也不好再说什么。   戏看完了,众人就去往大房膳厅用饭,素云一直找不到机会和程莉娟单独相处,而她好几次拿眼看程莉娟的时候,程莉娟就冲她笑一笑,也没什么反常,难道她没发现自己和相公闺阁之间的馈赠之物不见了么?   “娘亲,我还想吃。”兰哥儿伸出胖胖的小手指着远处的一碗鹌鹑蛋。   “好啊,娘亲给你剥壳。”程莉娟笑眯眯道。   素云盯着程莉娟的指甲愣了片刻,程莉娟作为母亲,要经常伺候儿子吃饭,剥鹌鹑蛋剥虾挑鱼刺她都亲力亲为,所以她没有染指甲。那么,那个在兰哥儿手里的小香囊就不是程莉娟的了?是五弟季舒宏和别的女子勾搭所留下的么?可是程莉娟虽是小地方门户的姑娘,但生的实在妩媚,就是那张脸把季舒宏迷得神魂颠倒,据说现在季舒宏还把程莉娟当奶奶供着呢。   那会是谁的?是大宅中年轻辈的下人?小香囊上的绣工一看就是上品,没个个把银两买不来,显然不可能是那些夫妻的。   “丽姐儿,你不是刚闹着要找弟弟玩么,去带兰哥儿出去玩儿吧。”此时晚饭尚结束,孙平卉对着自己的女儿道。   素云看着丽姐儿拉着兰哥儿的小手走出门外,身后跟着丽姐儿的奶妈,一大两小的身影走出了门外,过了不到片刻,奶妈回来了,她对孙平卉道:“大奶奶,瞧你家丽姐儿多懂事,看见她弟弟流鼻涕,让我来您这儿要她的手帕子呢。”   素云怔愣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等她起身往外面疾步走的时候——   “啊—啊—”屋外有小男孩极害怕的叫喊声。   素云的师弟莫为,现在换名为“尚柯”曾问过自己的师叔,“叔,你说那宅子的女人们为什么解决方式磨磨唧唧算来算去的,打一架不就成了。我师姐从小就跟我们一样这么直来直往,能适应那一大家子的生活么?”   简玉珩道:“你师姐若无心计较,那她可就得吃点儿亏,但若有心起来,那些女人没一个能精过她的,你们几个不也是吃过她的苦头吗?就是怕她明知要吃亏,还是心软,那就麻烦了。”   而此时的素云已快走出门外,在定了片刻之后,就决定冲了出去。   最先到场的素云,看见丽姐儿拉扯着兰哥儿到一处假山上,兰哥儿吓得往后退,她跑到假山跟前,想从里面的入口也往上爬,怎料刚钻进假山里面时,她的嘴被捂上,紧跟着头上挨了一棍子,就再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素云再睁眼的时候,她躺在一个土炕上,炕上铺着草席子和破布单子,屋子里还一股霉腥味儿,她扶着疼的欲裂的头,胳膊肘碰到了什么东西,素云惊得从炕上跳了下来,看到炕上还躺着一个人,七公子季舒悦,二人皆衣衫不整,尤其素云的胸前的衣领大敞着,露出里面藕荷色的肚兜。   素云惊恐地环顾这间废弃的小房子,刚才被打过有些发懵的脑袋忽然理出几条思绪。   以前素云对管教下人的事儿不太尽心,只要不是犯有原则错误,她通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要一门心思做贤妻,她那时认为和下人们争执脸红有失体面。所以因着治下不严导致三房有些地方很乱,有一次宇烟就告诉她,在三房的一处废弃屋子里,她听见里面有古怪的声音,喊着“嫂嫂”什么的。等素云带着一群人去查看的时候,那屋子里连半个人影都没,素云当时权当是下人们鬼混。这事儿还传到婆婆那里,让婆婆将她数落了好一顿,自此以后素云是留意了很多。   要不是今天看见兰哥儿手里的小香囊,她这辈子都猜不出长嫂孙平卉和她的小叔季舒悦有染。   本来在饭桌上素云还猜度不出小香囊到底是谁掉的,但那掉落香囊的人一定看见是兰哥儿拾起来了,故此一手策划让兰哥儿和母亲分开的孙平卉,有最大嫌疑。孙平卉不单想从兰哥儿身上拿走她私会的证据,还想趁机洗白,于是在素云最先冲出去趁乱之余,将素云和季舒悦关到了这个屋子里。   这个屋子,还就是以前孙平卉和季舒悦私会的屋子呢。   仔细再想想,当初宇烟撞见这屋子里有人,必然已经让孙平卉和季舒悦知道,他们担心素云将事情说出去,甚至还有一次设计让御史中丞家的公子非礼素云。季舒尧当时亲自查,也觉得蹊跷可疑,才让素云要远着季舒悦。   怪不得素云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孙平卉屡次暗中让素云难堪,原来她心里藏的奸,真的就是“奸/情”。   可是,现下,素云又被设计进入了这个圈套,现在和季舒悦有染的不是长嫂而是她,一个不贞洁的女人再指认别人有染也无人再信她的话。   素云不明白,季舒悦是傻了,才任由自己也跳入这样的圈套?要知道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私会嫂子的后果,又不是只有素云一个人承担。   素云此时一面整理着衣物,一面想着,趁季舒悦还没醒转,且还没有人赶到的时候她得赶紧离开。   “砰——”屋门被大力的推开,郑氏看着素云发丝凌乱衣衫不整的模样,后面炕上还躺着一个男子,再也顾不得这儿媳有多深厚的背景,怒道,“快来人把这对儿奸/夫淫/妇捆起来!”   似乎是早有准备,郑氏身后几个力气大的婆子拿了绳索就来捆素云,季舒悦被一盆冷水浇醒,也被捆了起来。   两人被押走的时候,素云在人群中看到了孙平卉,谁都会料到通奸对于已婚妇人来说后果怎样,她心中愤恨难当,在路过孙平卉的时候,咬着牙低声道:“孙平卉,最好这件事就这么把我处理了,若让我翻身……”   孙平卉再怎么故作镇定,在听到素云这句冷到骨子里的话时,在看到素云的眼神时,忍住打了一个冷战,余下的话没有了,素云被推搡着走开。   三房郑氏堂屋的门被关上,素云和季舒悦跪着,大房大夫人薛氏和郑氏坐在主位。   郑氏最先开口道:“季舒悦、杨素云你俩知不知道通奸是什么后果?你二人为什么要做出这等不知羞耻的事!!季家的家法和大兴朝的国法都容不得你们,现事已至此,你二人再无辩驳,就定你们通……”   “季舒悦!”郑氏还没说完要定他俩为通奸罪,薛氏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母亲。”季舒悦自被泼冷水激醒,又被人按着捆绑推搡到这屋子里,始终都低垂着头,无半分神采,也不辩驳。   “你虽是王姨娘生的,但自小抱在我这里教养,母亲最知道你的为人,怎么……这次如此糊涂,做了这样的事?”说着,薛氏从怀中抽出手帕抽泣起来。   郑氏听到薛氏这么说,心下一沉,虽然她不喜欢素云这个儿媳,但毕竟是儿子季舒尧亲自挑选,素云做出这等丑事她当然脸面扫尽怒火中烧,可薛氏这么说,意思就是这事儿是素云一个人的错?那不是间接说儿子眼光不好,她又是一个不会教养的?   通奸,是两人都有罪;引诱,就单是素云一人有罪,而此时薛氏那么说,就是给庶子季舒悦在递话儿。   “母亲……”季舒悦看着薛氏满脸愧疚,声音都颤了几分,“儿子对不起母亲,儿子也确实……”   “啪”一个绣着鸳鸯戏水的红色小香囊被郑氏扔在了地上,还有一张纸条,季舒悦吞回了刚才准备说的半句话,他想洗白都没机会,只有相互有私情的人才会馈赠礼物,更何苦那纸条分明就是自己的字迹:爱嫂赠余之物。   “儿子确实和三嫂有私情,儿子对不起母亲,儿子知错。”季舒悦道。   “你!”薛氏看到地上的东西,快步从座位上下来,一巴掌打在了季舒悦的脸上,“你们真是把季家百年的门风都糟蹋了,这事情传出去,你们让在朝中做官的长辈和兄长们怎么自处?”   “哼。”一直在一旁冷眼观看的素云哼笑一声,“大夫人不用说此话,您想就这么把事情压下去是么?最好外人都别知道。不过,您还得问问三夫人她愿意吗?有个我这么没羞耻的儿媳,三夫人巴不得要替他儿子把我休了呢。可是这休妻的缘由又不好写,不如素云来给你们出个最权宜的方法,就说我嫁入季家无所出,愧对季家甘愿被休,怎么样?”然后看着季舒悦道,“季舒悦你当真是爱她爱到了骨子里,就连她算计着你,你也要由着她来一口咬定和你私通的人是我?”   季舒悦眉间轻皱,漂亮的眼睛里的光晕闪了闪,他闭上双眼不言语。   不论怎样,季舒悦怎会愿意把自己搭进去来陷害素云,只能说孙平卉急了,连自己的情郎也算了进去,但这个计谋也当真够狠,这认证物证都指认素云才是与季舒悦通奸的人,和她孙平卉无半点瓜葛。   “休书,我签,但一定要看见季舒尧签字了我才签。”素云现在只能等待季舒尧回来,这真相才能大白,她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不行!”郑氏立刻回驳,她知道儿子一颗心就在这儿媳身上,等儿子回来参与此事,指不定事情会变成怎样。“你已作出这等丑事,休书上只写你无所出已是给你后路,难道你还要再用什么方法蛊惑我儿子认个淫_妇做媳妇儿,休想!今天,我就替我儿做主。来人,让她签字。”   “淫_妇?三夫人,你我婆媳一场,素云自认为不够聪明不能讨您欢心,但对您是真心想一心一意侍奉,当真就不问我一句我是否是这淫_妇,当真就信旁人的话?”   郑氏将头别再一处,不去看素云。   素云冷笑起来:“也罢也罢,素云自知已做的够了,若如此还落得这么个下场,素云何必还要强求,那……”几个妇仆上来给素云松绑,然后按着她的一只手,素云甩开她们,自己握上了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自己的名字。“素云与季家再无干系。”   素云在写“云”字的最后一点时,似乎带着极大的愤怒,黑色的墨点已完全洇透在纸张里。   对于任何一个女人,遭夫家嫌弃被逼着签休书,会落个什么凄惨的下场,更何况素云非常清楚,她若现在回了安国公府,是否能见到明天的太阳都未可知。可是她没有哭没有闹,只是面上犹如覆了一层冷冰一样,毫无表情地站起身,褪掉身上捆着她的绳索,缓缓地转身往外走。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素云逆着光看见一个笔挺的身影站在那里,他身后的流光几乎能刺痛她的双眼。   那是季舒尧。   季舒尧身上带着劲风,疾步走进屋中,先是一脚大力地揣在了季舒悦的心窝上,随即又一把夺过了郑氏手中的休书就要撕扯。   郑氏大喝起来:“季舒尧,你敢扯了这休书,就不要认我做你娘!”   季舒尧手上动作微顿,继续把休书撕了粉碎,而后道:“母亲请给儿子半个时辰,定然将此事查明。”   “混账!你现在还有脸叫我母亲,季舒尧你是昏了头了,她杨素云到底是用了手段把你迷成这样,不过是一个败坏门风的淫_妇,你还要留着。今日,若你还想要那个淫_妇做我季家的儿媳,我也再不管了,你若还认做坐你母亲,就把杨素云休了。来人,把杨素玉给我拖出去!”郑氏说完,那几个妇仆再度上前撕扯着素云。   “母亲,”季舒尧眼见着事态一发不可收拾,忙跪在了地上急速地道,“母亲您快停手,儿子……儿子素有隐疾,从未和素云圆房。”   这句话犹如一记响雷,炸在了这不大不下的屋子里,所以人皆震惊地无法回过神。   “儿子信素云不会做出违背伦理之事,母亲可现在验素云,她还是处子之身。”季舒尧垂目缓缓道。   作者有话要说:   季相也是拼了,说自己不能人道,哦呵呵呵~~   这是存稿,周六小寅依旧带小小寅回娘家~~      第36章 三十六      郑氏听到儿子亲口这样说,脸色霎时苍白,没有哪个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愿启齿于这种隐秘事,就算有很好的出身、显赫的地位、一流的品貌又怎样,一个男人若不能人道,无法绵延子嗣,实在是……抬不起头啊。   看到儿子跪在地上的模样,郑氏想起自己这么多年的日子,年轻丧夫守寡,身侧只有一个儿子,原想着儿子出息了她能享上清福,别人也都是羡慕她的,可唯有她知道自己心里苦,先是儿子忙于仕途,迟迟不成家,到了二十有二才娶了妻,这个儿媳她心里不愿意,可是在知道素云还有个亲王靠山时,她也就认了。一直以来她想着是儿媳不能生养,原来这问题一直在儿子身上。   “母亲,素云跟着儿子两年多,从未有半句怨言,没有哪个妻子会比她做的更好,怎又……怎又当得起……”“淫-妇”的恶名。   “乔妈妈,你们几个和素云去内屋。”郑氏一字一句地道,如果素云不是处子,而是儿子季舒尧为了维护素云才这么作践自己,连她这个母亲都骗,她决定了,哪怕儿子恨自己一辈子,哪怕得罪的是安国公和衡王,她也要把素云休了,这个女人在儿子心中的力量太可怕,指不定撺掇着他以后会做出什么。   季舒尧起身走至素云跟前,低声道:“素云,委屈一下,事情很快就会结束。”   对于一个女人,只有验身才能证明她贞洁与否,这不是一个笑话一个耻辱吗?   素云此时发丝凌乱,额头上青紫了一块,衣服被拉扯之间凌乱不堪,季舒尧从未见过素云这么狼狈,这么了无生气,那眼神让他想起了素云在私宅养病的那段时间。   他顾不得有长辈在,伸出手臂拥她入怀,轻声道:“对不起素云,是我没保护好你,这件事过了,我们就回私宅,这里的事再也不管了。”   素云没有言语,轻轻挣脱开季舒尧的胳膊,面无表情地随着乔妈妈进入内室。   ……   以及其令人羞耻的姿势完成了验身。   乔妈妈从内室出来的时候朝郑氏点了点头。   郑氏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五味陈杂,都辨不出自己的情绪怎样,是该为自己儿子的病感到悲伤,还是为自己儿媳的坚贞感到高兴,心口猛然一紧,旧疾似乎又要复发,她疲惫地对着季舒尧摆手:“你要查你就查吧。”   季舒尧霍然转身,双眼微眯,锋锐的眼神如匕首一样直直地扎在季舒悦的身上,“是不是孙平卉?”说完也不等季舒悦的辩解,就揪起了他的衣领,一拳打在对方的颧骨上, “你当你三哥好惹,警告是白警告了!”说完又是一拳。   随着季舒悦的痛呼和大夫人薛氏的惊叫,季舒悦随即晕了过去。   季舒尧亲自调查此事,果然没半个时辰查明真相,和素云猜想的丝丝吻合,季家长媳孙平卉和第七庶子季舒悦通奸,且二人还诬陷杨素云。   季太老爷知道此事后震怒,事出在大房里,连着大房大老爷大夫人大少爷都受了惩罚。   此时,素云推开了关押孙平卉静室的门,孙平卉知道在把她关到这里之后,素云一定会来,因此她未见得多吃惊,倒还希望素云早些来,总比一回想起素云那句话和眼神时,心里没底强。   “打算怎么处置我?”孙平卉听说,季舒尧说了,这次素云受了委屈,因此怎么处罚她由素云说了算。她低下了头,声音似是饮泣,“素云,怎么处置我,我都认了,还望你看在我们妯娌一场的份儿,放了我腹中的孩子。”   素云看着孙平卉的双眼,冷声道:“孙平卉,我倒要问问你,你以往暗地里给我使绊子,今天又让我替你顶通奸罪,你可否就看在我们妯娌一场的份儿上?”   孙平卉的哭声停止。   素云又继续道:“我杨素云没什么多大能耐,但最擅长的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孙平卉本绷直的脊梁,慢慢垮塌下来,素云继续道,“你自己做错的事情自己承担那是咎由自取,可是我觉得还远远不够呢,长嫂怎么办?”素云的语气忽然变得非常轻软。   “我有个师叔,他曾经说过,折磨一个人,往往就要用她最在意的。若非出现今天这样的事,长嫂,你依旧是丈夫的好妻子,公婆的好儿媳,仆从的好主子,妯娌姊妹之间依旧爱你敬你。所以,你不用来求我,你的事一定会很快在大宅中传开。”   孙平卉缓缓闭上了双眼,“素云,不求你网开一面,你就按国法或家法来处置我吧。”   素云笑了起来,微挑的眉头将弱柳之姿展露地淋漓尽致,“怎么可能?我现在还是季家的儿媳,当然要考虑季家的脸面。按国法你理应入狱,可你身怀六甲又不能立刻进牢房,还得把那孩子生在季家,且你这不知廉耻的行径还连累了季家的门风,实在不值当这样做。按家法青灯古佛伴你后半辈子,离夫离子,此生不得相见,于你来说虽然孤困难熬,可你终究还是季家的人,肚里的孩子依旧会进入季家族谱,且你做的此事除了季家便无人知晓,这样罚你,实在不能解我心头之恨。孙平卉,你害我险些遭夫家休弃,你的结果当然也是这样,哦对了,忘了给你说,季舒悦的生母王姨娘和大夫人还替你腹中的孩子求情呢,说什么这毕竟还是季家的血脉,”素云的笑眼芊芊,眼神却死死盯着一直护着自己肚子的孙平卉,“可是一个行事浪荡的妇人生的孩子,只知其母,不知其父,谁又能保证他合该姓季?”   孙平卉和当初的素云一样,知道事已至此,没什么可辩解,她在关入这个房间之后,一直很平静,但唯独担心的就是自己腹中孩子的结果,现在听素云这么说,连丽姐儿的下场都不一定好过了?   “素云,”孙平卉颤抖着声音道,“素云,我知道我做这样的事搁了前朝都是要浸猪笼的,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可同身为女人,素云你要谅解一下我的苦衷,夫妻恩爱不过才一栽,我有了身子,季舒平就要纳妾,他若是抬他之前通房为姨娘也就算了,偏从外面找了一个,这事我忍了,可是丽姐儿落地之后,他待我再不像从前,女人……女人总是希望有男人体贴的。”   “于是,孙平卉你觉得你与季舒悦的苟合就是理所当然?”素云蓦然抬高了声音。“我承认,这个世道本来对女人就和对男人不一样,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却除了有自己的相公之外,不能再有其他男人,可是即便如此,这也不能成为你犯错并且栽赃给我的理由!”   “是,素云,你说的对,什么后果我都愿意承担,唯有这孩子……是无辜的。”孙平卉赶忙接着道。   “若今天被关在这的人是我,你还会称孩子无辜吗?那孩子也是你的孩子,你做的错事你自己承担,一并要承担着你孩子是奸生子这辈子都抬不起头的命运。”   “杨素云,你真的要让我这么难受么?”孙平卉再也顾不得努力克制的平静,竟歇斯底里地指着素云喊了起来。   素云此时的语气也发了狠,声音却并不高,“孙平卉你说的没错,就是要让你难受!我今天没给你几巴掌出气,那是因为我还是个人,不能动手打一个孕妇,但我这口气怎么也不能委屈自己不出。你这腹中孩子不会生在季家,你休书上明明白白写着因通奸而被休弃!对了,还要写明心术不正栽赃他人。孙平卉,像你这样的女人,怎么会有男人愿意体贴,你为什么就不找自己的原因?虽然你们之间的爱不能被谅解,可他毕竟爱你,我只是为你不值,那样爱你的人你都会伤害,你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值得被体贴被爱的?!”   素云说完,转身就走,“同为女人,我永远永远都不会成为你这个样子!”   从静室出来,素云在门口平复了心神,站了站才离开,这个世间本就有很多不公平的地方,那就是“道”,所以才被称为“世道”,活着,就要遵从这“道”,这并不是让女人为了成全男人而一味隐忍和委屈。想要求对方一对一的感情,但又拿什么去要求别人遵从自己的“道”呢?   唯有让自己成为最好的样子,而对方又欣赏独一无二的你,非你不娶,非你不可。   素云觉得不公平的,不是男的可以三妻四妾,女的却被要求从一而终,而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法长期相处的二人,怎能互相了解对方就是愿意处一对一感情的人?   十五岁到了安国公府,十六岁嫁给季舒尧,这一年中她被迫灌输了各种男女之间不对等的想法,所以一开始她就算不愿意,但还是想给季舒尧纳妾,现在她回想起来,真是傻的可以,当初那么喜欢他,竟然还愿意与其他女人一起“分享”感情。   素云有时候会想,为什么会如此喜欢,明明两人也没怎么相处啊。后来她明白了,外表皮相最容易干扰本心去选择一对一感情,她当初的喜欢,只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可是……可是现在呢?素云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了。   他伤害过她,她想着离开他。   可她还是觉得自己喜欢。   “素云……”季舒尧在回廊里等着素云出来,他轻轻叫着她的名字。   素云叹了叹气,和季舒尧并肩回内宅,她一面道:“本来想着季舒悦诬陷我,入狱判几年实在不够,就让他一辈子都承担后果不能婚娶,为僧为道,可是……”素云过不了多久就要离开季家,太老爷若不在人世,大房的事季舒尧也难管,季舒悦若还俗归府,素云就觉得太便宜他,“还是寻个什么理由让他入狱吧。”总归做过牢房的人出来之后一辈子都不好过。   “都由你。”季舒尧说着,伸手想去牵素云的手,怎奈被素云不动声色地躲过。   季舒尧心口猛然一顿,想也未想就一把伸手拉过素云的手臂,把她抱在怀中,提灯笼的丫鬟知趣走到了一边。季舒尧道:“素云,我知道你委屈,我也知道你素来不喜欢大宅的生活,我说了我们回私宅,你再不用去想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内宅里的事全屏你做主。你现在身体症状迟迟未愈,就是天天忧思导致,你什么都别想了,好好养身子,我想与你有个孩子。”   素云在听到季舒尧最后一句话时,蓦然绷紧了身子,只觉得两人之间未有夫妻之实的事情在今晚捅破,不知如何面对。   是啊,作为夫妻已愈两栽,还未圆过房,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这缘由又哪里是季舒尧说的那样。   素云从私宅回来的几个月里,多少个夜晚,季舒尧抱着她睡觉的时候,她都能感觉到他的欲望,但他一直没碰过她。在素云嫁过来前半年时,身体很好的时候,也没有过。师叔当时就说了,季舒尧有问题,让素云赶紧和离,素云任性不信师叔的话,结果当真落了个想投湖保命,却被差点害死的下场。   素云十五岁之前在观中长大,不会有人教她这个。有一次师叔养伤,素云提议愿与他双修时,还被师叔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还连带罚了和她一向交好的师兄师弟们,当时莫为跟着一起罚了,还一头雾水呢。   再后来出嫁前,素云担心以后嫁人不能常去云枫观,就天天往观中跑,国公府中也没人教她这个。   所以她一直以为,成亲就是两个人可以睡在一起,然后她就会有孩子。为此她因为和师叔游历时,两人幕天席地在一起睡过多次,不知多胆战心惊地以为自己会有孩子呢。   后来的后来,她清楚了男女床笫之间是怎么一回事,还是有一次已经和季舒尧成亲后,素云偷偷跑去观中,被一个师兄强行亲了嘴,气得只抹嘴巴,吼着:“你恶心不,都是口水好不好。”恰好被路过的师叔撞见,师叔罚了那个师兄,还把素云也叫进了屋子。   师叔从一个很隐秘的暗格里取出几本黄皮册子,然后抽出一本,掀开一页,指着其中一个动作对素云道:“丫头,你认得这个动作吗?”   素云点点头。   师叔又翻了一页,又指着道:“那这个呢?”   “认得。”素云再点头。   “那这个、这个、和这个呢?”师叔接连指了好几个。   “当然认得啦,师叔,你把这些双修姿势拿来给我看做什么?”   师叔用书抵着额头,叹了叹气,才道:“道家里的双修不是用来提升内息,你看那地摊话本是看多了。双修又指房中术,用来调和阴阳,你,可否明白?”在素云正准备再次点头的时候,师叔又道,“算了,说的太隐晦不指望你能懂,就是说你和季舒尧有没有这样做过?”   素云狐疑,“夫妻间,还要这样吗?”   “当然,”遂吸了一口气,师叔道,“丫头,你们没有这样过?”   素云摇头。   “洞房呢?成亲第一晚?”   “我等他等睡着了。”   “那后来?”   “没有,从来都没有。”   “有没有亲过你,就像……唔,就像你师兄刚那样亲你。”   素云看着师叔有些紧张的模样,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道:“师叔,是不是这样不正常,要不然,今晚我主动这么着他?会不会因为季舒尧最近生病了,他最近拉肚子呢。”   “浑说!”师叔敲了敲素云的头,“你师兄喜欢你,他才情不自禁亲了你,懂么,你若嫁给他,你信不信当晚他绝对就把这一本子上的姿势给你用了个遍。行了,丫头,叔原以为季舒尧当真是看上了你呢,这么想来……这次你听叔的,回去就不要和他过了,保命要紧。”   素云没听师叔的,命是差点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小寅有话说,妹子们都想找个能依靠一生的高富帅老公,前提就得先看看自己拥有什么样的品质,可以吸引有颜有品质的男人,成为最好的自己,自会有欣赏你的人出现,两人本质的内里是相互契合的,气质气场不同,也很难相互吸引,打个比方,小寅上大学时,两个室友长得都很漂亮,但一个的追求者都是那种愿意娶她心思很专的男孩,另一个的追求者大多是求个床上快乐,两个室友的气质优点不同,吸引的人就不同,你若盛开,蝴蝶自来,这句话真不是吹的。当然妹子做到最好的自己,也木有高富帅也不用担心,因为与他追求不一样,但最容易干扰妹子们选择内里气质契合的,就是颜值。      第37章 三十七      五月,相府西侧的一方小院落里开满了月季,有红有粉,有黄有白,倒是一番五花十色,花团锦簇的模样。   季相正拿着一把剪刀,挑了一株枝干花样形状好的剪下,放在身后丫鬟捧着的托盘里。   “相爷,夫人说刚门房递过来一个请帖。”这时从院子外走过来一个身着葱白比甲,翠绿襦裙的丫鬟,“夫人拿不定主意,要问相爷意思。”   季舒尧一边小心翼翼地剃掉枝干上的刺儿,一边道:“你回夫人,全屏她做主。”   那丫鬟是素云身侧的春灵,她又接着道:“夫人说是永平伯家的,才不好定夺。”   永平伯是素云长姐杨素兰的公公,本来长子为世子,可后来犯了事被削去世子身份,杨素兰的丈夫李炜,身为嫡次子顺袭为世子,恰世子李炜在边疆立了军功,被皇帝册封为三品将军,这几日李炜随定北侯一行军队回京,永平伯在府内摆宴席为儿子接风洗尘。   素云作为李炜的妻妹,也邀请在内。   自素云嫁给季舒尧,安国公家的请帖只要有嫡长女杨素兰的,就会有嫡幼女杨素云的,就算素云出事以后,安国公和季相暗地里已剑拔弩张,但面上的功夫依旧做的很足,请帖没断过。季舒尧从来都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推辞,谁都能料到,深入虎穴是个什么下场。   但这次不同,这个请帖是从永平伯府上来的,由素云的长姐下的帖,路数与以往不太一样,素云不知道怎么定夺情有可原。   季舒尧思及此,便举步朝他主屋内宅中走。一个月前,季舒尧和素云搬到他原来的私宅中,因为有些着急,前几日也是匆匆找了匠人将状元府和后面的一个院子打通,成为了相府,这几日还未完全拾掇妥当,相府里还有匠人来回穿梭在院子中。   季舒尧今日刚好休沐,因一贯早起,他就来到月季园里挑几株开得好的月季,想放置在主厅内,别让素云抱怨屋子里太素雅不够活泼。   刚进入内宅院子,就见素云学府学子装扮拎着个包出了内室屋子,她笑了笑,“相爷,我来不及了,等我下学回来再说吧,午饭也给厨房交代了,想吃什么给她们知会一声就行。”说完,擦着季舒尧的身子步入门外。   季舒尧回头看着素云纤细苗条的身影,张口想言语,却又不知该说什么,终究住了口。自打二人搬入相府之后,素云就是这样,明明对他温声细语,明明与他有说有笑,明明礼数周全待他如夫君般敬戴,但就是让季舒尧觉得不同往日。似乎那天发生的一切事情,横亘在他二人之间,挥之不去,可思来想去,季舒尧都觉得除了因他晚到而让素云受多了委屈,其余事情他处理皆十分妥当,现在母亲再也不会因素云的身份而轻瞧,甚至还会默默地希望素云留下。素云当初坚持回大宅不就是想得到母亲及众人的认可么?   季舒尧认为,能将母亲和素云的关系缓和如此,他那点关乎男人尊严的事真不算什么。   素云也不是那种因为他来晚而受了委屈,会怪罪他的人。   可事情并不是这样。   几个月前,素云在这个宅子初醒的时候,她眼里表现的惊怕,季舒尧都未觉得没办法,现在分明两人走的越来越近,他却不知该如何做。   是由着她,推开他们已经拉近的距离,还是再次死死地贴近她。   ……   素云去往学府上课,坐在课堂的时候,感到自己的课桌晃得有些古怪,就好像有一只课桌腿儿短了一截一样,可以前都很稳固。   于是她故意将自己的课本撞在了地上,在俯身去拾之时,果然看见课桌有一只腿儿短了一点,且底下还塞了一样东西,素云迅速将那个东西抽出来,夹在课本里,然后重新坐回到座位上。   原来是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一个字——去。   只有师叔才会这样暗地里给她传话,且素云非常熟悉师叔的字迹。师叔的意思是让她接受永平伯府上的邀请?   可是,师叔每次给人安排事情的时候,能不让人难受么,早知道师叔另有安排,素云早上就不会和季舒尧商量,而是直接同意了,现在素云还得想出若季舒尧不同意,她怎么说服的理由。   到了学府下学,素云看着长姐杨素兰的身影,心中有了主意。她趁杨素兰还没有收拾好课本离开之前,赶紧走到她跟前,喊了一声:“姐。”   “素云……”杨素兰对于这段时间不搭理她的素云,突然和她打招呼很吃惊。   “永平伯府上的请帖,今早我已经收到了,姐,你想让我去么?”   “当然了,我就你这么一个嫡嫡亲的妹子,她们都是和我隔了一个母亲的,自然是希望你与我越来越亲近。”   素云垂下眼睫,轻声道:“姐,我可以去永平伯府,可是我不想见你爹你娘。”在国公府住的那一年里,素云和父亲母亲相处最多的时候就是晨昏定省和吃饭,小时候印象里那个搂着她哭,不愿送她去道观的妇人,似乎再也寻不到了。所以在那一年里,她也很难接受安国公夫妇做为她的父亲母亲,她就是这么偷偷的在她长姐面前如此任性地称为“你爹你娘”。   杨素兰在听到素云这么说时,先愣了一下,才朝素云走进了一步,道:“素云,我知道你心里对爹娘有怨,你也别嫌我向着他们说话,他们也没有办法啊,承王在你及笄之后就退了婚,你的身份和婚事都很尴尬。承王若退婚之后再娶旁人还倒罢了,可万一他又反悔呢,毕竟你和承王自小有婚约,有哪家敢定下本是皇家儿媳的你作为媳妇?爹娘也很操心这件事呢,过了半年,没想到季大人亲自求娶,都想着季大人的品貌娶我们家素云也好得很,谁能料到又出了那等事。”   素云心口一凛,杨素兰该不会将安国公和季舒尧博弈的事,都知道的而一清二楚吧,她了解当初她跳湖的始末?   素云没有说话,杨素云轻轻叹气道:“素云,不瞒你说,我们姊妹俩同病相连,想我在国公府从小也是被疼着长大,听说你在道观也有长辈待你如亲生闺女一样,没出嫁前都是被呵护被重视的,哪里知道到了夫家都过得不如意……我看那季大人也是善做表面功夫,你不知道,承王生辰那日一过,各府内院中不知传出了你和季相怎样的佳话。依我看,想纳妾却护不住妻子的男人,怎么算是用真心相待?”   听杨素兰这么一说,素云明白了,原来长姐知道的真相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她以为素云跳湖是因为季舒尧要纳妾,素云无法接受才那样轻生呢。   “姐,你最知道我,小时候他们把我送到道观祛病,病好了为何还不把我接回来?若是不接回来就一辈子别接了,又把我接过来去成什么亲。”想比来说,素云那一年里确实和长姐走得很近。长姐虽然出嫁,但每每回府之后,都会将府中的庶子庶女们提点提点,不让他们欺负素云。那时的素云,还是带了些从道观出来的没正行的习气,谁要欺负她,她必定也不让他们有好果子吃。不过,她没有从小在大家族里生存,也没有得弯弯绕绕的肠子,所以很多行为都被冠上了“刁横任性”的帽子。   杨素兰看着素云在提及父亲母亲时,再度露出任性的样子,她也不恼,只是轻轻道:“行了,素云,再怎么样那都是我们的爹娘不是?你这性子,在季家宅子估计也讨不得什么好处,就是你有委屈也别憋着,我答应你,过几日会让你偷偷到府上,你若不想见他们就不见了,我们姊妹两个好好说说话。”   如果不是杨素兰太会演戏,那么从二人的对话中,素云猜度出,她知道的并不多,否则怎么会拿“那都是我们的爹娘”来劝慰她,若相同的事情发生在杨素兰身上,她也会和素云一样,不想认利用亲生骨肉的人为爹娘吧。   素云点了头,姊妹俩商议过几日相聚的地点和时间,道别之后,从学府出了皇城,各自回府,素云走到马车跟前,掀起马车帘子时,竟然看见季舒尧坐在里面,她笑着道:“相爷以后可别再这样了,吓人一跳。”   季舒尧笑着道:“那素云下次等我散值的时候也这样,将我吓上一吓,不就还回来了么?”   素云知道这是季舒尧间接告诉她,让她来接他呢。她只当没听懂,进入马车坐在季舒尧旁边,季舒尧顺手接过素云手里的包,放在身侧。   “怎的今日下学如此晚?”季舒尧问道。   素云道:“刚才长姐亲自邀我去她府上,我已答应,怎么说在国公府的那一年里,长姐对我还很照顾。”   季舒尧看了看素云,道:“是哪日?我告假同你一起去。”   素云想着,若是私下到永平伯府上和长姐聚首,她还有偷偷和师叔汇合的机会。若跟着季舒尧去,那就很难脱身了,更可况季舒尧怎么就不担心,若安国公和亲家是捆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不就入了龙潭虎穴吗?   “我和长姐有私密话说,你去不适合。”素云道。   “哦?有私密话?”季舒尧挑起长眉,口中含笑,“我听说你姐夫李炜在边关欲纳一房妾,你们姊妹俩不会怨妇结盟一起声讨夫君吧,素云,我都说了,我不纳妾。”   素云噗嗤笑了起来,季舒尧都成精了,还当真把她们的谈话猜出了七七八八。   “谁知道呢,我看我姐好像有什么话要告诉我,所以我一定要去。”   素云本随口胡说的,没想到季舒尧听到之后却忽然收起了笑容,脸色也变了。这时一直行进的马车停了下来,“相爷,王长安拦下了马车,说有要事求见。”马夫道。   素云疑惑,还有人敢拦下当朝丞相的马车,这人得有多大的能耐,可是却能让马夫称呼一声“王长安”,到底是什么人?   素云挑起马车帘子,有个灰衣小厮模样焦急地朝这边张望,素云看着有点眼熟。   “回府!不见!”季舒尧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又沉郁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哎西,哎西,小寅存稿丢了,虽然丢的不多,就三千字,可是以小寅的时速,就是三个小时白忙活了,现在下班加班赶着又码出来了,求抱抱,小寅求抱抱~~嘤嘤嘤…   大家快来看我的点击啊,曲里拐弯的,好奇葩~~      第38章 三十八      素云终究没让季舒尧跟着去永平伯府,季舒尧没有办法,从一个小绣盒里给了素云一个哨子,若遇见危险,吹响哨子就行。   其实素云明白,师叔能让她去的地方,一定不会有危险,但她也不能把这个理由给提心吊胆的季舒尧说,且她分明知道是什么缘由让他害怕,她还得故作什么都不知晓,“相爷,我只是去我姐姐、姐夫家,又不是去修罗场,瞧把你吓的。”说完,素云带着贴身服侍的半芹去往永平伯府的角门,那里早有杨素兰的人接应,在其他客人未察觉的情况下,偷偷到了杨素兰安置的厢房。   杨素兰今日穿着松花色镶纹边盘锦褙子,下身穿双蝶印花罗褶裥裙,因平时保养得当,看上去就像二十出头的少妇。姊妹俩因为要说些体己话,杨素兰让下人们都避开了,她亲自给素云斟茶。   长姐杨素兰越这样不知避讳嫌疑的做事,素云就越发深信长姐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否则她亲自邀约,又单独相处,还差旁人离开,喝得还是她一手泡的茶,素云若真出了什么事,杨素兰第一个就脱不了干系。   “素云,其实我心里憋得很,可是大家都认为我过得不错,这苦水又没办法给旁人说,在我知道你也要重新进入学府时,我就明白你与我一样。”杨素兰微蹙眉间,萋萋然道。   素云抱着茶杯没说话,她知道她与长姐重新入学府的缘由不一样。   看看,被季舒尧猜对了吧,长姐果然现在成了怨妇呢。原安国公府的嫡长女,现为永平伯府的儿媳杨素兰开始诉说她这几年的不如意……   杨素兰在没出嫁前和永平伯家的次子李炜就认识,两人还接触过一段时间,也是真心喜欢,一切都在礼数之内,从未有逾矩之为。   从门第来讲,李炜一直认为自己配不上安国公家的嫡长女,且他也非常清楚自身也比不过众多向杨素兰提亲的人。好在安国公夫妇疼宠女儿,只让女儿挑选自己中意的,两人最终结亲。   成亲之后,李炜对杨素兰百般疼爱,万般呵护,两人婚后生活当真和和美美,蜜里调油,不久就生了一个儿子,且在杨素兰怀孕期间,李炜照顾妻子的感受不但没纳妾,还把以前的通房打发走了。   李炜总认为杨素兰是下嫁于他,妻子身为安国公府的嫡女却嫁给他没个什么前途的,恐日后委屈了妻子,于是在孩子只有一岁半的时候从军去了边关。边关虽不太平,却能给他这种想通过建立军功的人很多机会。果然在李炜的努力下,一路从校尉升至正五品将军。李炜在边关的时候,一年最多回来两三次,每次夫妻重逢,又胜新婚,难分难舍。   可这样又两地分居了两年,杨素兰觉察出了不对劲的地方,丈夫不再像以往那样热情,他变得少言寡语,不太同杨素兰讲话。   在杨素兰的追问之下,李炜不得不告诉她,原来她在边关结识了一个女校尉,两人共同作战,日久生情,女校尉曾救过李炜一次,李炜替女校尉挡过一刀。   两人长期相处在一处,妻子又不在身侧,是否有了首尾,杨素兰并未多问,只是给丈夫说,你喜欢她,身份若合适,就把她接到府里做妾。   可那女校尉接受不了这种爱情,更不愿屈居李炜妻子之下,她甘愿离开,李炜便茶不思饭不想,越来越远着杨素兰了。   “素云,我现在总算明白你当初给我说的那句话。放弃继续去学府,我以为是为爱为家做出的牺牲,理应该得到回报,其实是我为他放弃了自己,到最后,也会变成他放弃我的理由。”杨素兰悠悠道。“我操持家事,管理内宅,相夫教子,是他得力的贤内助,但他却认为,我是困于内宅而无法和他在思想上契合的妇人。你都不知道素云,我现在但凡给你姐夫说点家里面的事,他都不耐烦。所以我想还是好好去学府读书,然后在外面可以做事,虽然不能和你姐夫谈天阔地,但总归我不会张口闭口就是内宅的事了。”   素云在听了长姐的一番话后,她想告诉她,其实你是在步我以前的后尘,当一个人不喜欢你的时候,你做什么努力都是徒劳。   “素云你说说,你重新回学府,是不是和我想法一样?据说季相以前喜欢的一个姑娘是太子太师的侄女,从小像男子一样教养,学问很不赖的,好像是因为身份做妾太委屈,才没成。”   素云真觉得她家长姐不止是怨妇,还是又八卦又没什么觉悟的怨妇。她没好意思戳破她不想与长姐为盟友,只得点头,“你说的那是代真,嗯,大约就是身份的事两人没成,就算掰了吧。”她更没好意思告诉她,季舒尧是早都远了代真的,还有,她给他说内宅的事,他从来都没烦过。   见长姐神色忡忡,又要张口向倒豆子那样说着自己的不幸,素云赶忙道:“对了长姐,府上有喜事是否请了云枫观的道长。”大兴朝以道教为国教,红白喜事,满月生辰都爱请道士们前来唱诵。师叔应该会混到里面的吧,他可不能已亲王身份参加一个不相干的将军的接风宴。   “道士倒没有,是请了戏班子,”经素云这么已提醒,杨素兰好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素云,我知道你不爱听戏,这次戏文可不一样,这是新近在京师时兴的,特别有意思,姐带你去旁侧看,不会有人主意。”杨素兰带着素云一路穿梭在府内,到底是自己家的府邸,也未撞见多少人。   因为永平伯爱听戏,在自己府邸里专门建造了一个戏园,每逢听戏时,就让戏班子在戏园排练唱戏。   没一会儿,姊妹俩就到了搭戏台的地方,今日永平伯宴请的友人亲戚不少,看台上坐满了宾朋贵客,杨素兰带着素云从戏园的小侧门进来,因为贵客们肯定在二楼看戏,她们就去往一楼。   素云向来不爱看戏,但毕竟是长姐极力推荐,少不得她得忍着看完一出儿,她还担心师叔找不到她。   “铿铿锵锵”,锣镲敲响,一个戴了面具的年轻道士手握一把桃木剑,从布景后面走了出来,装扮和服饰不像传统戏剧里的任何一个角色。   素云凑到长姐耳边,轻声问道:“这要演什么?”   “捉鬼的。”   “那鬼呢?”素云又问。   “马上就出来了。”   素云点了点头,仔细留意那道士的身形和比划的一招一式。嗯,她得好生看看,那只鬼什么时候出来。   整场戏没有唱词,因为戴着面具,连表情都看不到,只能靠动作比划和锣镲的节奏来表达故事。   台上的道士正写画符,用桃木剑比划的时候,忽然身后冒出来一个白影,白色的水袖擦在了他的肩膀,道士惊觉,回头转身时,白影忽然不见了。   戏台上立时发出一片轻呼声,都惊异于台上那个白影子怎么就忽然不见了。   道士几次作法,都被那个忽然冒出来又继而不见的影子捣乱,最后他不得不回去请师父。   那个白影子从戏台子上缓缓升起来,这时看台上的看官们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原来白影子的出现和消失全屏戏台上的一个可以升起降落的机关。   那白影子是一只无脸鬼。   台下的素云瞧着那颀长的身段,了然的笑了笑,这看官们若知道他们大饱眼福了一场由衡王演的鬼戏,不知作何感想呢。   无脸鬼朝戏台上一侧手一挥,一个女童被一个小鬼模样的人送到无脸鬼怀里,台上突然从天而至一个巨大的白色帷幕,遮住了无脸鬼,帷幕上显现出无脸鬼抓着女童的身影,然后在一片尖叫声中,无脸鬼把女童吞进肚子里。无脸鬼的肚子豁然大如斗,随着嗤地一声,肚子又恢复了原样。   帷幕升了起来,无脸鬼擦了擦他那张皮上的血渍。   接着又一抬手,这次无脸鬼指的是台下的一个地方,那里正有个婆子带着孙子来看戏,小鬼就从婆子手里抢过了小男孩,递给了无脸鬼,帷幕下面映照出无脸鬼已吞食了小男孩的影子。   等那婆子反应过来准备尖叫的时候,小鬼已抱出了她的孙子,各位看官不仅松了一口气,有的还笑了起来。   无脸鬼再抬手,忽然就指向了素云的方向。   什么都未及反应,素云被麻袋罩住,接着就被扛在了戏台上,白色的帷幕再次放下来,遮挡住他们的身影。   有个老道士这时候上场,无脸鬼扛着麻袋不见了,白色的帷幕升起,戏台上只有老道士一人。   “铿铿锵锵……”锣镲再次响起。   素云也不知道被扛到哪了,等从麻布袋子里探出头的时候,她一点都不吃惊那个身材笔挺的无脸鬼揭下一张面皮,就成为了她的师叔。   “丫头,赶紧走,出了这密道,一会儿你师弟就来和我们汇合。”   简玉珩一边说着,一边帮素云从麻袋里出来,两人拉扯之间也不知道谁的手勾开了素云的衣带,素云的外裳被解开,露出里面的抹胸,她赶忙拨开师叔的手,拿手去捂胸口。   简玉珩皱起眉头:“有什么可捂的,你穿的再少我都见过,动作快点,一会儿又轮到我出场了。”   素云瞪着简玉珩,系着自己的腰带,没好气地道:“叔,我现在都大了。”还能那样说我吗?   简玉珩拿眼睛扫了一圈儿素云的胸脯,笑着道:“嗯,是大了。”顿了顿,又道,“以前就跟俩核桃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叔要开启她在“侄女儿”面前不要脸的属性咯~~~      第39章 三十九      素云与师叔出道观去游历的时候,她只有十二岁,少年叛逆心性最强,看见什么不顺眼的就要管一管,为此她叔在她后面给擦了一路屁股。素云毕竟实战打架的经验少,小姑娘以一敌众更是吃亏。   不过她向来不在乎,反正有师叔护着。   有一次,素云看不惯一帮土匪到村子里抢姑娘,就把来人打了个鼻青脸肿,没成想她打的最重的那个人,恰好是寨子里当家的独子,两人算是结下了梁子,素云和师叔被那一帮土匪追杀了一路。   那日,叔侄俩被二十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土匪围堵住,师叔护着素云总算杀出一条血路。师叔骑在抢来的马上,愤恨地狠刺马肚,一面数落着身后的素云,“叔最没耐烦带着你出来,准没好事儿,你要再不长记性,下次你怎么求我都没用。”   身后响着嗖嗖地箭声,有几根箭羽几乎擦着素云的耳朵呼啸而过,她看着师叔胳膊上几条殷红的血道子,心里不是滋味,左边肩胛骨一次抽地比一次疼,她咬着牙也不敢吭气,刚才她拿身子替师叔当了一发冷箭,实在是太疼了。   也不知道师叔怎么觉察到了素云的不妥,等他甩掉后面追杀的土匪,把素云抱在怀中检查伤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根箭羽几乎贯穿了素云单薄的身子。   素云看着师叔拧在一处的眉头,使劲挤出一丝笑容,“师叔,如果有下次,我保准不淘气。”说完,她就昏死过去了。   再后来素云经历了最难熬的几天,先是浑身发冷没了意识,后来又高热不退神志不清,总之冷冷热热沉沉浮浮,在她以为还不如死了更舒坦的时候,有一天清晨,她醒了。   她在一个破茅屋里躺着,身子底下垫着草席,身上盖着师叔的衣服。师叔没了外袍,只穿着紧身的劲装,他正蹲在一个火堆旁烤着一把匕首,火光跳动的光影在他脸上明灭攒动,侧脸线条凸浮有致,俊美至斯。   “师叔……”素云哑着嗓子轻声唤道。   师叔将匕首手柄咬在口中,挽起胳膊的衣袖,随即伸手掀开盖子素云身上的衣服。当素云发现自己大半个身子□□在外面时,着急地拿没受伤的胳膊去推师叔。   “别动……”师叔含糊地道,一并去拆开绑在素云左肩膀和胸口的布带。   素云使了更重的力道去推师叔。   师叔急了,将匕首握在手中,道:“推什么推,你将死身子要凉的时候,叔拿身子暖的你,处理完伤口你起高热犯糊涂,叔在冰水里泡凉了抱着你,你这几日吃喝拉撒都是叔伺候的,看你一下又怎样?”说完再次将匕首手柄咬在嘴里,来去掉缠着素云的绷带。   素云这次果然不再反抗了。   师叔对着素云伤口上的腐肉和污血又道,“丫头,处理的时候会有点疼,别憋着,使劲喊出来。”   素云点点头。   刀子刚下去剜肉的时候,素云陡然瞪大了眼睛,她哪里想到会那么疼,一口咬在了师叔的肩膀上。   于是,简玉珩惨嚎着给素云处理了伤口。   到现在,不光是素云的后背和前胸有个狰狞的伤疤,简玉珩的肩膀上还有一个小少女的牙印。   伤口处理完,素云披着师叔的衣服靠在石墩子上休息,时不时地嘤嘤哭泣两声,师叔叹了叹气,蹲在素云跟前,摸了摸她乱蓬蓬的头,压低声音道:“丫头,别哭了,我知道你疼。”   素云摇着头,擦着已经发红的鼻头:“不是因为这个哭。”   “那你哭什么?”   素云抹了一把眼泪,“师叔不是以前说过让我洗澡的时候避着师兄弟么?说被他们看了身子,就要让他们娶我,现在师叔把我身子看了,我就要嫁给师叔,我难过……”   师叔摸着素云的手一顿,“谁说我把你看了,我就得娶你。我看了你,如果你再嫁给别人,那就是那个人吃亏。可是你这辈子又不嫁人,我还伺候了你这么几天,你必是要再伺候我,没人吃亏,所以叔把你看了就看了。再说,你也没什么看头儿,俩核桃似的。”   所以有那么一段时间,简玉珩恢复亲王身份之后,每每看着季舒尧的官帽,总觉得那是绿的,还发亮。   素云被简玉珩提及了那段往事,气得直跺脚,可又不知拿什么话反驳,赶紧系好衣带随简玉珩过密道。   密道不太长,过了密道有一个小门,推门而出就到了衡王府的一处密室。   简玉珩看尚柯不在,就道:“估计你师弟还是被那边绊住了,我们得赶紧些。”说完在密室的一个暗格内拿出一个布包,他接着道,“丫头,你大约现在已经知道季相和安国公的对峙,其实就是东宫太子和皇长子的对峙。”   素云点了点头。   “你作为安国公的嫡幼女,又是季相的妻子,身份很尴尬,他们双方掐起来,未来不论谁扳倒了谁,你的出路都不会好过。现在唯有找出第三方可以和他们抗衡的势力,默默地在旁边看着,这样在他么互掐的过程中,还能悄莫声息地坐享渔翁之利。”   “所以,你决定做那第三方势力?”杨素云问道。   “对,”简玉珩道,“他们双方掐架,其实跟我这个亲王没什么关系,你知道的丫头,叔就想在观中呆一辈子。”看了看素云,“叔总归放心不下你,当初知道你出事,叔就决定,在他们二人中间,横插一股势力,形成三足对峙。但是叔忽然恢复亲王身份,必受皇兄忌惮,再者我多年不在朝中,朝中势力划分早将我排除在外,想拉拢已站好队的势力,实在难上加难。"   “于是,你才让师弟换了身份,乔装成猎户的儿子,考中武状元之后,寻求一方靠山?长公主家能有什么可倚仗的?再说让师弟为了旁的目的和郡主成亲,这和……”为了权势相争,搭上一个不相干的女子,这和季舒尧有什么差别。   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素云成为权势相争下一枚牺牲的棋子,她不想因一己之私再去伤害另一个女人。   简玉珩呵呵笑了出来,拍了拍素云的肩膀,“叔知道你的想法,你放心,叔会教你师弟成为一个好男人,而且你怎么知道你师弟是真的利用自己亲事呢,能成事儿的又不是只有我皇姐这一方势力,当初可是分析了好几个能和龙椅搭上边儿的亲王,你师弟是看上了瑶郡主,这才投靠我皇姐和驸马定北侯。就是我这个皇姐的胞弟宁王,有些懦弱,扶起来得费些力气。”   素云心里还是不太清晰,就问道:“对于长公主来说,两个皇侄子争皇位与她一个妇道人家没什么想干,不论谁胜谁负,她那一家子都过得平平安安,可现在自己的弟弟要参与到其中,以后就不会太平,她会同意定北侯这么做么?”   “所以这事儿还得先瞒着我皇姐,等我们这方势力越盛遭人忌惮时,剩下的路就由不得自己了,想全身而退很难。”   “那定北侯就愿意?”   简玉珩指尖敲着桌子,“宁王懦弱,就算是妻弟,他又存着怎样的心思呢?夫妻间同床异梦地还少?”抬眼看了一眼素云。   素云知道简玉珩在打趣谁,她没理会,只问,“那我们这方的势力怎样,能和他们抗衡么?”   “弱得很,如果现在让他们觉察到,随意一捏就捏死了,所以得小心行事。不过这个你倒不用操心,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再坚持一下,也没几个月。怎么你师弟还没来,”手指推着刚才那个布包朝素云的方向,“这个拿上,我们现在还是上去吧。”   素云不解:“这是什么?”   “避子药,叔专门找人配了不伤身子的。”简玉珩言语的时候,始终看着素云低垂的睫毛。   素云本来欲伸出的手,陡然缩了回来。“用不上。”   “用不上?怎么会用不上,丫头你可别告诉我,季舒尧到现在还没那么着你?”简玉珩面上笑着,眼神却辨不出有什么情绪。   “没有。我回大宅的时候,太医诊断我……我不可以怀孕,季舒尧就没,没碰过我。”再跟师叔亲近,跟他讲这个也怪怪的。   然后是一径儿的沉默,素云始终低着头,有些羞怯地不敢看简玉珩。   “季舒尧不喜欢你的时候能忍着,叔还敬他像个男人样,可是他喜欢你还忍着,那还是个男人么。他说他不能人道,骗骗内宅的老妇人就行了,听叔的,拿着,事后喝一碗。”说完,简玉珩把布包往素云怀里一塞。   素云忽然直起了脖子,脸通红地辩解,“你怎么知道他喜欢我,我们就是一直没圆房。”   “奥哟~那天叔在画舫里都看见你们要亲上了。不喜欢?他亲你做什么?”   素云这次不止脸红,脖子耳根都红透了。   “行了,这没什么可难为情,有人喜欢你,那证明你好,而且季舒尧最起码再不会算计着你什么。就是,就是……叔还要再多一句嘴,你别忘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肄业之后,获得官职,然后和季舒尧和离,离开他。“我记得。”素云道。   “嗯,”简玉珩缓步至一直低头害羞的素云跟前,从麻袋里钻出来,头发乱糟糟的,他伸手将素云鬓前凌乱的发丝勾在耳后,低声道,“有没有想我,嗯?”   素云点点头。   这密室本是临时挖成,里面的气味不好,光线昏暗,简玉珩这个角度只能看见素云一侧的脸颊和脖颈,都度了一层暖黄。   脸颊那样瘦削,脖子那样纤细。   简玉珩未及多想,就一手将素云的脑袋按在怀中,下巴蹭了蹭素云的发髻,“我也想你。不若,明日,再见一面?”   “好。”素云乖巧地应答。   “咳……叔,”密道口站着穿着老道士服的尚柯,他眼神迅速扫了一下简玉珩和素云二人,而后生硬地看着别处,“师姐。”   简玉珩放下手臂,不悦地看着尚柯:“师什么姐,以后把这称呼都改了。”   尚柯忙不迭地点头,“知道了叔。”然后看着素云,不知该怎样称呼。   素云也看着师弟,这两年未见,师弟可又长高了,明明以前还比自己矮,她冲师弟笑了笑,正准备说话时——   “行了,你赶紧去上面顶着,我和你师姐还有话要说。”   尚柯撇了撇嘴,“就是我一个人快顶不住,才叫叔上去,看台上的人都急着看第二场。”忽然想到了什么,眨了眨眼睛,笑道,“叔不是说,不让叫师姐为‘师姐’么,你怎么也叫了。”   “混小子。”简玉珩随手抄起一个杯子就要砸过去,尚柯嘿嘿一笑,一溜烟跑了。   密室又剩下简玉珩和素云二人。   “我们也上去吧,一会儿还得委屈丫头钻进麻袋里。”简玉珩言语完,然后站在素云前面,半蹲着身子。   素云当然知道简玉珩要做什么,以前小时候总跟在师叔后面,腿脚不快跟不上,就耍赖要让师叔背,师叔才不会由着她呢,不过有一次她崴了脚,他就是这样背她一路上山。   “我这会儿不累。”素云道。   “哎呀,叔多久没背你了,叔这会儿就想背,别废话,快上来。”简玉珩不耐烦道。素云无奈只得听从简玉珩,手臂圈在他的脖子上,双腿跨至他腰间,“看着苗条,背起来还怪沉的。”   哪个姑娘愿意被这样说,她气急地在他脖子上拧了一把。   密道的路就几十丈,黑黢黢的,这让素云想到那次师叔背着她上山的情景,在他宽阔的脊背上一颠一颤,她就趴在师叔的肩膀上睡着了。   “丫头,你当真是大了,搁着叔了。”素云猛然从回忆中清醒,发现自己情不自禁地紧紧靠着简玉珩的后背,她挣脱开,自己下地走路。   叔其实啥都好,就是一开口说话就白瞎了那副俊美如俦的好皮囊,忒地让人没脸尴尬。   作者有话要说:   为毛以前冒头撒花花的小朋友又不见了,怎么回事,是不喜欢叔么~~~      第40章 四十章      春去夏至,转眼已是仲夏,正午日头高照正是一日最燥热的时候。素云斜靠在屋阴下的凉榻上,一手撑着额头养神,一手握着团扇扇风。   屋中的大丫鬟嘱咐院子的小丫头们干活动静小些,再时不时提防回廊下院门外的猫儿狗儿发出响动,恐惊扰了素云的小憩。   到六月末,学子们肄业考试已不差几日,届时会有一小批如她这样的贵族女子分至官职,皆不超过八品,更多的学子会参加九月秋闱,若榜上高中,再加之祖辈荫蔽,前途就是素云辈学子们无法企及的远大。   这几日素云都在思索,肄业之后她到底要去什么司部。朝廷规定,像她这种从学府入官场,初份官职必须避忌父、兄、夫家的掌权范围。季舒尧官职一品丞相,掌管政事堂,三省六部九卿她都别想了,那当初为什么还提醒不让她选刑部?枢密院是军事机构,都是武官,向来不收从学府肄业初入官场的学子。三司中,有他父兄掌管的官位,她也不能选。   素云是明白了,原来这女子为官,家中势力越大受限制越多。思来想去,国子监中的国子太学正最适合她,掌执行学规,考校训导,和她以前在云枫观的戒律堂做的差不多。   就是……这国子监由承王简从渘掌管,这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素云思及此,豁然睁开了双目,甚烦躁地扇了几下扇子,又想到了季舒尧。   到相府之后,素云不用费尽心思理会宅子里女人们的事儿,在这里全屏她做主,季舒尧也是极力配合,偶碰见不好处理的,季舒尧都帮她办了。素云是吃得好睡得香,家里有季舒尧哄她开心,外面有师叔安排她出府逗她玩乐,现在身体状况好转,小日子都越来越规律了。   前几日,季舒尧请来太医给素云诊脉,太医说,素云脾胃已恢复如初,然后开了一个药方。   这几日,素云就是在季舒尧的“监视”下开始服药,治疗她宫寒不易受孕。   素云见时辰差不多,换了衣裳带了半芹和肃紫一同出府。与季舒尧搬到相府后,还有这点好处,她再不用偷偷溜出府,季舒尧也不束着她。   到了城内西南侧的环城河,素云在酒楼给半芹和肃紫订了包房让她们歇息,自己只身一人前往河边停的一只小船上。这船比上次她和季舒尧游河的时候小得多,船舱内就能容得下两人。   此时简玉珩躺在船里,头枕在双臂上,翘着二郎腿,闭着眼睛不知在想啥。   “叔。”素云上了船,船夫向河中央摇橹,粼粼河水反射着正艳的阳光,在素云看着简玉珩时,猛地闪了一下眼。   “坐。”简玉珩也不睁眼睛,含糊地说了一句。   素云扫视这甚为狭小的船舱,本来两个人就挤,简玉珩还四仰八叉地躺着,她哪里有地方坐,只能侧着身子,贴着船舱壁跪坐在简玉珩身侧。   简玉珩指了指自己的腿,“昨晚叔练功把腿伤住了,你给揉揉。”   素云朝简玉珩跟前凑去,双手按在他的小腿上捏揉抚压,力道恰好,手法熟练。   “唉……”简玉珩叹了叹气,睁开眼看看素云,又闭上。   “怎么了?不舒服?”素云问道,自从永平伯府相见之后,每次再和简玉珩见面,两人也没有什么要紧事说,简玉珩想起什么往事就逗逗素云,或者干脆两人就这么沉默着。看来这次简玉珩是有正事说。   “这事儿愁人的,把叔都急得长痘痘了。”简玉珩说着,用手摸了摸脸颊上新蹦出的几颗痘痘。   “到底出什么事了?”素云又急着问道,不会是师弟尚柯那出事了吧。   “手别停下,叔慢慢给你说。”   素云继续给简玉珩按腿。   “皇兄现在逼我娶媳妇儿,我才愁呢。”   素云先松了口气,而后又嗤地笑了出来,“我以为什么大事。”随即继续埋头为简玉珩捏腿。   简玉珩沉了脸,猛然坐了起来,“丫头,你对叔的事这么不上心?叔若成亲不是大事,那什么事才是你认为的大事。”   素云道:“你长我九岁,今年二十有七,虚岁都二十八了,不成亲还怎样,皇上是关心你的吧。而且……”素云捂着嘴偷笑,“我记得你以前做道士的时候,也说过不一定这辈子都不会春心萌动。”   简玉珩本想说什么辩解,可仔细一想自己确实说过那样的话,彼时素云重伤,他为了给素云疗伤实非愿意看了素云的身子,还得强忍着心中一团火气去劝慰素云。他当然生气了,他不对素云负责,那前提是双方你不嫁,我未娶,但万一他遇见了喜欢的姑娘春心萌动怎么办?素云要是一个死脑筋缠着他呢?   “咱的事没成,我哪有心思想别的,就担心我这么一直拖着,皇兄胡乱给我指了一个。”简玉珩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拿眼盯着素云,怎奈素云那厢神色如常,一点反应都没。   这丫头,怎么就不继续死脑筋了。   “哟~你怎么也出痘了,你急什么事。”简玉珩伸手摸了摸素云额头上冒出的两粒痘痘,一并替她擦着因为费力而出的细小汗珠儿。   可不是么?最近素云为自己后路着急,又因为喝了大补的药,她也上火了。   简玉珩一双细长的眼睛弯起来,映着潋滟的湖水,波光闪动,“本王可真怀疑季舒尧是不是个男人,他还没碰你?”   素云已经很卖力地在伺候简玉珩,怎么他还是不忘揶揄她?她面上装作很平静,小爪子却摸到了简玉珩大腿内侧最嫩的肉,狠狠掐了一下。   简玉珩措不及防,怪叫了一声捂着大腿蹦了起来,素云小伎俩得逞,咯咯笑得前仰后合。   “呀,叔,你出门还带暗器么?”素云笑得开心,眼泪都笑出来了,她一手擦着腮上泪珠儿,一手指着简玉珩的大腿根处,刚才她好像还碰到了。   仲夏本热,又是午后,简玉珩穿着薄薄的裤子,某个部位的线条被勾勒地一览无遗。   简玉珩被素云尖锐的指甲掐起的一点皮肉当真是疼,可却无法掩盖那只小爪子划过他肌肤上冰凉滑腻的触感。   瞪了素云一眼,将衣袍遮盖住,弓着身子以略尴尬地姿势走到船尾,然后吹吹冷风,一并还想着,也许季舒尧不能人道是真的,两个人晚上睡在一张床上,该做的不该做的都没发生过,还真能忍。   素云以为简玉珩在生气,忙起身走到他旁边挽着他的手臂,“我知道你一向最爱惜自己的武器,不喜欢别人动,我错了叔,我刚不是故意的。”   简玉珩侧眼睨着素云,无奈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曾经都当了一次亲娘,把黄皮册子里的姿势动作给她看了个遍,怎么还如此不开窍。   简玉珩怕晒,在船尾站了一会儿就回到舱内,素云紧随其后,简玉珩道:“以后咱俩还是少见吧。”   素云十分惶恐,赶忙又抓住了简玉珩的手臂,小声道:“叔怎么现在如此小气。”   男人那武器若能随便给人看给人动,那和楚暮馆里的小倌儿有什么差别?他按了按有些发痛的额角,忍了忍才道:“叔没给你说暗器的事。实话告诉你,叔这次被逼成亲是朝中官员合着杜贵妃一起告到了我皇兄那,说我没个正行,从封地带来的村野习气教坏了年轻子弟还有……简从渘。简从渘给王府里收了一个楼子里的姑娘,我承认这是我做的。和年轻子弟处到一起,指不定谁能带坏谁呢,最多就是捆着一起学坏罢了,可这都和你男人什么关系?在联名书上,头一个名字就是他,我看他给你说不反对你和我往来都是吹的,找着机会要绝了咱俩的关系。所以,咱俩最近还是少见面为妙,别再让我皇兄真抵不住压力,随便给我找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   素云是明白了,原来季舒尧说的“别的男人”始终都算了她师叔一份。   两人又游了小半个时辰的河才回到岸边,简玉珩骑马跟在素云的马车后面,送她回相府,他们是师叔侄的关系并未公开,故此还是拉开了距离。   素云到相府,走到二门的时候,听到从一个院子里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她问半芹:“这是什么声音?”   半芹道:“相爷这几日请了木匠来做活,大约是在锯木头吧。”   素云不解:“相府的外景布置都妥当了,怎么还要请木匠。”   素云带着丫鬟进了内室,没想到季舒尧竟然在屋子里,他在不该散值的时候回府是常有的事,素云也未觉多吃惊,只是看着他那一身行头和动作却笑了出来。   季舒尧此时穿着粗布麻衣,短衣束在腰间,两个袖子撸了起来,像足了做活儿的小厮装扮,他正拿着一根绣花针对着手干什么。   “相爷。”素云走上前看着季舒尧原来在挑手中的细刺,她不解道,“丫鬟们在,怎么不叫她们帮忙?”   季舒尧笑了笑,“怕被你撞见说不清。”   素云抬眼瞪了一眼季舒尧,敢情说自己是个醋坛子,可明明醋坛子是他,素云一面接过他手里的针,仔细为季舒尧挑刺,一面还道:“你这是闹哪一出儿啊。”   “过几日你就知道了。”季舒尧神神秘秘。   作者有话要说:   说说年纪,不说虚岁,素云十八,简从渘二十,季舒尧二十四,叔二十七。   曾有小天使说季舒尧是老牛吃素云这棵嫩草,其实么,叔才顶了一张老面皮…      第41章 四十一      六月廿九,是朝廷官员在学府考核学子,准备收录司部最后一日。素云的成绩在他们这一批里一直徘徊在五六名,国子监五经博士看到素云的答卷时,朝她微微点了头,并给她签了报道文书,只等明日在课堂门口放榜,向众人公示,素云就正式成为国子太学正。   那么也意味着,她现在可以回家对季舒尧说,我们和离吧。   素云回到相府,捏着两张纸的手一直在冒冷汗,甚至还微微发抖。今天季舒尧休沐,在院子里和匠人们一起捣腾那什么稀奇的玩意儿,这几日但凡有时间他都跑那去。   素云直接去了院子,远远地站着,季舒尧又是那一身小厮装扮,手中拿着图纸,和木匠们指指点点,间或亲自拿了器具去修缮。   那是一个半人高的物件儿,四四方方,四面镂空,上顶无盖,有四个腿儿。   季舒尧在抬手擦汗的时候,看见了素云,他手中拿着图纸走了过来,“素云,你看,底下再按四个轱辘,这个小床的雏形就出来了,我小叔父当真是个能人。”季舒尧兴冲冲地说道,忽然他反应过来,赶忙闭上了口,而后又故作无奈地道,“不好,说漏嘴了。”   素云定定地看着季舒尧,轻声道:“相爷,我回家有事和你说。”   季舒尧道了一声“好”,两人回至内院的内室,当素云看到屋中床榻摆着很多小衣服时,她那一直酝酿在胸中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季舒尧看见了素云的目光,他说道,“这是母亲差人送来我儿时的衣服,她说样子虽老些,但孩子穿父亲的衣服好养活,然后又催着我让我看病。”丫鬟服侍季舒尧净过手之后,他挑了几件小衣服端详,皱着眉自言自语,“那如果是个姑娘呢,穿这个衣服总不大合适。”   季舒尧是怎么了,像极了一个即将成为父亲的男人,可是素云心里清楚,他们现在什么都没有过,以后,也不会。   素云屏退了屋内的丫鬟,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听到自己无比僵硬的声音,“季舒尧,我有东西给你看。”   自打半年前素云醒来,她下定了这个决心之后,她在心里就无数次幻想着这个情景,她该是愤怒的把这些东西摔在季舒尧脸上才对,或者十分急迫地让他知道她的决定,如果他能痛苦,那是再好不过。   但时至今日,话在口中不知该怎么说,东西在手中不知怎么递给他。   季舒尧接过素云手中的两张纸,第一张是国子太学正报道文书,他抬眼看着素云,笑着道:“素云,恭喜你。”然后看第二张……只是扫了一眼抬头三个字,季舒尧就猛然变了脸色,他浑身颤抖着将那张纸揉成团,狠狠地扔到地上,“我不同意!”   胸口剧烈地一起一伏,季舒尧死死盯着妻子的脸。   “这件事不是让你同意,只是知会你。”素云紧攥着双手,垂着眼睫未看季舒尧。   屋外蛙鸣虫叫异常聒噪,屋内却忽然静了。   素云再度道:“季舒尧,我不信,你没有觉察出我要离开的一星半点儿?我也不信,你看不出我骗你,我的记忆当真只停留在你我成亲后的三个月?我更不信,你以为我真的会留下来?你知道我骗你,我永远无法抹去跳湖当晚的记忆,所以,你,季舒尧,拿什么留我?!”   季舒尧闭上了双眼。   是,不过是自己骗自己,明知她做的一切就是为了离开,他还眼睁睁地看着,她现在要走了,他拿什么去挽留,他曾经那样伤害过她。   在决定参与皇室保储之争,需要捏着素云这枚棋时,他以为会万无一失。娶了安国公的嫡幼女,在扳倒对方,也许就是半年的时间,半年后他已做好一切准备,送她的“小妻子”离开,远离庙堂,过她想过的江湖之远的生活。所以他始终未和她圆房,他不能利用她,还占有了她。   可是,季舒尧不傻,他看得出妻子对他的喜欢,是那种甘愿放弃自在生活而深陷内宅的喜欢,要怎样才让她心甘情愿地离开这是非乌烟之地?   唯有断了她的念想。   断女人对他的念想,季舒尧还不拿手么?他故意在她面前对代真温声细语,故意在她面前抱着她。   他看到了她转身跑开的身影,一切显得那么顺利。   直到,她偷听到了他们怎么扳倒安国公的话。   直到,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要投湖。   那一刻,他心口有样东西似乎想冲出来,他想说,素云,你快回来,别吓着我了。   又想说,对不起,我不该瞒你,我会护你周全。   还想说,素云,我似乎,似乎喜欢上了你。   可是那样间不容发之际,眼看着她就要转身从阁楼跳下,如此绝望的她一定把什么话都当成辩解。   只有让她心不甘,让她心中有怨,有恨,才能支撑着她活下去。   于是他故作冷静地说了她就是一枚棋的真相,可她依然义无反顾地转身跳下去。   她如此美,像极了一只断了翅膀的蝴蝶飘然而下。   “你回来……”   素云,你回来——说好的……说好的,你下学我接你回家。   看着那一抹轻灵的身影没入湖中,从季舒尧心口冲出来的那种情绪,碎裂了。   后来她醒了,带着他亲手给她编织的一场有关“不甘”、“怨”和“恨”的噩梦,她的眼神是惊惧和彷徨,还有冰冷,仿若她曾经那么喜欢过的一个人,再也走不进她的心。   一场算计,不过终究是算进去了自己。   事到如今,拿什么去留住她?   季舒尧顾不得已有些发疼的胸口,缓缓走到素云跟前,轻轻抱着她,“素云,我只想和你儿女成群……”才知喜欢,便刻骨铭心,想象着和她最好的结局,就是有儿有女。   “季舒尧,我有一把剑,名为纯钧,虽爱不释手,却从未拿起来用一天,有一天它丢了,你说我还是它的主人吗?曾经的主人都不算吧。”素云挣脱开季舒尧的怀抱。“季舒尧,放手吧,还提什么儿女成群,我们连夫妻都不算。”   季舒尧蓦然僵住,满面悲恸地望着素云,他双手死死抓着素云的双肩,忽然他将素云打横抱起来朝床榻上走……   “季舒尧,你要做什么?”素云后背刚挨着床的那一刻,季舒尧便欺身而上。   “外面的事我再不想管了,我只想做一回我自己。”   ……   几经沉浮,几番婉转,太阳从当顶落至西边,后沉入西山。   一切都显得晚了,但一切又像开始。   这多少个时辰,她哭着喊疼,他就吻着她,力道却不减,似乎就要拿这蚀骨钻心之痛让她更多地记住他。   她推他,他却更紧地收起手臂,似乎就想揉碎在他的胸膛里。   后来,她叫着他的名字,缠上了他的身体。   直到她没了最后一丝力气,直到他干了最后一滴精髓。   ……   “唔……”素云迷糊中,拨开一只放在她胸前的手,“季舒尧,我累。”   背后的男人笑了笑,而后传来他穿衣服和下床出去的声音,又过了没多久,再度响起脚步声,床帘帐子被挑起来。等季舒尧掀开薄被,素云的双腿再度被分开时,她猛地清醒,坐起了身,一并使劲扯着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季舒尧手中拿着一块湿热的布巾,还散发着一股药香,他笑着道:“素云我给你擦擦。”   素云初经人事,男女之事总算是弄清楚了,她当然知道季舒尧要擦她哪里,她还是……很难为情。“你给我,我自己来。”季舒尧将布巾递给了素云,素云见他站在床边不动,又道:“你出去。”   季舒尧愣了一下,想笑却极力憋着,离开了床边,还煞有介事地将床帘帐子拢了拢。   素云将布巾伸进被子里擦拭,可她觉得根本擦不干净,身上到处都是,被褥也蹭得满都是,床上乱七八糟的,还弄脏了小孩子的衣服。   素云磨磨蹭蹭地从帐子里探出头,对着季舒尧道:“我想沐浴。”   “我们一起去浴房洗?”季舒尧挑眉提议道。   素云缩回了脑袋,拢紧了帐子,就这么隔着帐子道:“不,你洗你的,我洗我的。”   “知道了。”季舒尧似乎又想笑,但还是满口答应出了房门。   紧跟着有丫鬟抱了浴桶进来,布巾胰子一并都摆放妥当。“夫人,要现在沐浴吗?”丫鬟问道。   床帘帐子里面的素云沉默了片刻,才问道:“相爷是不是去浴房了?”   “是。”   素云心里微微松了口气,随意披了件薄衫下床,然后泡在浴桶里沐浴,浴桶里的水还有一股刚才擦身布巾的药香味儿,大约是这药材起了作用,素云火炽一般的地方总算有些缓解。   素云沐浴完后,季舒尧也已洗完,他连头发都洗了,湿湿的发丝披散在身后。半芹她们抱了干净的被褥将床上弄脏的换掉,其实这在内宅中,身为仆从做这件事见惯不怪,素云却感觉做了什么羞耻的事好像被所有人都看见了一样,益发难为情,头始终低着,好不容易抬头对上季舒尧目光时,她又赶紧别向别处。   季舒尧看着素云裸_露出来的颈子,本是修长洁白,让他在上面弄了几处红痕,犹如梅花落在白雪间,霎时妩媚多娇,他柔声道:“饿了吧。”午饭没吃就吵了起来,现在都是该吃晚饭的时候,她一定饿了。她自从长期服药伤了脾胃,就娇气得很,一点儿都饿不得。   素云轻轻“嗯”了一声,点点头。   两人在外间用饭,季舒尧也饿了,但还是先照顾素云给她夹菜布菜,细致地给她剥虾壳剔鱼刺,把她不喜欢吃的葱姜蒜挑出来,这才开始自己用饭。   素云始终都没看他一眼。   可平常不是这样,素云会笑着道谢,或者故作嗔怒地道,“相爷,你又没做什么错事,干嘛这样讨好我。”   他强迫了她,是又做错事了?   季舒尧放下碗筷,起身站在她旁边,素云还在若无其事地用饭。他拿掉了她手中的碗筷,拉着她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她也不拒绝。   “素云,我不知道拿什么留你,我就拿我自己留你,素云,你要不要?”   素云终于抬眼看着季舒尧,他湿湿的发丝贴在略显苍白的脸颊上,眉头微蹙,眼神专注地正望着自己,那模样就像……   素云没绷住扑哧笑了出来,“季舒尧你这样突然让我想到了我在道观时养的……养的一条,犬,它摇尾巴向我乞食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那你给它吃了没?”季舒尧没顾忌那么多,紧张地询问。   素云又不敢看季舒尧了,两手绞着衣带,如果两个人相爱需要磨难才最知彼此,那属于他们的磨难是否已经过去?   素云点了头,小声说道:“当初是代真要杀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季舒尧脸色苍白是他又累又饿,纵X过度。然后呢,然后叔知道侄女儿这样,一定会失望的…小寅再补充一点,古人完事之后会用浸泡过药材的了事帕擦擦,有调理亏损的作用…呵呵呵,不知道百度骗人不   第42章 四十二      翌日,素云和与她一同分官职的学子在课堂门口看榜文,她的成绩靠前,名字理应出现在榜文最前面,可是……   可是她仔细将榜文上的名字看了遍,也未发现自己的名字。   怎么回事?   “咦?怎么没有杨素云的名字,昨天不是国子监的冯大人亲自给杨素云递了报道文书吗?”素云身后有人也发现了榜文上未见她的名字,开始讨论了起来。   另有一个人压低了声音道:“嘘,你小声点儿,国子监冯大人那是不知道杨素云的事儿,才给了报道文书,听说他昨晚回去就被顶头上司骂了一顿。”   “啊,杨素云有什么事?”   杨素云豁然回头,冷声道:“背后妄议非君子,我们受恩庇在学府求学自然要对得起读书人的教养和脸面,是不是?昨天冯大人是给我递了报道文书,今日榜文也确实没有我的名字,朝廷这样断绝必有其缘由,也不是我等胡乱非议妄自揣测的,若传出了什么是非好歹来,谁能脱得了干系?”素云说完,也不理那些脸色红了白了的人,擦着他们的身子离开了。   虽然素云向季舒尧点头愿意留下,她为官的事便不是那么举足轻重,但毕竟自己努力了这么久,这样平白无故剔除了她的名字,她心里怎能好受?   再者,她也担心从那些人口中说出她不能为官的理由,万一自己神志不清那一年半传出去了怎么办,她这辈子都会冠上“疯子”的名号,再也入不得朝廷了。   她还是不喜欢被囿于内宅的生活。   “呦~季相看上去斯文端方,没想到那方面行事却颇懂情趣,喜欢后入式?”   素云忽听感觉有人撩起了她脖子后面的立领,忙捂着转了身子,脸色通红地看着简玉珩笑眯眯的模样,连羞带怯瞪着眼睛压低了声音嗔道:“叔~”   简玉珩唰地打开折扇,扇了几扇,“怎样,圆房了吧?”侧眼看了一眼素云,一副我是半仙我是天神我什么都知道的模样。   素云也不答话。   简玉珩以为季舒尧和素云毕竟是夫妻,他又喜欢她,两人成事那是迟早的事,素云想离开季舒尧,若被强迫滋味一定不好受,于是他都想好了该怎么劝慰素云放宽心的说辞,可是眼下这境况……   简玉珩又扇了几扇,再度看了一眼素云,满面□□,举止妩媚,眼角眉梢都流溢一种绮艳。   明显素云并没有被强迫的怨怼,反而是被滋润够的小媳妇娇羞模样。   她未必会离开季舒尧。   简玉珩将折扇收起,在手中敲得梆梆响,而后对素云道:“叔的马车在皇城门口,你陪叔在里面坐坐。”   素云随简玉珩进了马车,她才知道原来亲王的行头当真不一样,再加之简玉珩做了衡王之后一贯享受,马车里更是安置得华丽无比,绒毯、靠垫、软枕无一不精致讲究,显示着皇室的尊威与奢华。   “坐。”   但马车里就配备了一个专座,简玉珩坐下,素云就没地方坐了,不过里面铺就的是绒毯,素云打算还是跪坐在那里。   “我问你。”简玉珩坐着,素云跪着,他就更看不到她的表情,“季舒尧,咳,昨晚应该和你不止一次,你有没有觉得什么异样?”   素云抬眼看着简玉珩,似乎有点生气,“别说这个行吗?”她已不是跟在师叔屁股后面的小孩子,她长大了,有了女孩子和为人妇的矜持。   “行行,”简玉珩道,“你不愿说算了,听叔说就行。男人大抵初次很,那个快。叔告诉你这个,就是让你仔细品味品味,你家男人是个什么情形,”眼睛瞄了一眼素云相握在一起的双手,“不过没什么,你要不介意就当叔啥也没说。”   素云听了简玉珩那一番话,相握的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她缓缓抬起了头,望过去的双眼有些失焦,“你的意思是,季舒尧在我之前有过别的女人?”这没什么好品味回忆,他俩昨天做第一次时,季舒尧的精悍让她险些受不住,唯有抱紧他,再抱紧他,才能缓解她的疼痛。“我不信,季舒尧说过他没有也不会纳妾,屋中的向秋更是碰也没碰过。你说的这个评判不对。”   “这个评判对不对不是叔说的,改明你师弟和瑶郡主成亲,你问问便可。”   素云忽然笑了起来,“这话我也不会问师弟,叔也再别说了,若叔没什么事,我先走了。”说完也不看简玉珩,准备起身。   “你回来。”简玉珩不悦地皱起眉头,“行啊,为了季舒尧开始跟叔置气了,你说你们夫妻俩的事我参合什么,不就是床头吵架床位和么,现在叔看你受欺负好心劝慰你,等你俩和好,把叔又放到什么里外不是人的位置上,你别走,你跟我来。”简玉珩生气地拿着折扇按住素云的肩头,随即命车夫开往宝祥街东胡同。   到了宝祥街,马车进不去那个窄巷子,就停在路口,马车帘子半挑,刚好供简玉珩和素云看到胡同里的人家。   “那最东侧住着一个还未出阁却大了肚子的姑娘,再有一个月就要生产了。”简玉珩向素云指着道,“你以为这姑娘是谁,就是当朝太子太师的侄女儿代真。”   素云在听见“代真”的名字时,双眼陡然瞪大,扶着马车壁的指节已发白。   当初她听到季舒尧和代真要算计安国公的谈论,在他二人眼里,她作为安国公的嫡幼女,一定会回去通风报信,所以素云就想投湖保命,怎奈却被人按在水里,让她无法翻身,彼时素云心灰意冷,以为是季舒尧和代真合着要把她杀了,毕竟死人才没有让人忌惮的身份。可是……   季舒尧却一直把她留在身边,甚至还想一辈子。对待她的温柔,也不像一个他要杀的人,而是像对待真正的妻子一般。   尤其在昨天之后,素云就更猜度出,季舒尧从来没有想过杀她,那当初想杀她的人,是代真。   她现在还活着,就一定不会放过代真。   ……   “还有呢,把代真肚子搞大的就是当朝一品丞相……”季舒尧,你男人。简玉珩生气,巴不得让素云早点知道这件事,可是他说到此,忽然就住了嘴。   只因为他看见那人家的屋子门开了,好巧不巧,季相从门里出来,湖蓝色的身影快速消失在胡同的另一边,而与此同时——   简玉珩还看见素云倏然而至的泪,瞬间划过了她的脸颊。   “哎呦,哎呦哎呦,叔错了,不该那样说你,你不该那样说你男人。这事儿好算,人心难算,感情的事更算计不了,尘世间的男男女女谁能躲得过,其实叔当初在做计划时,也留了一手,就是万一你离不开季舒尧我们还要保着他,现在无非就是再多走几步,费些事,你不用担心也不用难过,男人嘛,谁没有过荒唐放肆的时候,你别哭,好好回家过日子吧。”   “师叔……”素云趴伏在简玉珩的腿上,哭泣。   素云以前还想代真去哪了,季舒尧说他早都远了代真,以前她没多想,现在就不该多想想么?如果他喜欢她,那不是就要替她手刃仇人么?可她昨晚说是不是代真要杀她时,他只是点头,什么都未提。   “是我不好……他利用我,隐瞒我,我怎么就还是……”还信他!   “因为你喜欢他。”简玉珩拍着素云的背,给她顺气。   素云忽然抬头,脸庞满是泪水,“我是喜欢他,可是我不喜欢他这样对我。”   “他也没怎样对你,该对你好对你好,不过就是在外面有了女人,你看他多顾及你的感受,孩子都快出生了,还不让你知道。”简玉珩轻声道,伸手擦拭掉素云的泪。   “可他总归瞒我,他的喜欢,不是我想要的喜欢。”素云止住了哭声,声音里竟然有几分清冷。   “那丫头,你想清楚了?”简玉珩声音关切轻柔,可表情却隐隐含着得逞的笑意,“别怪叔在你要决定留下的时候横叉一脚,让你变了主意。叔合计着,这毕竟是你和季舒尧之间有可能生罅隙的事,不如早让你知道,也好让你做出真正愿意留下或离开的决定,叔才知道以后该怎么做。”   “我不怪你。”   ……   皇城外本接送素云的马夫,一直等不到素云,就托人给还在皇城中处理公务的季舒尧汇报,怎奈季舒尧未在皇城中,也不再相府,后来问了王长安,才知道相爷去了那边儿。   素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相府,她回到屋中时,季舒尧也刚回来换了衣服,看见素云难过的模样,以为是榜文上没她姓名,失望落空所致。他起身牵着她的手,柔声安慰:“素云,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努力这么久也以为确实有了回报,”顿了一下,“我可以帮你。”   素云看了一眼季舒尧,随即收回目光,一并把自己的手抽回。   季舒尧笑了起来,“我最知素云侠道情怀,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我们这些做官的花花肠子,所以这个事我来做。朝廷在这方面虽有规定,但总有漏洞,你到时候就拿着文书报道就行了,嗯……除了国子监你还喜欢到哪里,礼部怎样,这种井井有条的细致活适合女子做……”   “季舒尧,你今天去哪了。”素云打断了季舒尧的话。   “散值时刻,就回家了,仆从汇报你不见了,我想着你可能去见你师叔。”   散值时刻?就是季舒尧早出皇城,然后去了代真那,到该散值的时候回府。   素云在心里忍不住冷笑。“这话一点不假,没撒谎呢。”   季舒尧听出素云话中有话,他立刻收起了笑容。   “可是相爷,今天不巧得很,我看见你从代真的小院里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叔是失望了,但是恢复起来也很快…      第43章 四十三      季舒尧的表情霎时僵住。   “季舒尧,你本有无数次的机会告诉我,就连刚才我问你去哪了,也是我给你、给我自己的最后机会,可你还是没说。”   “素云……”季舒尧伸手要搂素云。   素云愤恨地一下打掉季舒尧伸过来的手臂,“你别说你有苦衷,也别再我知道之后才给我解释,我只知道你昨天还想让我留下,今天你就去了她那儿。昨天你放在床上的小孩子的衣服,还有你一直忙着要做出来的小床,你知道我看见了会有多讽刺?你知道的季舒尧,代真想杀我,你却让她怀了你的孩子,这就是事实,无可辩驳!”   季舒尧站在那,定定地看着素云,明明……明明到昨天,那颗始终担心她要离开的心才放下来。   他从来没想过向素云坦白这个,打心里,他就不承认代真,也不承认那个孩子。他不坦白也是因为害怕,害怕加剧素云离开她的脚步。在顾安则的那件事上,素云的态度和立场非常明显。   什么苦衷,什么解释,不过都是犯错的借口,而错误已然造成,素云接受不了。   就这样放手么?   “季舒尧,你昨晚在床上也骗了我,你明明说的外面的事再不管了,可你……”   季舒尧的手握成拳,忽而又松开想抱着素云,可是,素云已经认为他没资格那么做了吧,他抱过别的女人,他让别的女人怀里孩子。   “罢,就到下月中旬吧。”他终究狠狠攥紧了拳头,疾步出了屋子。   季舒尧将意慈叫到书房,“意慈,你是东宫的人?”在季舒尧屋中的大丫鬟里,只有意慈上夜伺候,他有意这样安排还有一个原因,意慈的身份并非只是大丫鬟这样简单。他与素云从洞房那晚就未有夫妻之实,母亲必要过问,怎样蒙骗过自己母亲,意慈会有办法让母亲相信,再后来季舒尧情急之下为了保护素云,又不得不推翻了之前造成的假象,又是意慈向母亲说了以前都是伪造。   意慈最知季舒尧和素云的房事,偏在昨天和素云刚圆房,今天代真就提前一月生产了。   他一直留着素云,早遭到太子不满,素云毕竟是安国公的嫡幼女,太子担心季舒尧因素云而倒戈,于是就一直撮合他和代真。   连和代真上床,都是在东宫发生的。   不就是要让季舒尧舍下素云,来照顾代真么?   怎么可能!   “把意慈拖出去,杖毙!”季舒尧低吼了一句。“备马,去宝祥街。”   这一次去宝祥街,再也不用走小路,季舒尧十分张扬地骑马去。推门而入,院子里还透着白天的血腥气。   院子里的仆从本看白日相爷得了儿子也未见得多高兴,皆推断他们伺候的这个女主子当真得不到相爷的一点欢喜。谁料相爷临傍晚却来了,大家都很开心,这样仆从就可以跟着主子一起进入相府了,吃穿用度皆上了几个等级,怎能不开心?   但,未想到相爷的脸色比白日还难看,有想上前说吉祥讨好话的婆子都吓得噤声,也不敢上前。   季舒尧大踏步直接走到屋子里,他扫视了一圈儿,问道:“那孩子呢?”   本还睡着的代真在听见季舒尧的话时,忽然就醒了。她因白日生产也未换回他的一眼而惆怅的情绪,霎时消散。   她为他生了第一个孩子,他怎能不重视。   代真笑着急忙坐起身道:“孩子在我跟前睡着呢,奶娘说,多在我跟前睡,会和我这个母亲亲近。”说完,她把孩子抱在怀里,准备递给季舒尧。   季舒尧上前一把抱起红色的襁褓,高高地举过头顶。   “相爷……”代真捂着嘴大喊着,她再糊涂也看得出,季舒尧不是来看孩子,而是要杀他。   “这孩子本不该来世上,我亲手了解了他!”季舒尧眼神狠厉。   “相爷,求求你,那是我们的孩子,你不能杀他。”代真生产过后本已气虚,这时候却什么都顾不得,拖着孱弱的身子准备下床。   “住口!”季舒尧转目看着代真,他觉得当初在得知她有了孩子之后,就该这么狠,却每每在她说腹痛的时候,来看她。是,素云说得对,没有人拿剑架着他的脖子让他做这些,一切都是自找的。   举手准备朝地上帅时,随着襁褓中婴孩的一声啼哭,季舒尧的动作豁然停止,他微皱眉,忽然想到素云曾为了五弟的孩子兰哥儿,明知有危险还去。她喜欢孩子,她一定不喜欢他那么做。更何况……   稚子何其无辜。   原来在内宅中,很多女人用孩子来牵绊住男人,这不是没有道理,相同的血脉,终究让他下不了手。   他放下了手中的孩子,塞在代真怀里,冷冷地道:“你不是想做我女人么?可以,今晚就一顶轿子把你接进府,素云现在知道当初你要杀她,她作为正妻,怎么折磨你,你都受着!”   想以平妻身份进入季家,做梦!   代真抱着孩子的手微微颤抖,没错,当初素云投湖,是她暗中授予侍卫将素云溺死在湖中,而那晚她也是故意引开潜伏在书房的侍卫,否则作为安国公的嫡幼女怎么能轻而易举地听到相爷和她的谈话。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她发现季舒尧似乎有点喜欢这枚棋子了,太子殿下也觉得这枚棋留不得,还是趁早处理些好。可,杨素云她没死,每每太子殿下暗中提点这件事时,季舒尧都以“她是枚棋子,也是我的妻子”这样的理由,将她留在身边。   现在,杨素云知道当初是代真要杀她,正如季舒尧所言,如果代真以妾的身份进入相府,她真的会死在杨素云手里。   可又能怎样?未成亲就生了孩子,族中已再无颜面,就算有个身为太子太师的叔叔,若季舒尧这样坚持,她也没有办法啊。   “代真,你也不要想着生个儿子去告诉我母亲,让我母亲给你撑腰。我告诉你,我母亲最刻板,你没过门就有了身子,那简直是给她在蒙羞,更何况她现在认为我不能生养,你那孩子在她眼里和野种没什么差别,然而素云跟着我这么久都是处子身,你说,我母亲会真把谁当儿媳看?所以代真,你别以为给我生了孩子,日子就能好过,你千不该万不该那日在东宫给我下药!而且,我就不信,你那晚就听不出我叫着谁的名字。”季舒尧压低了声音凑到耳边,一字一句道,“懂么?那晚的温柔都是假的!你就算不知廉耻讨过来的那一晚,都是假的!”   “相爷……”代真绝望地闭上双眼,她的尊严在他眼里原来一文不值,她用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换来的是他最恶毒的语言。“相爷,我为了你什么都没了,现在再无脸面回家,你若这么对我,我当真什么都没有了,相爷,不管怎样这个孩子流着你的血脉,是我用血肉供养的。”   季舒尧冷哼一声,“怎样?意思是我要对你负责?那谁对素云负责?素云嫁给我,活该就要成一颗棋?活该被你算计着差点丢了性命?活该忍受她的丈夫在外面胡来?我现在要为我给素云造成的伤害负责,你怎么能逃得了?”季舒尧说完,再也不想多看代真一眼,转身走了,出门吩咐将代真和孩子抬进相府。   季舒尧回屋子的时候,素云正在用饭,他坐的主位上,如平时一样依旧摆放着空碗筷碟,季舒尧坐下,执起筷箸道:“我把代真接进了府中。”   素云用白瓷勺舀了一勺汤,仔细地吹着,她始终垂着眼睫,眉毛都没抬一下,再喝下那口汤之后,才慢慢道:“好,从明日起,用饭都在她的屋子。”本来还琢磨着出去之后怎么找代真算那一笔账,现在季舒尧将代真送过来让她虐,她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就是到她离开也就半个月,不知道时间够不够。   想到季舒尧临走前说的那句话,素云心中就失笑,他虽表面上答应让她走,不过是看下月中旬她的状况,她若没来小日子,是不是说什么季舒尧都不会再和离书上签字?   他连她每月小日子时间,都在心中记着。   翌日早晨,素云领了几个妇仆到了代真的小院子,还未进屋子,就听见她对着院子里的一干布置指指点点:“这里的路要铺平些,以免少爷长大学走路磕了绊了。那口井封了,万一谁起夜没看见掉下去了呢。还有,那边的树,树枝太低,以防二太太以后出门挂着脸……”   “叮啷”,坐在床上的代真,正喝着一晚鸡蛋醪糟圆子汤,听到素云那么说,她慌神地将手中的勺子掉在了地上。   素云的指点,听在旁人耳朵里是关心这新近的二太太,但让代真认为,她住在这相府里,哪怕就是这一方小院落,都杀机重重。   作者有话要说:   叔不出现,就没留言了哎~      第44章 四十四      “阿真怎么吃这个?”素云一干人进了代真的内室,看见小桌上摆着水晶冬瓜饺、玫瑰酥并着两样小菜,代真手中还捧着一碗汤,“醪糟下奶,阿真还自己喂孩子么?再者里面有枸杞,枸杞虽好,可唯独产妇不宜食用,躁得慌。”   旁边站着的奶妈看见夫人前来,忙不迭赔笑道:“夫人说的可不是么,我给姨娘说了她不听,只说自己就想喝个鸡蛋醪糟汤。”   素云一挥手,妇仆们将小桌上的饭食撤下,随即拎着食盒的小丫鬟而入,将食盒中的饭菜摆放在桌子上,八宝粥、麻油猪肝、海米冬瓜一并四个葱油花卷。   “产妇比不得做孕妇的时候,馋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虽没什么经验,但也知道这女人啊,生一次孩子就跟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儿一样,身体亏空,总得好好补补不是?”素云一副大家族中正妻主母的贤惠模样,“麻油猪肝有补气,排毒,利尿,治虚汗,浮肿的作用,阿真食用大有益处,这八宝粥就更不用说了,里面放了薏仁、黑芝麻、葵花籽仁、葡萄干、红皮花生、红枣、糙米、糯米、核桃,营养全面、清热解毒还健脾。这食谱还是我求了相爷从宫廷里得来的呢。”   素云一面说着,一面命人将代真从床上搀扶下来,让人在她坐的椅子上还特地垫了软垫,素云则亲手盛了碗粥放在代真眼前,轻声道:“吃吧,阿真,这一个月的饭食我都会亲自监管,保证选材皆上品。”说完,冲代真一笑。   代真双手攥着裙边,咬着还有些泛白的下唇,她不是心思单纯的小姑娘,生于大家族中,早看惯了正妻对妾室的倾轧手段,那一句“亲自监管”几乎就道出了其中猫腻,但偏生素云句句都是贴心话,又将关怀做得滴水不漏,在旁观的仆从眼里,素云作为正妻能将她“关怀”至此,实在大度贤良。   杨素云聪明,叫着一大堆仆从看着,这不又摆明了“我若害你怎可这般光明正大”的态度。那碗粥不接,就显得她代真小家子气,一个妾室还敢驳正妻的面子,若接了,指不定里面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才来相府第二天,杨素云就开始折磨她了么?   代真颤抖着双手接过素云递过来的八宝粥,道:“谢,谢夫人,代真刚已用过早饭,现在……不饿了。”   “哦,”素云淡淡应声,她一向不喜欢吃饭时有人服侍,就自己给自己盛了一碗粥,慢条斯理地用完之后,道:“阿真才生产过,就不用侍立了,你在床上歇着吧。阿真你是这相府的新主子,这府中下人都是见人下菜的,你又是没入这门就有了身子,恐被张狂的下人欺负,我有心日夜盯着这些人,怕也有疏漏的时候,所以,以后一日三餐我都会来你屋子里。还有,宫中御医说了,女子生产完虽要做月子,但并不是一直卧床,不下地走动,这样反而不利于身子恢复,明日就在屋中走走,仔细别吹风。”   “哎呦,夫人也是个没经验的,却没想到比我们这些老妈子懂得多。”素云带过来的一个妈妈笑眯眯地奉承。   素云笑道:“我哪里懂得多,姨娘毕竟是给相爷生了儿子的,我作为嫡母,也合该照应着些儿子的亲生母亲。”她这次连代真看都没看,唇角的笑意却特别明显。   素云用完饭起身欲走,对着刚才那个妈妈说:“李妈妈,姨娘带过来的妈妈恐怕对府上的一应事宜不太了解,今日就把你派过来服侍姨娘吧。”在屋中又扫视了一圈,床上看见一个红色襁褓,代真明显用手护了一下。   素云心中冷笑,谁能料想以前明丽的姑娘现在会落个这般田地?她多笑一下,多看一眼都让她怵成这般,这才是她刚开始的第一日,后面还有让代真担惊受怕的时候呢。   正午,素云在代真的屋子用饭,代真还是不敢吃素云“亲自监管”的饭菜,素云当然能猜度代真的心思,也就只吃眼前的两三盘菜肴,代真就更加认定素云在饭菜中做了手脚,只有她跟前的那几盘没有,可是代真坐在对面伸手够不着,只能推脱说不饿。   下午,代真实在是饿的受不住了,就派了一个婆子悄悄去厨房整治点饭食,还特意叮嘱一定要盯着下人们做她的饭。   到了晚上用饭十分,代真没想到季舒尧还会踏进她的屋子,要知道昨晚季舒尧拿态度,让她以为他多看一眼她,就恶心。   季舒尧坐在主位,素云坐在他旁侧,代真坐在对面。季舒尧举起筷子刚要夹菜,素云已开始为他布菜,还柔声道:“这都是合着姨娘的身子做的菜肴,相爷若是吃不惯给我知会一声,明日再添上几个相爷可口的,可好?”   季舒尧愣了片刻,才知道素云的笑容和言语都别有深意,他笑着看着素云的双眼,“素云,你知道我不太挑,倒是你吃饭细致讲究,别只顾着别人,”自打进着屋子第一次瞟了一眼代真,而后又收回眼神看着素云,“你自己也要注意休养。”   素云笑了一下,点头称是。她依旧只夹跟前的两三盘菜,季舒尧看出素云的意图,也只夹她夹过的菜,代真本来才吃过饭已不饿,这会儿就更没胃口了。   整顿晚饭下来,代真终于明白那么厌恶自己的季舒尧,为何会到她这里来,无非是想告诉她,代真,你看,我和素云才是一对夫妻,而你什么都不是。   用过晚饭,素云挽着季舒尧的手臂出了代真的院子,甫一出门,素云就松了手而后疾步走在季舒尧前面。   季舒尧顿住脚步,看着素云的身影,唇角浮出苦涩的笑容,只得放慢了脚步跟在素云身后。   到了他们的内室,素云拿了本书靠在榻上看,片刻,她的目光没有离开书籍,淡淡道:“相爷若无事可做,去书房看书吧。”   季舒尧定定看着素云,随即道了一声“好”出了门。晚间该歇息时,季舒尧回到屋子,两人让丫鬟服侍着盥洗宽衣,素云吩咐丫鬟们不需要上夜伺候,让她们都歇着了。然后自己走向了外间,季舒尧道:“素云,做什么?”   素云侧着一张脸回复,“这几日我在外间睡。”   素云半散下来的发丝几乎遮住了她单薄的身影,季舒尧诸多往事忽然涌上心头,他突然明白了,在这几年与素云的相处中,他与她离得最近时候,不是两日前他们肌肤相对彼此叫着名字,而是一开始的半年在他想送她离开时,有过多次冲动,想就这么留下她。   不知道她在后来一直想离开的时候,有没有这种想留下来的冲动。   无关算计、无关隐瞒,只与风月有关。   现在,终是再不会有了。   “素云,还是我去罢。”季舒尧说着,走到外间床榻上。   ……   接连几日,素云照例在代真的屋子里用饭,代真还是担心素云会在饭食里动手脚,每次就装模作样地碰碰碗筷,并不曾用,然后再嘱咐婆子去厨房开小灶。   这日,素云方进去就看见代真从床上下来,怀中抱着孩子来回摇晃着,本是柔和的目光在看到素云的那一刻变得躲闪。   “下地走路可还气虚?”素云一副关切地模样。   这几日,素云除了在她这里用饭以外,也没再做出什么事,两人间有时也会说上几句话,代真便规规矩矩地答道:“还好。”   看来小灶把她养的不错呢,素云心道,然后自己坐在了桌子边准备用饭,代真把怀中的孩子递给奶娘,自己坐在对面,就听素云说道,“阿真,你以前也在大家族中生活过,知道规矩不是给人看,你若能下地走动还能抱着孩儿,那本分的事情也该做了,我这儿还倒罢了,就是相爷若晚上回来用饭,你得一旁侍立。”   代真一听,脸色霎时白了。   要让他们吃饭的时候,由她来伺候吗?要知道从小到大她是被捧出来的千金,哪里伺候过别人?   素云说的在情在理,还顺便卖了人情,她不点头同意都不行。   真没想到以前那个在大宅中费力不讨好的杨素云,现在如此深谙内宅手段的了,挖了坑让她跳,还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   简直就是贤妻的脸面,刁妇的心。   “怎么了阿真,你不高兴?我知道你委屈,可也别那么娇气,你以前是大家闺秀,必是不知道怎么伺候人,可既然不是八抬大轿抬进来的,就得这么着,不是么?以后我进出你这屋子的时候,打帘子的人还是你呢。”素云依旧笑着说,但笑容却未触及在眼里,她冰冷地说完。   素云故意十分缓慢地用饭,她知道代真不想见她,她现在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在代真眼里都带着不明意味,她乐得欣赏她现在表情。   简直精彩!   用完饭,素云也未午休,掐着时间未带丫鬟只身一人出了相府。   未时三刻,这是简从渘午休过后再去皇城的时间,日头虽微偏西,但却是一日中最热的时候,他举步出大门的那一刻,阳光刺痛他的双眼,使他不得不皱了眉头。   “承王殿下。”   就这一声轻轻浅浅的称呼,他却突然有了被一阵凉爽秋风吹过的错觉。   素云从门前的石狮子阴影处缓步走出,朝简从渘行礼。她的官职被简从渘动了手脚,她总得从他这儿讨回来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一开始就有小天使要让虐渣夫君,叔出来之后,又有小天使从季相那站到叔的队伍里,小寅多说了,这是一篇甜文…      第45章 四十五      “云……”简从渘忙截住自己的话头,恭恭敬敬改了口,“季夫人可不像路过此处,找本王有事?”   素云再次盈盈一拜,道:“殿下真是思敏过人,掌国学而没去刑部或大理寺,委实可惜。”   简从渘听出素云话中有话,抬手示意马夫离开,而后对素云道:“季夫人找本王何时,本王还要去皇城,不妨直说。”   “臣妇求殿下一件事。”素云的眉毛抬了抬,“哦,这样说不够妥当,本是臣妇的东西,臣妇若让殿下高抬贵手还给臣妇,应该不算‘求’吧。”   简从渘皱起两道剑眉,原来这杨素云都猜到了,他两次为她伤神动怒,也决定要远了她,管她和季相恩爱成什么样呢,再不是他的事了。可哪里知道她得了国子监报道文书,于是,他授意殷祖辉让冯隆再把素云的名字抹掉,这以后在一个司部,时时相见,万一……万一又管不住自己怎么办。   啧啧,数日未见,你看着女人长得越发得他心了,要是他的未婚妻表妹长成这个模样,他保准疼得跟什么似的,还用处处避着?   “你可以求你家相公,他权倾朝野,给你加个塞儿是区区小事。”在抹掉素云的官职上,简从渘不承认也不否认。   素云被简从渘问到痛处,她觉得自己和季舒尧要没什么关系了,不想开口求他,而季舒尧那厢似乎还不想让她做官离开,后来也只字不提。   素云轻声叹气,微阖的双目看着简从渘的靴子,低声道:“我是真的没有办法……”才来求你。   简从渘本比素云高出近一头,他此时站在大门外的台阶上,素云站在底下,以这个角度看,恰能看见素云小巧却高挺的鼻尖、瘦削的小巴还有……   七月本是最热的时候,女子大多裹胸外面穿着半透明的薄纱,胸前隆起的弧度和肩膀的线条一览无遗。   简从渘想移开双眼,可是又管不住自己眼睛多看两眼。   看,他对自己多了解,果然只要和素云对上,他就会失控,不光眼睛失控,嘴巴也管不住了。   “可以,那你陪本王睡一晚。”   素云抬眼看着简从渘,随即转身就走。   简从渘几步从台阶走下来,跨至素云身后,一手握上她纤细的手臂,忙道:“就睡一晚,你却有了一生傍身的官职及俸禄,怎么看你都不亏,若你觉得官职小,五品一下的你都能选。”   素云抽回自己的手臂,道:“我现在还是季家的媳妇,没有在外面过夜的道理,若……”   “若什么?”简从渘急急问道。   “若我与季舒尧和离,便可出府……”   简从渘饶有兴趣地盯着素云,“季舒尧把你捧在心尖尖儿上,你要和他和离?虽然这合京城众多女子少妇都愿与本王春风一度,但你可不会因为这个理由就和季相和离。且,你和离之后也是回安国公府,以后婚事还得由父兄定夺,除非你有了官职……婚事才由自己做主,”似是反应过来,简从渘说完转身就走,“那可不行,这个忙本王一定不会帮。”本王这个买卖还算得过来。   这次换素云扯住简从渘的袖子,“承王殿下就那么笃定,我回了安国公府,就答应了你?”   “你没做官,你的婚事必还是由父兄做主,就算你不同意也没法子,到时你可就不是陪本王睡一晚,夜夜都睡在本王身侧,岂不美哉?那本王何苦现在帮你,让你做了官,本王的媳妇儿也没了,本王图个什么?所以这忙,本王铁定了是不会帮。”   “承王殿下,你可别忘了,我回了国公府,婚事是由不得我,你的婚事也由不得你,你是当今圣上的长子,皇贵妃的独苗,你能去娶一个二婚的还疯过的妇人?”素云突然压低声音,“我已不是刚嫁给季舒尧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安国公是你承王殿下一派的。”   “你怎么知道?”简从渘敛眉,神色噤然地望着素云。   “若不是一派,你刚怎么那么确定安国公会将我嫁给你?毕竟他曾将我嫁给季舒尧,季舒尧效忠的是朝廷,是皇上的天下,还有那个能继承皇位的皇太子。”只不过素云不明白,聪明如斯的季舒尧为何站太子殿下这一派站得这么早,就不怕皇帝忌惮?   简从渘呵呵一笑,“云妹妹如此心思通透,本王以后在你面前还是要注意言语。”   素云抬袖拱手,“多谢。”   简从渘大惊:“刁妇,敢诈本王。”   原来素云只是把她的猜测抛了出来,而简从渘的这番言语让素云的猜测坐实了。   这都是第几次了,被辱、被匡、被诈,简从渘都记不清了。   他气恼地第二次堵住素云的路,“杨素云,本王看你还能蹦跶到几时?当初违抗父命,本王就是胡闹了几次,搅黄了你我的娃娃亲,本王这次不信,还娶不了你了!”   “多谢承王殿下抬爱,臣妇在国公府等你。”素云说完转身走了。简从渘这条路走不通,素云还有其他路,还不至于到时候真的从相府出来,再去一个不喜欢的地方。   简从渘上了马车,里面有一人道:“真不帮她?”   简从渘想了想道:“当然要帮,我不帮她,她进了国公府……”就被弄死了。简从渘看了一眼皇叔,后面的话还是没说出口,但是……一想起素云刁滑地算计他,实在生气。   简玉珩弯起一双细长的眼睛,“瞧你这气的样子,都说了让你远着些她了,怎的又惦记那妇人,我皇侄儿真的想要她的身子么?”   简从渘被皇叔说地讪讪的,“我要她身子做什么,我才没有真的想睡她。”   简玉珩将折扇合上,轻点在简从渘的心口,“哦?难道皇侄儿这是动了真情,要那妇人的心?”   简从渘哼笑一声:“倒是想挖出来看看她的心是什么做的,放到油锅里炸,能不能炸得透?季舒尧宠她,她又爱着季舒尧,到底是什么样的心,让她要和离呢。”那刁妇眼神莹润,满目含春,步态轻飘,还有那颈子上的红痕,明明不久前才欢好过。不知才疼过妻子的季舒尧,再知道自己的妻子却为了官路要抱别的男人的大腿,会作何感想。   简玉珩也笑着道:“你是忘了,那妇人曾含恨跳湖,必是那时便死心了罢。”简从渘眉头拧到一处,他是为数不多知道杨素云跳湖真相的人,还是皇叔简玉珩帮他查出来的呢,说到底,那妇人落了个那样的下场,和自己脱不了干系,所以他才决定帮她。   素云回到相府内院,半芹跟了上来,一边服侍她换衣净手,一边道:“刚小院儿的李妈妈过来了,说代姨娘吐了好几次。”   偷偷摸摸吃了几天小灶就以为没事了,打量素云在她屋子里用饭是抬举她呢,素云心里想着,嘴上却说道:“打发人去请太医吧。再让李妈妈把那孩子还有他平常用的物件儿一应抱到我屋子来,小孩子可受不住姨娘的病气。”   过了半晌李妈妈抱着孩子进屋,后面有丫鬟打了包袱一同跟着,素云房中本有小床,被褥也早备好了,李妈妈将孩子正准备放在小床里,素云道:“先抱过来我看看。”   素云毕竟在孩子生养上没什么经验,也是在李妈妈的帮助下,才小心翼翼地抱着那孩子。这孩子生下来就极安静,出了吃喝拉撒哭几声以外,平时都很安静,白天有一两个时辰会睁着眼睛,也是不哭不闹,此时素云抱着他,他恰好醒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转向窗边亮堂的地方。   都说月子娃皮肤皱巴像小老头,可这孩子肌肤白皙泛红,生得如此漂亮秀气。   素云忍不住用手指刮了刮小婴儿的脸蛋儿,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嘈杂的声音,眼底的柔意立刻敛去,对李妈妈道:“她醒了。”   李妈妈道:“估摸着姨娘是醒了。”   素云将孩子放在小床中,“把盯着她院子的人都撤了,由着让她闹,闹得动静越响越好,就是别让她进了我的院子。传话给她,她生病了,我和相爷这几日也不在她屋子里用饭,送到她那里的饭食,就说是我亲自过眼的,爱吃不吃!”   以后几日代真在小院里闹得就没歇停过,几次冲出小院的门,都被几个力气大的婆子架回了屋。素云则抱着孩子一脸慈母的样子,对着下人说道:“姨娘产后情绪未调理好,她这般脾性怎么继续养这孩子,就抱到我名下养了。”   这话传到代真耳朵里,她当场晕了过去,等再醒来的时候,犹如市井粗妇一般破口大骂。   代真失控了。   季舒尧那天回来看见屋子里多了那孩子,就知道怎么一回事,他也不过问,由着素云去做她想做的事,就是因为奶娘要照顾孩子,不得不让奶娘和孩子睡在外间,他二人就睡在了一间屋子,虽是一间屋子,季舒尧却打了地铺。   一日,素云从门房处得了一张信函,让她三日后去刑部报道,刑部员外郎副手,为七品官员。   作者有话要说:   数年前的某日,小寅和小寅还没转正的老公一同做公交车,公交车报站:沿途的大站有大雁塔、赛格电脑城、巴拉巴拉老公说:大站有是哪一站,为啥每辆公交车都能到。      第46章 四十六      素云去刑部报道应卯当日,了解到刑部员外郎副手有三名,其中一名小吏突然家中有事告长假,最近恰好有一起会同九卿审理“监候”的死刑案件,人手本就不够,于是不得不从这批学子中补上。   素云就成为了后补学子,也不知道简从渘用了什么法子让那名小吏回家休假了。   明日才正式入衙门办公,素云应卯完之后出了皇城准备回相府。皇城外停着一辆马车,甚为眼熟,这是简从渘要再制造“偶遇”?   素云不等简从渘出来,自己走到马车车帘跟前,低声道:“谢承王殿下。”   简从渘挑起马车帘,“怎样?本王给你安排的这份官职满意吧。”学子里初入官场就是七品实属破格录用,“就是在刑部做官,不知你是否吃得消?”   刑部分提牢厅、赃罚库、律例馆等,恰素云都与这些无缘,她得跟着员外郎办公,少不得要参与案件刑侦,见死尸是常有的事,说不准还要帮衬着验尸。   一个女孩子家,这样子肯定吃不消。简从渘简直明知故问,一并欣赏着素云的脸色。   但素云却并未出现简从渘期许的惊恐和无奈,反而抿唇一笑,“谢承王殿下关心,下官以往在外游历的时候,江湖上打斗厮杀的场面见惯了。”忽而扬起脸凑到车帘处,压低了声音,“殿下可否知道,那刚食用了豆花的人剖肚划肠之后,那一碗豆花会怎样,红白相间,稀糊浑沌,真跟个脑花没什么差别。”   简从渘睁大了双眼,忽然用手捂住了嘴。   “还有啊,那死过数日的尸体,漂浮在河边,肚皮越鼓越胀,某一刻,彭地一声,肚皮炸开,里面腐烂的心肝肠肺连带着黄白之物爆了出来……”   简从渘猛地甩上马车帘,喝道:“回府!”   马车迅疾离开,素云站在原地回想着简从渘刚才被恶心到的表情,忍不住想笑,随即折身上了自家马车回相府了。   到屋中,素云先叫来半芹,询问道:“小宅布置齐全了么?”素云口中的小宅,就是当初诱简从渘去的那个福寿巷南侧的房屋,那是她早让半芹相看后买下的宅子,一主二仆,再加上一两个杂役仆从住进去刚合适。   半芹道:“都已布置齐全,厨娘和洒扫丫头先安置进去了。”   “好,你让春灵来吧。”   春灵进了屋子,素云从床上拿出来一件她才换下的底裤,上面有一片血渍,“把这件裤子和今日换下的衣服送到浣洗坊。”然后又将半芹和春灵看了看,“不出意外,再过几日我就该出府了,我并不想给你们自己选择去留的机会,还是跟着我,好么?”素云这样说,其实就是以主子的身份求她们能留下来。   这半年中半芹和春灵服侍素云,虽一开始是素云用了计换来的人心,但她们主仆三人一向维持着平和且紧密的关系,素云不单是没亏待,还时不时地给了她们很多好处,再者素云不像其他主子那样娇气,服侍起来也不麻烦。   两人皆跪在地上,都说愿意继续服侍素云。   素云笑了笑,“你们年岁渐长,虽是伺候我,但若有自己愿意的去处也可跟我说,削去奴籍自不必说,以后还能给你们体面。”笑容瞬时敛住,她起身,“临走之前还有件事要办,你们随我去姨娘那。”   这些天素云依旧一直管养着代真的孩子,代真天天神魂不宁,安静地时候目光呆滞,想起了什么就在小院里叫骂,无非就是说素云想要了她娘俩的命,当初说什么也不会进相府之类的话,万全不复当年明丽意气的大家闺秀模样。   可偏生孩子在素云房中养着没有半分差池,孩子一天一个样儿,长得越发白净可爱,且她给小院的份例只有多的,从未因为代真的咒骂而端起正妻主母的架子来惩戒她。   逐渐大家都说夫人贤良,姨娘太过疑神疑鬼小家子气。   代真也明白了,在这内院之中,妾室别想斗得过正妻,更何况还是一个不受宠的妾,就算有儿子又能怎样,妾室的孩子抱在嫡母那养那是抬举,她再闹下去在众人眼里就是不识好歹。代真一面想着,一面坐在镜台旁梳着自己的头发,镜子里面出现一个女人的身影,她逐渐朝她走进。   代真本就长得漂亮,这一段时间虽未调养好身子显得肤色蜡黄,但依旧难掩她美丽姿容。   身后那女人站在她身后,平静地望着,就这么一比,还是被比下去了。   不单是容貌,还有神态。   在季家大宅里,她曾靠在季舒尧怀中看着她逃离,素云那惊慌失措神态她欣赏着,那是成功者占有胜利品时对弱者神态的欣赏。   现在的素云再不复从前的模样,眼神平和,神态从容,连得了男人的疼爱也不会表现出多少娇宠。   两人和彼此镜子里的影像对视了半晌,素云缓缓开口道:“代真,你漂亮有学识家世好,本来可以嫁个对你疼爱有加的男人,最后却成这步田地,你知道是为什么么?”   代真这几日何尝未这么思量过,以前爱慕她追求她的王孙贵胄大把,宁愿为她遣散姬妾对她死心塌地的大有人在,可她偏喜欢季舒尧,她原以为他也喜欢她,虽然他后来解释过把她搂在怀中,是为了让素云看见,但代真还是觉得等大事成了之后,她和季舒尧的事也能成。   除了娶那名义上的妻子,季舒尧未和其他女子这样亲近。   可是,后来呢?   代真憧憬着和季舒尧在一起的梦慢慢碎掉,她用尽各种办法想靠近季舒尧,可是一切努力在他眼里都是徒劳,都是不知廉耻。   “怪不得别人,只能说我命不好。”代真累了,悠悠叹气如个半老妇人。   “这不由命,由自己,若你真懂得疼自己,就该不要让自己痛苦。代真,我的命好么?若论身世,我比你还略好些,我本应长于父母膝下,享受的是安国公的嫡女的殊荣,或许没有什么阴谋阳谋,我现在已然成为承王妃,生下的孩子就是郡王,如果……承王事成,我现在是什么身份,我生下的孩子是什么身份,就不用说了吧。可是呢,我住在道观,成了道姑,是师叔把我养大的,天差地别的身份,我没有怪命,反而觉得在道观那十年是我过得最自在的十年。后来,嫁给季舒尧,被利用被欺瞒还被你差点害死,我也没怪命,我只怪我自己,当初师叔就让我谨慎对待这份亲事,我却没听。再后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代真,这就是你我的差别,明明他已伤害过你,你还要扯下脸面去留他,而我,明知道他已经喜欢上我了,我还是要离开他。”   “你要离开他?”代真豁然转头,看着真实的杨素云。   素云忍不住蔑视着代真,看来她始终走不出魔障,依旧如此执迷不悟,她说了那么,代真只惦记最后一句话。素云冷笑道:“到现在,你还天真地认为,你和季舒尧之间是因为我么?我走了,你以为他就能多看你一眼?”   “没有你,相爷明明和我是一对儿。”   “没有谁,必须是一对儿,若没走到最后,谁能说的算?能携手走完一生的夫妻,那都是岁月磋磨出来的。今日我来就想告诉你,即便我走了,你也成不了这里的女主人。你也不用害怕,虽然你曾经想杀我,但我不会让你死,死了的人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知道,就是该让你活着,忍受你本拥有的一切没有,你重视的一切离你而去的痛苦,然后,直到死去。”   素云说完,转身离去,她身后的门被层层关上,小院的大门被封死,唯留下一个小门仅供仆从出入,代真的院子成为了冷院。   晚上,季舒尧散值归府,素云正坐在小床边逗弄着孩子。自知道代真的事后,素云从不多看他一眼,也不主动说话,季舒尧每每想找些话说,也被素云瞪了一下之后没了后文,久而久之,季舒尧也不说话了,似乎只要有他,她就不自在,也老赶他去别的地方。   季舒尧犹豫了半晌,才把手中的一个纸包放在桌子上,他也未走近,就道:“里面有乌梅,跟着刑部员外郎外出办公时,若有……提前含着一颗。还有白日里看多了,晚上睡不好,这里有安神熏香,晚上点着吧。”季舒尧说完,始终盯着素云的侧脸,她一直拨弄着孩子身上的小被,就当做没听见一样,无视着他。   季舒尧叹了叹气,转身朝外走。   “季舒尧,我小日子来了。”身后的素云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有高能,吃饭喝水期间勿看!勿看!勿看!      第47章 四十七      找族人公正、核算素云的嫁妆,再将嫁妆搬往国公府用了约两天,季舒尧在和离书上签的日期是七月十三日。   季舒尧签字的时候还算顺利。   十二日晚,素云拿到和离书,半芹和春灵将素云留在相府最后剩余的首饰、衣物收拾妥当打成包袱。这么多天来,素云第一次扬起脸看着季舒尧的双眼,轻声道:“季舒尧,我走了。”   打从素云在屋中指点着丫鬟收拾东西时,季舒尧就站在屋子中央看着她来来回回忙碌的身影,待听到这句话之后,季舒尧脱口而出:“我送你。”   再残忍不过就是亲眼送她离开,可就只有这么一瞬的相处时间了,他还是不想放过。   素云没点头亦未摇头,她转身就向门外走,季舒尧迅速跟了过来,半芹和春灵见状,悄悄放慢脚步落在后面。   夜已深,晚风吹散了白日的热气,月光透过繁茂的树叶漏下银色的辉芒,不知能刺痛谁的眼,灼了谁的心。   相府大门打开,素云抬步跨出门槛走下阶梯,她终于如愿,从季家大宅就是那么堂堂正正的离开,这次离开季舒尧,她也没做出可被休的事情。   立于夜深还是繁华的街道上,昏暗的光照在她的侧影已失了真,她回头,再次道别。来往人群熙熙攘攘,就那么隔开了他们的视线。   素云转身要离开,忽然季舒尧从台阶上疾步奔过来,一把从背后抱住了素云,他在耳边轻声乞求:“素云,今天你还是我的妻子,让我再抱抱你。”   叫卖声、吆喝声、交谈声霎时没了,热闹异常的街道似乎安静了下来,唯剩下他的低语和她的呼吸。   素云转过身,头埋在季舒尧的胸膛里,慢慢地,慢慢地伸出手回抱了季舒尧,而后迅速地抽回手臂,头也不回地走了。   有些感情就是这样,我爱你,你也爱过我,但却凑巧地没能相爱过。   站在不远的街巷拐角处,有个男人将自己隐匿在阴暗中,本是紧握折扇的手瞬时松开了,他揩了一把额头的汗,长长吁了一口气。他道:“就怕他男人一挽留,你师姐就犯傻,又回心转意了,还好,还好……”然后刷地一声打开折扇,故作适闲风流地扇着满脸的冷汗,“你先回去吧,她估计这会儿就只想见叔一个人。”   尚柯撇撇嘴,心里极不舒坦,他知道师姐难受,他也想去劝慰劝慰,可每次都如这次一般,他和师姐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被师叔寻各种各样的理由支走了。   尚柯没奈何,毕竟是师叔发话,他只得转身向巷子深处走去。   素云主仆三人正往新宅子走,看见师叔摇着扇子施施然从一个胡同里出来,身后无人,素云疑惑:“尚柯呢?”   “他快娶亲了,最近忙得很,无事就不用找他。”简玉珩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   素云随即对身后的半芹春灵道:“你们先回去拾掇宅子,我马上就回去。”两人应声离开。   简玉珩携了素云的手腕再次走到那个阴黑的巷子里,急切地问:“找叔什么事,是不是不满意简从渘给你安排的刑部的官职,丫头这个你放心,叔给你重新安排。”   素云眉间微蹙,看着简玉珩却未言语。   “怎么啦丫头,一副又要哭的模样,我知道你现在难过,以后总会好的,”简玉珩垂目专注地看着素云,柔声道,“有我呢,我陪着你。”   刚要转弯离开的尚柯,恰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忽然闪过两个字,不对。   以前在侯府装戏子的那次,看着师叔搂师姐的时候,他就感觉怪怪的,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长辈那样对晚辈,虽然以前他没少见过师叔把师姐抱在怀中,有时候还让她坐在手臂上,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这次没搂,更感觉不对了,师叔看师姐的眼神实在……实在有点太那啥了。   尚柯默默地趴在墙头,探出半个脑袋看着墙那边,思来想去也许自己想多了,师姐五岁跟着师叔,跟了十年,两人关系亲密也是正常。于是尚柯把奇怪的念头从脑袋中甩去,转身走了。   “我……”素云紧张地不知该怎么说,“我最近办公的时候总走神,看见恶心的东西想吐,而且还嗜睡。”   简玉珩皱了眉头:“什么意思?”   素云低着头道:“我骗了季舒尧,我小日子没来,推后好几天了,担心……”担心有了身子季舒尧不放她走,才骗的他。   “哈哈……”简玉珩快意地用扇子扇着,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   素云气急,“叔你笑什么?”   “你终于知道叔我能靠得了,所以有解决不了的事情来找叔帮忙。当初为了一个区区官职,冒着□□的危险去找简从渘,当初怎么没想找叔,或者你师弟?”简玉珩故作生气。   “你前一阵说咱们少来往,万一出差错怎么办,我便不敢去找你。”素云当真是因为是这个缘由,而每次师叔见面,都是他安排的,她从来不敢擅自做主安排,她怕出事,就是有时候真的很想见叔。   “原来如此,你谨慎得也有道理,叔便不与你计较了,只要丫头你记着,以后出了什么麻烦第一个找叔,叔帮你解决。”忽然话锋一转,严肃地道,“你意思是你很有可能有了身子,你打算怎么办?”   素云低头沉默,又不言语了。   简玉珩又道:“这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全凭你自己断绝,若你有了身子,你想留着,就自有留着的办法,你若不想要,一副滑胎药罢了。”   素云听到此,突然哭了。   简玉珩啧了一声,“又哭什么?在道观就没怎么见你哭过,这一和季舒尧牵扯上,泪珠子都不值钱是不是?你不知道你这样子叔……我很心疼你。”简玉珩抬手,要去给素云擦泪。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素云抓着简玉珩胸前的衣襟,扑上去寻求安慰。   简玉珩拍了拍素云的脊背,低声安慰道,“你不知道怎么办,那叔就给你分析。其实这孩子若不要,对你以后有好处,就是一副滑胎药再休养一段时间而已,你不用担心你休养的这段时间,你的官位会被顶,叔我会想办法给你保住,从渘那小子给你弄了官位被他母妃妈的狗血淋头,他也不能就这么白骂,让你丢了。但你不知怎么办,你实话告诉我,丫头,其实是因为你想要着孩子吧。他生下无父养育,已委实可怜,若是男孩,季家算过日子,就能算出那是季家的种,可能还要抱走,季舒尧趁机在二度求娶你,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若你答应,看似这孩子又有爹娘了,可是你现在处心积虑要和季舒尧离合又是白瞎了。所以你才不知道怎么办。”   就是想留下这个孩子,素云才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伏在简玉珩胸前,哭的抽抽搭搭。   “好,那就再让叔给你分析分析眼下形式,好好想个办法,看怎么保住这个孩子。”简从渘摸着下巴想了一阵,“想生下这孩子简单,你向刑部告假,然后去乡下养胎,生下孩子之后,就说是捡了一个孩子,抱在自己名下养。嗯,这个不行,若是抱你名下养,安国公就要出面了,说不定季舒尧一算日子还是算出了那是他的孩子。要不然先放到云枫观去养,长大了接回来。这个,也不行,再接回来血缘关系要被怀疑,素云那时你已出嫁,夫家若嫌弃这孩子怎么办?或者……抱在我名下,尚柯名下?都不行,我牵扯皇室宗亲,只怕查的太细就露了底,尚柯要尚郡主,有私生子就更不行了。要不赶紧把你的二婚人选定下,给你找个乌龟丈夫得了,可是,好像还不行,就算相中了,至少半年后成亲,那时你肚子都大了,藏也藏不住。这可怎生好?”简玉珩摊开双手,无奈道。   素云本以为师叔能出什么好主意,现在这么一听,心里更是乱七八糟。   “哎呦,对了。”简玉珩突然一拍额头,“算来算去,这不是还有自家人么?”比划了一下自己,“叔可以娶你啊,就是你当了王妃就没官可做,以后叔教育你的孩子,若严厉了点,你也别人为是叔这个后爹在虐待儿童。”   素云噗嗤破涕为笑。   简玉珩又认真地絮叨:“嗯,这日子不能耽搁,就算你和季舒尧一和离,我们就珠胎暗结,那也得赶紧置办婚事。好,我现在就去禀明皇兄,再问问礼部这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困…      第48章 四十八双更合一      简玉珩是一时口急说要即刻向皇兄提自己的亲事,带素云去郎中那切脉时,还诊不出喜脉,他决定再等等,并几番劝说素云先向刑部告假,养几日看看。素云执拗,认为自己刚到新司部,不是一副兢兢业业的模样,反而才来又告长假,担心同僚不满意,再者她本就是走了简从渘的后门,若不拿出能在刑部当值的真材实料,只怕以后遭人排挤,在刑部失去立足的机会。   所以,素云依旧坚持每日去刑部应卯。   简玉珩只得顺着素云,就是有意无意地去刑部转转,甚至在官员验尸的时候,这个一向不喜欢去腌臜之地的衡王殿下也会时不时地转悠几次。搞得刑部最近几日从上至下人心惶惶,以为这起案件牵扯到衡王什么关系呢,每次对案件审查定夺的时候都十分小心翼翼。   因着几日素云状态不好,刑部员外郎知道素云的后台,将她调离案件协助,调往赃罚库。   这日,素云整理文书档案,一直隐隐作痛的小腹忽然加剧了疼痛,她搁下了手中的笔,忍不住伏在桌案上,只是片刻就感到小腹绞着坠疼,她顿时开始冒冷汗,眼前黑一阵白一阵,疼得劲儿最大的时候,还想呕吐。   没一会儿,素云脸颊的汗水已经濡湿了她鬓前的发丝,几次疼得险些没了意识,一只胳膊不慎将桌案上的文书扫在了地上。   恰好这时有刑部的一个官员走过来看见,也深知素云的底细,他走过去道:“杨素云,你可是不舒服?”   素云不想逞强,实在是疼得受不住了,且她十分担心这次小腹疼痛和她腹中胎儿有关,便强忍着道:“回大人,下官确实不舒服,恐此情形无法安心核查文书,造成纰漏,下官想告假一天,明日将今日的任务一并补齐。”   那人点头应允。素云忍着腹痛勉强将地上散落的文书一并和桌案上的归置好,然后出了刑部衙门。   素云腹痛难忍,这次疼痛她从未经历过,她记得有一次在道观,当时小不懂事,月事来临之前去玩了冰水,那次月事就很疼,但也不及这次的一半。在皇城内,身负官职不能失了仪态和体统,于是她还得强忍着直着身子行走,就是冷汗不住地往下淌,脚软地如同踩在棉花一般。   好不容易走出皇城,看到自家的马车时,她再忍不住,两眼一黑扶着一棵树倒了下去。   好巧不巧,就在此时,一个身影窜了出来,这个时辰本不是官员散值时刻,皇城门内外也未有几个人,因此也无人注意那身影迅疾地打横抱着素云,上了马车。   “回府,快,给本王快!”   素云听到那人焦急的声音,脸色苍白地悠悠转醒,半阖着双眼看着简玉珩:“师叔,我疼。”   简玉珩皱了长眉,忽然改了主意,又对驾马的车夫道:“去玄武街北段的医馆。”这丫头他再了解不过,小的时候就不提了,十岁之后磕了碰了,胳膊折了腿断了,就是那次被冷箭几乎贯穿了身体她都没有喊过疼、能让她喊疼的,一定是疼得不行了。简玉珩将素云紧紧抱在怀中,轻声道:“给叔说哪疼?”   “小腹……疼。”素云断断续续地说着,唇色也已发白。   简玉珩张口就要数落素云,说了别让她这么卖命偏不听,可看着素云缩在他怀中,细眉紧蹙的可怜儿像又说不出口,他腾出一只手伸进素云衣服底下。   素云费力地抬眼看着简玉珩,“哼”了一声,身子还扭了一下。   简玉珩道:“又不是没给你暖过,别动!”   道观中的女弟子少之又少,素云这一代就两三个,她打小除了睡觉就成日里和男弟子事事在一处,对女儿家的事情不怎么上心,也不知道该怎么上心,譬如十三岁第一次初潮来临,以为自己中了什么古怪内伤,吓得以为命不久矣,神魂颠倒地跪在师叔面前交代“临终遗言”,后来还是师叔带她去找了一个年长点的女弟子给素云解释,她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那个女弟子也给素云说了需要注意什么,素云却没上心,有一次月事来临前,竟然去玩冰水,导致那一次月事疼得她在床上打滚,师叔就这么一边吵着她一边用手给她暖了一个时辰的小肚子。   其实当初不一定非要简玉珩亲自去做,用手炉暖或者水袋都成,素云年岁渐长,再不是闹着要让他抱的女娃儿,他就算是长辈,也该避忌了。   当时的他没细想,后来素云十五岁被接走要嫁人,他细想了,等他觉得该告诉她的时候,她又因为要嫁给季舒尧而开心雀跃。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天他对她说,丫头,你若不想嫁给承王,叔带你逃婚。若是普通道士也不敢带着承王的未婚妻跑路,他毕竟是皇室宗亲,护着一个姑娘避世而居的实力还是有的。   那丫头却没心没肺地说,我是不想嫁给承王,但我想嫁给他啊,师叔,我今天就是来告诉你个好消息,他来提亲了,要娶我呢。   他是谁?   季舒尧。   只是瞬间,简玉珩就把权势对弈之下的关系理了出来,黑着脸询问,你俩见过还是没有,若没有,听叔的,这婚事你不能应。   那丫头说“见过”。   简玉珩听了这个结果,心中十分复杂,也许季舒尧要娶丫头并不是什么阴谋。   瞧她高兴的模样,就在这里看着就好了。   时至今日,简玉珩还是无法想象有那么一天,他娶了丫头,是靠着季舒尧留下的种。   他暖着她冰凉的小腹,静静地看着她。   那又怎样呢,虽然做了乌龟丈夫,也有可能暴露身份,让他们这方势力还未壮大就处于如履薄冰的境况,可他终于不用就那样看着好了。   素云忽然睁开了双眼,双手十分用力地抓着简玉珩,眼睛水汪汪地望着他。   “丫头你别吓人,怎么了?”简玉珩急切地问道。   “我……”素云苍白的唇颤抖着,“好像出血了。”   简玉珩吸了口气,低声安慰,“别怕,咱们马上看大夫,有大夫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殿下,医馆到了。”正说着,车夫道了一句。   这个医馆里面的一位大夫是简玉珩早相看好的,毕竟素云有身子的事不能传出去,他抱紧素云迅速且平稳地下了马车,径直去往医馆的一间密室。   “于大夫,内人要小产了,劳烦开一副保胎药,药效要快!”简玉珩道。   此医馆对病人隐私保护甚严,于大夫又是医馆内妇科医术最高明的,眼前这位言语的男子他虽不知身份,但看那气度就知道是位贵人,前几日这位贵人带着他夫人来诊过脉,看是否有身孕,当时因为日子短于大夫还诊不出。这次……于大夫扫了一眼他怀中的女子,原是这位夫人是一位女官。   若真是夫妻,哪里还能到医馆求医,官宦人家还没几个私人大夫,官位大些的请的都是太医。   这二人的关系实在是……   罢罢,在医馆这种不能大张旗鼓延请大夫的野鸳鸯他还见得少么?   “让老夫先号脉,再对症下药吧。”说完,示意简玉珩把素云的手腕露出来。   医馆看病没有那么多讲究,给女病人亲自号脉是常有的事。   素云疼痛难忍,闭上眼睛靠在简玉珩怀中,过了半晌,于大夫收回手,开始写方子。简玉珩趁机道:“于大夫,什么药好用什么,一定药效快,还不要伤内人的身子。”   于大夫抬眼看了一眼简玉珩,没什么表情,复又写他的药方,过了半晌才悠悠道:“夫人思郁成结,气血运行不畅,不通则痛。”   素云勉强撑起眼皮,简玉珩怔愣片刻,才犹豫道:“于大夫的意思是……”   于大夫将写好的方子递在一旁的小童手里,道:“老夫的意思就是你理解的意思,夫人只是痛经,并非有孕小产。”然后示意小童带领简玉珩和素云去药方抓药,简玉珩愣住没动,于大夫挥挥手,有些不耐烦道,“老夫还要看下一位病人呢。”   素云脸色苍白,但面露欣喜神色,简玉珩却不太高兴,还狠狠瞪了素云一眼。   抓了药之后,简玉珩把素云再度抱在马车上,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道:“丫头,叔现在都不明白你什么意思。”嘴上虽抱怨着,手还是伸进衣服里暖着她的小腹。   素云现在虽疼,好歹缓过来一些精神,再者心里那块石头落了下来,心情舒畅也连带着身体能好转些,她疑惑地问道:“什么什么意思?”   简玉珩道:“你的到底是想有还是不想有?看你刚才听到并没有身孕如释重负的模样,应该是不想有季舒尧的孩子,可为何那天晚上你哭着说想生下来。”他连做这种喜当爹的准备都有了,现在是一场空,多糟心!   素云垂下眼睫,低声道:“我愿意留下的时候,所以没有喝叔给我备下的药汤,后来知道代真那样的事,即便我以为自己有了,也不能阻挡我离开他的决心。其实叔说得没错,这个孩子没了比有更对我有益,但我只想顺气自然,有了就留下他,不管他是男是女,他爹是谁,总归他娘是我,我会好好爱他,不像我那样有爹娘就跟没有一样,他没有爹,我就给他双份的爱。现在知道本没有这个孩子,那更好。”不要和他有什么瓜葛,他不是纠缠的人,但如果有了他的孩子,他会怎样,她也不知道。从最初相识到成亲、到疏离、再到两人亲密无间,都是他能掌控的,也许在素云第一次提和离的时候,他能想到让她留下来的办法就是那样,再也许当他知道她有了他的孩子之后,还会有其他办法让她留下,她不想了,真不想有那一天到来。   谁能料到后面还有什么可怕的事等她?   简玉珩叹了叹气,“不一样,一个孩子母亲对他再好,那都是他的母亲,永远无法取代父亲。”似想到了什么,简玉珩疲惫地闭上双眼,“哪怕他的父亲不爱他呢,母亲也无法取代父亲的位置。”   言语间,马车已经赶到素云居住的小院的胡同外,简玉珩看了看街道上来往的人群,对素云道:“能自己走么?算了也是白问,我抱你进去,我就得走了。”   素云本想说能,但简玉珩已抱着他下了马车,避着人去往小院。她眼底流出难见的狡黠神色,小时候就是这样,她磕了绊了就到师叔这里求抱抱,其实真没有多疼,她还耍赖不愿自己走路。   “你说得不对。”   简玉珩听着素云没来由的话,问道:“什么不对。”   “我虽然不能理解有母无父的感受,可是我有名义的爹娘,就跟没有似的,但是……”素云抓着简玉珩胸前的衣襟,就跟小时候那样用脸蹭蹭,“可是我有你啊,有你我什么都满足了,国公府那一大家子我才不稀罕呢。”   简玉珩顿住了脚步,抱着素云的手紧了紧。   “从小到大,我知道你有时候对我凶巴巴的,你怎么说我都行,要是让别人说我或欺负我,你都会讨回来,连师尊说上我几句,你都要去理论理论。其实你可疼我了。”素云说完,又拿脸贴着简玉珩,是,她的亲人抛弃了她,她喜欢的人利用了她,这些事何尝不让她难过,自认为没有做错什么,却总被人惦记着,她无法断定若在五岁的时候没有遇见师叔,暖了她的心,她现在还是这个样子么。   “丫头,我问你,就连你决定要留在相府,我却告诉你还有代真那么一个人的时候,你也觉得我是在维护你?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以季舒尧的手段,她能留下你,就绝对想好了代真的去路,若我没有告诉你,代真和他的私生子这辈子你都不知道在哪呢。”   “然后他一面喜欢我,一面又背地里再去看他们娘俩?”素云冷笑。   “不,也许这辈子再不相见相认呢。”简玉珩也不确定,这种事若出在他身上,他要怎么处理,不过以他的性子和对素云的理解,还是早些坦白地好,然后再死皮赖脸贴着缠着,要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又有了孩子,又不是他想的。   素云绷住了脸,“不管怎样,叔就是为我着想,不忍看我被欺瞒一辈子。”   叔哪有这么好,叔是为自己行么?   简玉珩被素云的不开窍气到,握着素云大腿的那只手感觉黏腻濡湿,他皱着眉啧了一声,放开了手,素云不得不跳落在地上。当看到简玉珩一手全都是血时,她羞得满脸涨红。   简玉珩嫌弃地看了素云一眼,想把手往衫子上擦,又觉得衫子上若有这血迹更恶心,他不悦地道:“哪有爹娘为你做这个的,我看你也好些了,这几步路你自己回去吧。”说完转身就走。   素云道:“叔到屋子里洗洗手吧。”   简玉珩没理,继续往巷子外走。素云确实没方才那么难受了,转身朝自己院子走去,走了没两步,又听有极速的脚步声,她回头,简玉珩已挡在了她的身后,“你后面全都是,我挡着你,你赶紧回家。”   换了别的姑娘家,月事来临弄的满裤子都是,还又被男人看见,臊得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搁了,素云却不以为意,反正在师叔面前丢人丢得次数多了,红个脸也就没什么。   到了小院门口,素云敲了门,有小丫鬟开门时,简玉珩已闪到一边,素云道:“叔你进来吧,这丫头不会说话,半芹和春灵你都查过了不是,”她扫了一眼简玉珩不自然垂着的那只手,“我给你洗洗。”   听到素云说亲自洗,简玉珩道了一声“好”,却回头走了。素云狐疑,但也没搭理他,师叔行事一向有些古怪,她也不追究。   简玉珩上了马车,对车夫吩咐:“先回府。”心里琢磨着,这以后要斗皇侄儿斗皇兄还要斗那丫头的前夫,这丫头还把他当爹妈看,真是前路漫漫啊。   心里愁苦着,脸上却不自然带了笑容。   进了屋子,素云换了干净的衣衫,将自己收拾妥当,和春灵半芹一同用了饭,然后准备躺在床上歇午觉,就听卧房有一面墙叮叮咚咚敲打着,素云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半芹道:“你这几日不在不知道,隔壁住人了,正在修整院子呢,要不我提上几样水果去看看,让他们在你歇午觉的时候先停了手?”   “好,你去瞧瞧。”素云道,重新躺在床上了,墙壁处又开始响了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素云本想捂着耳朵,听见这个规律的声响时,猛然坐了起来。她下床吩咐在外间守着的春灵,“春灵你退下吧,你半芹姐若回来也别让她过来了,你们回屋子都歇着。”待春灵走了之后,素云曲起食指,击扣在刚才发出声响的墙壁上,“咚、咚、咚”然后她打开窗子,看着一面与隔壁院子共用的两人高的伙墙,伙墙上还固定着金属丝和酒瓶渣子,她一点都不担心。   果然,一个身影从那面墙壁后面跳了过来,他巧妙地躲过了金属丝和酒瓶渣子,借着墙壁的力道轻灵地落在地上。然后再一跃,从窗户跳到了素云的闺房里。   素云笑着看来人道:“叔不会大费周章地过来,就是让我给洗手的吧。”   简玉珩已经换上了粗布麻衣,好在素云看惯了他穿道袍的模样,倒也不觉得古怪,他伸出手道:“我那院子里没胰子,就是得洗洗,还有顺道让你瞧瞧你的邻居是谁。喏,药包刚忘拿了。”简玉珩把药包放在桌子上。   素云亲自去外间打来温水,一并还有胰子布巾,她撩起胳膊上的衣袖,简玉珩那厢已经把手泡进了温水里,素云将手也放到水里,细细揉搓着简玉珩的手。   素云的手几年不练剑,茧子慢慢没了,简玉珩可不是,右手掌心好几处地方都有薄茧。   一双男人的手和一双女人的手叠交在水盆里,两人一时都没言语,只有流水的声音。   素云用胰子给简玉珩搓完手,端起水盆出去重新换水,简玉珩看着素云没半点怨言的模样,品不出心中是个啥滋味。   但凡能把他当个同辈男人看,素云铁定不会这么殷勤,她与他一样是懒惯的人,不知道她有没有这样对过季舒尧?   素云再端了一盆干净的温水进来,简玉珩自己又洗了一遍,用布巾擦手时,他笑着道:“丫头,虽然你现在并没有身子,但当初叔可是把你当做怀了别人的孩子要娶回家的,叔待你的这一片心,你可明白?”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若素云真的怀孕,虽是为了应付当下的事情他俩成亲,可成亲了就是夫妻,婚约文书不能造假,成了夫妻还能做什么!   过日子,生孩子。   素云笑道:“明白,叔待我一向如此,怎么为我好就怎么做,一向不计较别的。”   简玉珩顿时垮下脸,感情他现在对她怎样,她都认为是该的。什么不计较!她生下的孩子他不是亲爹,他能不计较?他只是拿自己的婚事替她应付,等她想清楚或是又看上哪个男人,不跟他过了,他能不计较?   怎么可能!   “叔没你说的那么好,叔对你可不是无欲无求。”简玉珩道。   素云本是要收拾水盆的手突然一顿,望着简玉珩:“要不我给盆里添点热水伺候你洗脚?”   简玉珩张了张口,却不知怎么言语。也罢,这丫头看来完全受以前二人相处模式影响,就是把他当亲爹亲娘亲叔伺候呢。也怪自己,当初丫头长大了,他还是没个正行,拿着长辈的身份欺负素云任劳任怨地给他做这做那。   反正素云现在是铁了心了再不跟季舒尧这个前夫纠缠,就算素云长得再出挑儿,她现在的身份也没哪个年轻贵胄敢要她,他就在她身上磨,磨得她什么都明白了为止。   他现在是她最亲的人,她逃不到哪去,一年两年,三年五年,他也磨得起。   素云还等简玉珩回话,就见他奇怪地看着自己不知在想什么,忽然他神色一凛,眼睛扫向门外,而后迅速回身钻到床上,将床帘帐子放了下来。   “外面季大人求见。”屋外的半芹隔着门低声道。   季大人?素云就认识那么一个季大人。她也变了脸色,但很快就恢复了,道:“你就说我还歇着呢,让他先回吧。”   门外的半芹应了一声离开,过了一会儿又道:“大人说他下午无事,在院内等你醒来。”   素云正想再说什么,简玉珩从床帘帐子里探出头,朝她招手示意她过来。   素云走到床边,简玉珩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再让传话,他就知道你现在醒着呢,说不定寻个什么理由就过来了。既然已给他知会了你歇着,你现在就在床上歇着。”然后笑了笑,“我也同你一起歇着,他现在在院子里,我走都走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旁观者清,师弟一定会目睹更多叔怎么打侄女儿歪心思      第49章 四十九      素云听师叔说得有理,脱了鞋子上床躺着,单人床两人挤着热,简玉珩努力朝墙边儿缩,给素云腾出了一块地方。   院子里有季舒尧等着,单不管外面这时候天还热,就是季舒尧那丞相的身份,素云也没有安心歇着的心思。过了一会儿,她看简玉珩阖上双目,呼吸也匀称了,才起身下床朝外面走。   简玉珩忽然睁开了双眼,透过床帘帐子掀开的一角看着素云离开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季舒尧坐在樱花树下的石桌边上与自己下棋,棋盘边有他未喝完的半盏茶,看见素云从屋子出来,口中含笑道:“素云。”   恍若隔世,他不过还是那个立于树下的翩翩公子。   素云有想过和离之后,与季舒尧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想了那么多种情形,却独独没有他笑得这般熟稔自然的样子,仿佛那最后一晚求着要送她要抱她的男人似乎根本没有存在过。   她只是愣了一下,就赶忙把季舒尧往屋中让,“外面热,相爷随我到屋中来吧。”他还那样熟稔,她也不好装得疏离,显得她小家子气似的。   季舒尧依旧笑了笑:“你还与我客气什么,我就不进去了,与你在这里说两句话就走。”   素云点头,坐在季舒尧对面的石凳上,还好被晒得热腾腾的,否则让屋里的师叔知道,又该骂她姑娘家不懂得保养自己。   “你病了是不是?”季舒尧问道。   就这一句话,素云便知道,她在刑部的一举一动,简从渘知晓,师叔时刻关注,季舒尧也盯着看呢。   “嗯。”素云再次点了点头。   “不知道什么病,不敢擅自给你拿药。”季舒尧道。   素云没好意思说其实是小日子来了,走的时候就是骗了他,现在不敢说真相,再者,她跟一个男人说这个,也实在不大好,虽然他是她的前夫。   “没什么,就是早晨肚子疼得厉害,可能吃错东西,现在好了,也看了大夫抓了药。”   “嗯,那就好,那如此我便不打扰了,素云你好生歇着。”季舒尧起身,“我这会儿还要回皇城,你若还需告假,我可以帮你去刑部知会一声。”   哪敢呢,她是走了承王的后门进的刑部,已经让很多人不待见了,何苦再攀上已经绝了的关系,让那些人嚼舌根?   “确实不是什么大病,无须在休养,明天可以去刑部当值,劳烦相爷。”素云起身相送。   两人走至院门口,出于礼节且又因季舒尧的身份,素云将他送到巷子外面,季舒尧在登上马车之前,又道:“素云,我刚在院子中看了你院子的格局,有一个角落大约是你屋子后面的墙壁,连着隔壁,你的窗户不知道有没有在那里,姑娘家在外面住还是仔细些,晚上睡觉窗户关严实了。”说完转身上了马车离开。   素云送完季舒尧回到屋中,看见屋子竟然又里多了一个人,想起刚才季舒尧那句要把窗户关严实的话,当真哭笑不得。   尚柯也来了。   “姐。”尚柯压低声音道,毕竟不是走正门进的,不敢吵到屋外的人。“你病了我来看看你。”然后眼神有些躲闪地看了简玉珩一眼,刚进来的时候,师叔竟然在师姐的床上躺着,这真的……可以么?   屋中现在多了两个男人,素云担心丫鬟们进来,简单朝尚柯应了一声,就道:“我这会儿都好了,叔把药也给我了,没什么事,你俩快走吧。”   师姐这是被人撞见害臊么?果然还是有问题,叔在这呆了这么长时间都没事儿,偏他一来就赶人呢。尚柯想。   简玉珩拿眼看着尚柯,一副“我都说了你来准不招待见”的神情。尚柯委屈地道了一句:“我媳妇儿说她以前也是这样,御医说成婚之后就能好转。姐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好好养病吧。”说完垂着头跳出窗外,然后蹬着墙壁蹭蹭几下跃到了另一边。   前几日尚柯和瑶郡主大婚,因为官阶的缘故,素云未得参加。   简玉珩对素云道:“北辽进犯,尚柯不日就要跟着岳丈定北侯去边疆打仗,他会布阵但兵法是弱项,届时叔会以送粮草为由,暗中给尚柯出谋,好让他初次打仗建立功勋。不过还有几日,这几日你这窗户……晚上也开着,”眼睛弯了弯,“叔万一晚上有急事好进来找你。”   晚上能有什么急事找素云,素云连布阵都是弱项。她哪里能想到简玉珩肠子里的弯弯绕绕,只是点头应允,就是脑海中又闪过季舒尧临走前叮嘱的那句话。   素云本就不打算夜间关窗,晚上夜风凉爽,她睡得舒服。季舒尧虽提醒得有道理,但她的邻居是师叔,倒不必防着,就是担心招蚊虫进来,装了纱屉子。   谁料想师叔说的“不日”因北辽此次大举攻大兴边境,变成了“明日”。   定北侯乃敬阳长公主的驸马,自小随父在北疆戍守,对与辽交接地形甚为熟悉,也熟知北辽几位大将的战术,在与辽对战中战事胜多败少。只是此次战事蹊跷,北辽通常在秋末时会大举进犯,平常时日都是零星骚乱。   此次战事绵延数月,跨了整个秋季,若初冬还未将进犯外族驱赶至边境以外,在耗损众多财力人力物力的情况下,只怕这场战争胜算把握将去掉几成。   一旦入冬,大兴朝的将士不及北辽将士能适应寒冷,战斗力将折损一半。想来这就是北辽此次夏季攻打大兴朝的意图。   十一月初七,北辽西部突遭西夏袭击,南部有大兴北定侯亲自率兵攻打,与此同时北辽此次南征部队的后方支援被切断。   一时之间北辽三面夹击,只得从东面边打边撤,据说东面防守是一位年轻校尉,初次征战不成气候,且兵力最薄弱。   十一月十四,北辽两位将士皆在向东面撤退时被那年轻校尉的出奇战术所困,后生擒。   那年轻校尉不是别人,正是金科武状元、北定侯的佳婿昭武校尉尚柯。   十二月初,大兴军队剿灭了北辽残余势力,北定侯整顿边境军力后,遂率一众将士回京。   回京那日,简玉珩带着素云包下重铉正街一家酒楼的雅阁,雅阁二楼临窗,美其名曰观赏少年将军的风姿,其实就是看他师侄儿的热闹。   “丫头,你可瞧好了,一会儿尚柯骑着马,就这么在窗户底下一走,保准各色各样的手帕从那些窗户上飘下来,”简玉珩笑着朝街对面二三楼开着的窗户一指。   对面街上的楼碧瓦粉阁,此时二三楼的窗户都开着,各种装扮的姑娘三两地倚在窗户跟前嘻哈笑闹着,有可爱的、有妖艳、有端丽的。   “说不定帕子上还写了几首时令小词,约定时间都有了。”简玉珩笑得幸灾乐祸,“瑶姐儿可厉害着呢,尚柯敢收了,回家了可不好过。”   素云陡然想到她和季舒尧游河那次,看见画舫里和富家子弟在一起的叔,美人在侧,觥筹交错,也是一副浪荡的模样,衡王殿下的口碑在朝中一向不怎么好。“叔在行得很。”素云道。   “那当然,叔还知道官家小姐在这方面虽隐晦可也大胆的,要不是尚柯成亲,尚的是郡主,就会有那使手段的逼迫尚柯休妻再娶。”   “是,那些姑娘们以为尚柯年轻英俊,又立了军功前途无量,将芳心暗许又苦无门路,说不定那些行为还是受家里大人指点,可是他们又哪里知道尚柯的军功是你给挣来的,那骑在高头大马身着铠甲的该是你。”素云有些不服气。   中套了!简玉珩将素云的神色看在眼中,故作无奈叹气道:“这冬季一过明年开春你都十九了,叔都二十八了。”   素云不服气的就是这个。叔虽恢复亲王身份,但手中无实权,他的婚事无人问津。   “你在想什么?”简玉珩问道。   素云侧首:“我在想你怎么不娶媳妇儿。”   简玉珩又装模作样地摇头:“大约那些官家年轻小姐们嫌叔太老或者又因为在‘封地’养出了坏习气,都看不上我吧。”   “叔优点那么多,怪她们眼睛不好使。”叔现在这样和富家子弟厮混在一处,也是造成贪图享乐不思进取的假象,素云都明白。   简玉珩的双眼亮了亮,饶有兴趣地盯着素云,顺着道:“哦?叔的优点?丫头你倒说说叔的优点有哪些?”   “叔长得好,身段好,会疼人,除了嘴巴刻薄外真没什么坏习气。”素云一手拄着下巴,看向远处街道尽头,隐隐能看见有军队朝这边行进。   作者有话要说:   小寅想不出周边少数民族建立的国家名字,姑且用宋朝那时的吧   第50章 五十章      “那哪里叫刻薄,夫妻之间真要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有什么意思,相互之间逗个趣拌个嘴,那是小情趣。”   素云点点头,“那如此叔似乎就没有缺点。”   “对。”简玉珩洋洋自得道。   “不知叔以后会找个什么姑娘当我婶子,我盼着那一天再多一个人疼我。”   简玉珩刚还因素云开窍知道他的好而兴奋,听素云这么一说,脸立刻黑了,“你别想,真有那么一天,叔只顾疼媳妇,搞不好早把你抛脑后了。”怕素云不信他真会疼媳妇,还补了一句,“你去问尚柯,他现在是不是在叔这学的把瑶姐儿哄得高兴,就算一会儿他被那些姑娘们抛手绢,以瑶姐儿那脾气……不过照样过不了几日两人就蜜里调油。”   素云正伸长了脖子看远处的军队,未真正将简玉珩的话放在心上,只敷衍地点头称是。   简玉珩没奈何,腹诽了一句“傻瓜”,点了点素云的肩头,示意跟着他离开。   素云疑惑:“叔带我来不就是为了看尚柯热闹么,怎么没看又走了。”   简玉珩道:“女人家的手段来来回回就那么些,叔突然没了兴致,一心惦记着午后观摩与西夏的比武,咱们各自回府收拾妥当,午后在宫中见罢。”   这次打败北辽,大兴的兄弟国西夏出了大力,为表谢意,大兴皇帝宴请西夏国主,两同盟国之间免不了要让各自的臣子将士切磋武艺。   素云不爱看戏,哪怕有武生打戏她都觉得是假的没什么看头,但当真喜欢看真人比武,这次观摩京中官员不分官阶大小都应邀在内。   申时,京中文武百官在擂台外等候,大兴皇帝携皇贵妃引领西夏年轻国主及公主一同前来。   申时初刻,擂台外围鼓声震天,西夏和大兴各有一名壮士上场开始比武。因西夏和大兴一向交好,每年都有此类论武力、马术、兵器的赛事,且几乎都是大兴壮士赢得头筹,于是在场已看过数年的官员早失去了对赛事本事的兴趣,开始不动神色地打量才继位不久的年轻国主李宗阵和他的胞妹李顿珠。   不知皇上会将哪位适龄的公主、郡主或者大臣女儿嫁给英俊有为的李宗阵,且哪个好福气的王孙公子能得李顿珠这样的绝色美人为妻子?   “这次打败北辽,有一位年轻的将士战术奇特,立了大功,听闻是大兴金科武状元,不知今日的比武,那位英雄可否上场?”西夏国主李宗阵对旁边的兴朝皇帝道。   两国比武,大兴未将精悍勇士派出场也年年胜出,武状元是通过层层选拔武艺最精湛的人才,根本无需参加,但既然西夏国主开了口,皇帝简玉珏也不好拂其面子,遂让身侧宦官派才回京的尚柯登擂台比试。   尚柯刚满十八,正是介于少年和青年的年纪,虽个头身量要比西夏壮士小了两圈儿,但身姿挺拔,星目朗眉,且又在战场上历练过,眼目之间多了沉稳和成熟,这赛事若大臣官员们能带上女眷,不知又收获了多少少女的心。   果不其然,连上了三个西夏壮士,都被尚柯的好武艺打败,看台众位都拍手称赞,连西夏国足李宗阵都赞不绝口。   唯有素云,远远地看着尚柯打斗的路数捏了一把汗。   尚柯担心在众人面前显露云枫观正宗的武艺,在打斗过程中一直藏着招式,势必不能将通身武艺发挥到极致,这样已很吃力,且他连站三场,西夏壮士体力又好,尚柯已露出疲态,这些还不足以让素云担心,就是尚柯每次用右臂格挡时每次抬起的高度不对,致使后发的招数都要弥补这一招的不足,这明明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防御动作,他为何做得如此吃力?莫不是……受了伤。   还有一个西夏壮士出场,所有赛事就结束了,素云现在唯独希望尚柯快点结束与那个人的比赛。   通常情况下,最后一个出场是本国压轴的,西夏一向以勇猛著称,前来比赛的壮士也都是一个赛一个的高大魁梧,以前最后一个壮士更是魁勇无比。   这次却不比往日,西夏上场的最后一个人与汉人相貌相似,除了眸子透着黄色,不仔细看以为就是大兴朝本朝男子,身材也是难得的修长匀称。   “哈哈,这是我们西夏第一猛将,族中有汉人血统,也曾拜在汉人师父门下学过功夫,当真是骁勇善战,不知我们西夏第一猛将对上大兴武状元,会如何?”西夏国主李宗阵爽朗地笑着。   这是一场与以往不同的赛事,混族人结合了西夏和大兴的优点对上大兴本土的汉人,不知是否有优势。   众位连着皇帝简玉珏都来了兴致,唯独素云手中直冒冷汗,尚柯若直接显露正宗功夫即便受伤,胜算把握也是极大,但现在这种情形……   真不好说。   素云在乎的不是大兴朝这一场的输赢,大兴朝前九场赢了七场,丢掉这一场也算今日赢了,她担心的是尚柯,她这个师弟她还不了解吗,在对打决斗上特别固执,就是拼着去送死的一口气,也不服输,当初就是和一个门派出了矛盾险些丢了性命,还好当时素云及时赶到,替他打架将人打跑,出了那口恶气。   正如素云所料,尚柯与那人的比试中渐渐处于下风,只能勉强接上对方的攻击,他连还击的机会都没,但在外行人眼里看着,二人打得难分难舍,实在精彩呢。   素云透过层层人群,看着坐在前排的简玉珩背影,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似的。   对方也是拜在名师门下学过功夫,十几个回合试探之下,就知晓尚柯的短板在哪里,便不给尚柯喘息的机会,猛攻他的右臂……   尚柯终于体力不支,险些被对方打出擂台外侧。   在看台前面坐着的瑶郡主本也是看热闹,心里也一直认为自己夫君厉害,西夏人不足为惧,可此番情形,她心疼地跟什么似的,看看自己母亲父亲,再看看皇帝舅舅皆屏息凝视,却没有要张口阻止。   倒是西夏国主李宗阵最先开口:“看来两相结合取其优势更胜一筹。”他这句话说得饶有深意。   夏廷近年来大兴儒学,提倡汉文化与技术,废行蕃礼,改用汉仪,李宗阵新继位之后,更是致力于将汉文化与本族文化结合取各自精华优势。李宗阵继位不易,他是踩着众位兄长的尸首才得了国主之位,他想此生大有作为,西夏虽与大兴表面为同盟国,但国书皆以大兴称为“兄”,他想以西夏的鼎盛换来两国之间真正的平等。   李宗阵此言一出,便是对大兴本土汉文化一个小小的讽刺。   而此时,尚柯在又和西夏勇士比试了几个回合之后,出现了狼狈之态。   皇帝简玉珏脸色些许凝重,敬阳长公主看着已经面色发白的女儿,只能拍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慰,这种时候不是她们妇道人家可以插嘴的。   “臣斗胆……臣有话要说。”一声柔弱却坚定的女子声音在他们后面响起。   众人齐齐回头,看向只有七八品阶的官员坐着的地方。   一个面容端丽清艳,身形细瘦高挑的女子从容走出来,她走到皇帝简玉珏面前,恭敬行礼,道:“臣以前乃云枫观弟子,深谙武艺招式路数,臣见武状元带伤比试实属敬佩,但实在有失比赛公平,臣斗胆上前发表言论,还望圣上降罪。”   皇帝简玉珏道:“爱卿为内行人,若不说此实情,朕还蒙在鼓里,何罪之有?”   素云站在皇帝跟前,一直躬身垂眸言语,她不敢抬头看皇帝旁边的李宗阵,却明显感觉对方朝她探了探身子。她无视,继续道:“武状元带伤比试,若受旁人指点继续参赛,臣以为此次比试还算公平。”   “那爱卿可有推荐人选?”皇帝简玉珏说完,眼角微微瞥了一眼衡王简玉珩,他知道自己的亲弟弟过去那些年去了哪里,他能出面指点或亲自参赛都是最佳人选,怎奈简玉珩置若罔闻,一点都没有理解皇兄给他的暗示。   “臣作为云枫观正宗一脉首席大弟子之一,臣荐自己。”素云道。   文武百官将素云的话一字不漏的皆听到了耳朵里,震惊之余再无旁的情绪。要知道本朝崇尚道教,云枫观作为道教之首无论在江湖还是庙堂地位极高,正宗一脉的弟子皆被尊崇,谁能想到这个面色隐隐透着不正常苍白的女子竟然是正宗弟子,且还是首席大弟子?   不是安国公的嫡幼女送往道观袪灾除病的么?以为就是随便养养得了。   “算公平!”西夏国主李宗阵笑着道,“不过我亲眼见识过云枫观弟子的厉害,若要再公平些,得在此之上定个规矩才行。”   素云继续无视,也未搭理。   皇帝简玉珏道:“国主要定什么规矩?”      第51章 五十一      “比如在多少招之内,大兴武状元能打败我西夏第一猛将,就算这场比试大兴胜出。”反之便是,未打过就是平手也算西夏胜,西夏国主李宗阵说道,眼神一直在素云脸上身上逡巡。   模样虽变了些,可当初怎么没察觉“他”是个女子呢?   皇帝简玉珏转向素云,温声道:“爱卿以为多少招之内有胜算。”   “回陛下,七招。”素云如实说。   “毕竟是二对一,我以为三招就能见分晓。”西夏国主李宗阵竟然就跟小孩子一样讨价还价,没人知道他当真见识过云枫观弟子以一敌众的厉害,他说三招都嫌多。   “好!”素云终于抬眼瞪了一眼李宗阵,向皇帝行礼之后,走向擂台外。   尚柯扶着右臂走过来,素云伏在他耳边低语一番,末了又忍不住嗔责道:“都成亲了还如此孩子气,你逞强可把郡主急坏了,以后再不敢这样,不是每次姐都能在你跟前护着。”   尚柯被素云提醒,看向看台坐立不安的自家媳妇儿,暗暗下决心以后再不敢逞强,遂再次回到擂台中央,脑海此时不合时宜地想,师姐是和师叔待久了么,怎么说话的语气都如此相像?   鼓声再次响起,最后一个回合在三招之内定胜负。   “西夏人刚毅有余、灵巧不足,以你之长攻他之弱。”   “善用虚招。”   “借力打力。”   那西夏人果然还是攻尚柯的右臂,尚柯变换身形用左肩去挡,在西夏人欲抓住他的肩膀时,尚柯回身一个大回旋,身子一矮,一腿回踢在西夏人的后背。西夏人不如尚柯反应快,生生挨了一脚之后,向前震出数步。西夏人继续攻击尚柯,用肩膀抵着尚柯的右肩,一路靠力气将尚柯抵到擂台边缘。眼看着尚柯的一只脚离擂台界限只剩半步之遥,他整个身子忽然向后一倒,西夏人正在使力猛地没有支撑点,他重心不稳,一下就要带着尚柯一同摔在擂台外。尚柯此时将身子向后压地更低,双脚犹如在地面上被固定住一般,只从膝盖处打弯,身子几乎与地面平行,堪堪躲过了西夏人的撞击。   西夏人跌出擂台,尚柯只是身子悬空在外,双脚还在擂台内,刚好三招,尚柯胜。   大兴君臣连着西夏国主兄妹都拍手赞扬,众人在赞叹尚柯过硬的功夫之余,又都将目光放在能让此次比试有转机的素云身上。   “只是提点三招就反败为胜,可想这位……这位女英雄武艺更胜一筹,不知可否让我们西夏人都目睹女英雄的神采?”对,李宗阵没说自己要看,因为他看过。   素云恭敬地回道:“国主有所不知,我十六岁得了一场病,缠绵病榻有一年多,常年服药已伤根本,通身武艺付诸流水。”   素云说的平常,听见的人为之动容,一身精湛武艺练成非一朝一夕,陡然没了常人很难接受。更何况对知情人而言,素云那非病而是人祸。   西夏国主李宗阵道了一声“可惜”,转而向皇帝简玉珏道:“皇上还记得我此次来大兴说要找人的吧。”   皇帝简玉珏笑道:“国主此时一问,你要找的人可是在这百官中?”面上笑着,心里却一沉,身为朝廷官员竟然让西夏国主前来找寻,西夏虽不是敌国,可这罪,若治下了可不小。   “正是。”李宗阵一抬手,身侧西夏臣子递上一副画像卷轴,他双眼看着素云,哗啦一下将卷轴打开,一副汉人少年画像映入众人眼帘。   四年前,李宗阵还只是一个被兄长们欺压的少年,虽有王族血统,却从未享受殊荣,某日他随兄长出巡,兄长却故意将他丢在荒漠中,他身上的华服引来沙盗,险些丢了性命,就是这个汉人少年将他救走。   谁料到,这少年原是个女子。   “这位画像中的少年于我有恩,我们昔日也有约定,若再相见,‘他’便跟我回西夏。”李宗阵看着眼前已长成美娇娘的救命恩人,“今日一见这位女壮士,和当初救我之人相貌七八分相似,便冒昧问一句,女壮士可有胞兄弟四年前曾去过西夏?”   素云当然记得当初和李宗阵相识的情景,当时只是为救人性命,哪里知道这个人的属性为膏药,她走哪他跟哪,一脸崇拜地硬要让她回去教他学武艺,她便胡乱应承自己现在是在外游历,以后若有缘相见定会与他回西夏。   阴差阳错,没想到一个做了官,一个做了国主,在今日又相见了。   素云的脸白了几分,就算李宗阵拿以前旧时称呼逗趣,她也没有半点兴致。   她有胞弟,是安国公的宝贝儿子,今年才十岁。   “国主画像中的人,正是,我。”素云说得艰难。   “原来当初你是女扮男装?你就是素素兄弟?”李宗阵故作惊喜,转目看向皇帝简玉珏,“没想到在今日找到我寻了多年的恩人,我若冒昧向大兴皇帝讨要您的一个臣子,不知可否同意?”   皇帝简玉珏看了看眼前这个貌似柔弱的女子,多年前往事忽然记起,那个和他的长子手牵手在湖边玩耍的小女娃儿已长成大姑娘了,若非他顾及嫡子东宫之位是否稳固,那现在她该是自己的长儿媳了吧,多年以后,长子若成事,她就是荣宠六宫的皇后,又哪里会成为权势斗争下的牺牲品,更不会成为云枫观的弟子,后来又成了丞相夫人?   本有成凤之命,却无此运道,也算可惜。   谁能想到,这个女子在是云枫观弟子的时候又有恩于未来的西夏国主,让自己的命运再次转折。   李宗阵明里说要报恩,将恩人请回去,可他暗地里打什么心思明眼人都看出来了,他年轻又未立后……   难道这安国公家的嫡幼女就有成凤的命?   也罢,她成谁的凤再与大兴无关,长子和嫡子争夺谁输谁赢,她以后都无法善终,能去西夏享受荣华与富贵,再好不过。   皇帝简玉珏笑道:“既然是国主的恩人,朕当然会成人之美,”看向素云,依旧温和地笑着,“朕今日目睹爱卿惊才绝艳,本欲日后委以重用,但既然爱卿要随国主去西夏,且国主爱才惜才,此番前去爱卿必能施展才能。”   皇帝这就是替素云同意了。   在很多人眼里,素云虽是安国公嫡幼女,但自小在道观中养着,不是正经的官家小姐,且官阶只要从七品,还是个离异过的女人,能被西夏国主赏识看中,以后又可一步登天,何乐而不为呢。   可,素云并不这么想,她根本不想去西夏 。但国主讨要,皇帝又同意了,她一个小官能怎么反驳。   这时在第前排坐着的大臣中,为首的一品丞相忽然站了起来,走到皇帝和国主跟前行礼,与此同时刚抬起屁股的简玉珩,屁股一沉重新坐在座位上。   季舒尧道:“按大兴律法,身有官职婚姻从己,来去更是自由,国主莫勉强。”   李宗阵有些不悦道:“我并没勉强她,是她当初说再次见面就与我回西夏。”   季舒尧侧首看着素云:“素云,你可愿意随国主去西夏?”   素云正要开口言语,坐在李宗阵身侧的公主李顿珠朝季舒尧的方向问道:“你是她的前夫?”   此言一出,众官哗然,杨素云和季舒尧和离的事满朝尽知,不算稀奇,可西夏公主才来未出一日怎么就将此事打听到了。   李顿珠笑笑,异族姑娘的美丽瞬间光华四射,她道:“这不难猜,我见我兄长的这位恩人未梳刘海,我知道你们汉人女人若成亲才会将刘海梳起,再者刚这位……”上下打量了一下季舒尧的官服,“这位丞相大人说‘身有官职婚姻从己’,这位恩人若有婚约丞相大人说这句话就显得多此一举,由此言便可猜度,恩人现在并未成婚,两点推断,恩人是离异的妇人。”再次将季舒尧看了看,“丞相大人能唤恩人名讳,关系应该不简单。”李顿珠其实还想继续说她的另一个大胆猜测,丞相大人对恩人这个前妻旧情未了,否则怎会出言让兄长别勉强恩人呢,不过此时他的兄长按住了她的手,她便闭口不言。   李顿珠推断丝丝入扣,缜密无疏漏,众人忍不住对这位美丽有聪慧的公主多看了几眼。   季舒尧不得不道:“公主推断得有理。”   此时的简玉珩心头有些烦躁,觉得季舒尧太急了,反而坏了他的好事。这本来是叔趁机娶素云的绝佳机会,叔若此时以护侄女儿的名义说与素云已有婚约,西夏国主再有心怎么能将成婚的恩人带走。可季舒尧情急之下露了底,还让西夏公主当着众人的面猜度出,这不是让皇帝及东宫太子都知晓季舒尧的软肋了么,季舒尧是保东宫的底牌,若他的软肋与承王势力有关,如果万一他倒戈怎么办?   若这个时候简玉珩再说娶素云,那他也露了底,素云将会被推在风口浪尖上。   作者有话要说:   做不了皇后,做王后!      第52章 五十二      前有皇帝替素云应承下,后季舒尧又替她用大兴律法解围,素云此时迟迟未开口,西夏国主李宗阵再没脑子,也看得出素云大约是不想和他回西夏,更何况他凭一己之力一步步登上国主之位,不可能无半点心机。   李宗阵道:“恩人是大兴人,只怕已习惯了在家乡生活,突然去西夏一时无法接受,我也不强人所难,这样吧,给恩人七日时间考虑,七日后再与我答复,就是别忘了我们四年前的约定。”换言之,你就算拒绝我,也得找个像样的理由素云只得说“好”。   两国武艺切磋比试完成,大兴十场八胜,大兴皇帝宴请西夏邦友,文武百官亦出席。朝堂官员皆深谙官场变通之道,谁家在朝堂风头正盛或只是初露锋芒,都能让那些嗅觉敏锐的朝臣趋之若鹜,单不追究素云今日是故意逮住时机显露才华还是只是单纯地想帮师弟,她区区从七品小官已因一场两国武艺比试而被众朝臣乃至西夏臣子记住。   皇帝圣口已开,本欲委以重用,那换言之,素云若没去西夏国,她必会被提拔。   丞相季舒尧当众替素云回绝西夏国主,足以见得,丞相对前妻念念不忘,当初和离并非本愿,两人重归于好指日可待。   西夏国主数年依旧记得素云这个恩人,当初青葱少年都不忘恩情,更何况现在恩人已出落的貌美身娇,以后身份实在耐人琢磨。   素云又是云枫观首席大弟子。别忘了,她曾是学府拔尖的学子呢。   才能与身份显露,让那些以前轻看素云以为她没有真本事的人自惭形秽,都舔着脸巴结奉承。   真应了那句名言,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她本是安国公嫡幼女的身份,似乎都被淡忘模糊了,和她现在的一比,实在有些不值一提,更何况众人心知肚明,安国公夫妇对这个孩子一向不怎么上心,当初把她从道观接回来,也是要巴上承王的权势。   素云这顿饭吃得也开心,有人舔着脸上杆子让她打脸,她为何不高兴?   宴席结束,素云出宫回到屋中已有些疲惫,她换下官服穿上襦裙,靠在软塌上休息,小寐了还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春灵上前给她说有贵客求见。   她按了按有些发痛的太阳穴,知道那块膏药如四年前一样,属性未改。   毕竟贵客是西夏国国主,拜访这方小院已有失身份,她作为一个小官不敢拒见,只得强打起精神出门把李宗阵往屋中请。   素云的这个院子很小,接待客人的正厅和她的卧房连着,李宗阵进到屋中十分好奇地仔细打量素云的屋子,然后人就要往卧房里钻。   “国主,那是我的闺房。”素云挡在卧房珠帘门口,不让李宗阵进去。   李宗阵笑了笑道:“这里没有外人,你就像四年前那样叫我一声李大哥就行,我也叫你一声素素……姑娘。”当初她有意隐瞒性别,李宗阵叫了她半日素素兄弟,现在想想都可笑。   素云没搭理他这句话,只命丫鬟奉茶,请他在正堂主位落座。   “国主这么晚了,有何事找我?”素云道。   “没事就不能来坐坐么?”李宗阵道。   这四年来,素素兄弟在他心中的英雄气概挥之不去,他做梦都不知梦见了多少次,曾一度以为自己不是个正常男子,现在好了,原来他的素素兄弟是位姑娘,还是为相当貌美的姑娘。从皇宫出来知道真相后,他回到行馆就坐不住了,打听了恩人的住处,就想来这坐坐。   “按大兴律法,入了亥时,男性官员不得入女性官员私宅,”素云道,“国主虽不是大兴朝臣,但这规矩得守。”   素云这句冰冷的言语提醒着她对李宗阵的疏远,但他心中被欢喜占据,未品出素云这句话的深意,再者,他虽然给素云台阶下说宽限七日,但心中十分笃定,素云一定会跟他回西夏,她并没有什么理由拒绝。   李宗阵端着茶杯仔细品尝,好像素云的茶有多香一样,素云给春灵使眼色,春灵会意站在李宗阵跟前,给他不停地添茶。   这招还是和简从渘学的,就是让他喝撑了憋不住尿,不得不走。   这时,半芹打了帘子进来,对素云道:“季大人来了。”   李宗阵此时又像牛饮一样灌了一杯茶,一听“季大人”,眉头一皱,想到白天那个兴朝的丞相挡在素云面前替她回绝的情形,心中顿时不悦。   妹妹推断这个季丞相是恩人的前夫,他不愿恩人去西夏,必是心里还万般不舍。汉人很重礼节,大晚上的,前夫来这里做什么?   季舒尧进屋之后,素云站起身相迎,他提着一个油纸包,道:“素云,这是番邦进贡的当归,承蒙陛下垂爱,给我赏赐了些,你知道我那里又……我便给你拿来了。”西夏是一座天然药材宝库,由属当归为首,具有养血、调经、祛瘀、生新的良药。   季舒尧这短短的一句话,让李宗阵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第一,季舒尧将西夏说成“番邦”,暗指西夏在推崇汉人文化,可依旧不是汉族正统。还有“进贡”一词,也戳到了李宗阵的软肋,既然是同盟国,但他们西夏还要年年进贡,而大兴就叫“赏赐”。   第二,药材乃西夏特有,他已知恩人身体欠佳,但来时却两手空空,和季舒尧一比,就不够体贴了。   第三,当归是妇科用药,季舒尧的意思显然就是他现在府中还没有女主人,他还把恩人当女主人看。   第四,就是李宗阵最不能接受的,季舒尧进屋时看都未曾看他一眼,明明是故意的。   “嗯哼……”李宗阵佯装咳嗽,来提醒季舒尧的无礼。   季舒尧挑眉,故作吃惊道:“原来国主在这,进屋未行礼,还望见谅。”然后依旧稳稳地坐在凳子上,没有补那个礼节的意思。   李宗阵微微颔首,转目对素云道:“素素姑娘,我西夏可不止当归这一种药材有名气,甘草、大黄、党参皆为上品,是强身健体的良好药草,你若和我回西夏,过不来多久就可以气血补足,与常人无异了,到时候就可继续练功……”   “哦?”季舒尧放下刚品了一口茶的杯盏,“原来国主是继续游说的。只是国主不知,若没有名医配药方,药材再好,只怕功效会减少一半。”   大兴朝的医疗技术要可远高于西夏呢。   李宗阵气结,看了看季舒尧一派悠然的模样,他再次看向素云:“四年前,见素素姑娘只身行走,未有坐骑,我的战马刚好配种成功,母马才下了一个马驹,你若和我回西夏,马驹就赠于你。”西夏战马远近闻名,蒙古吐蕃北辽对西夏这个小国礼让三分,也是因为其战马的勇猛与将士的彪悍,就是西夏战马配种成活很低,也只有贵族和大将军才有此坐骑。   “会功夫的人未必会骑马。”季舒尧又道。   前夫可比外族汉子更了解素云。   李宗阵又被堵了回去,他有些恼怒地看向季舒尧,季舒尧续道,“国主赠于素云马驹,可是因为西夏战马认主,若自幼喂养便更亲近?其实人也如此,素云自小在大兴长大,年少时游历去了西夏也不过数日,她的家乡亲人朋友都在大兴,她有什么理由要和你去西夏?”   素云在一旁来回看着二人唇枪舌战,听到季舒尧这一句话时,没有绷住“嗤”地笑了出来。   李宗阵道:“季大人怎么可以拿恩人和马驹比?当初是素素姑娘允诺于我的,是君子就要信守承诺。”   季舒尧道:“素云当时年幼,最无定性,信口的话国主怎可当真。”   李宗阵一时语塞,季舒尧站起身,对素云道:“已入夜,素云我便不打扰了,你好生歇着吧。”转身欲走,看了一眼李宗阵,“国主,还有半刻钟就到亥时,我们一同走吧。”   李宗阵看了一眼素云,不得不和季舒尧一同出了屋子。   也不知季舒尧是否将李宗阵劝服了,剩下的七日李宗阵未在素云院子里纠缠,但素云知道李宗阵不达目的不罢休,当初就是嫌他跟着烦了,才用“下次若能相见就和你回西夏”这样的话来打发他走。   眼见七日期限快到,素云依旧想不出能拒绝的理由,她这几日大冬天的晚上都把窗户打开,可叔也不知为何,也不来她屋中了,甚至连个音信都没。   到最后一日的时候,素云终于坐不住,只得偷偷跑了一趟衡王府。   简玉珩把她带到寝阁内室,她还是头一次进叔的卧房,当初马车豪华的陈设她已见了,这卧房更是华丽奢侈得令人咂舌,素云也没心思去细细打量,只道:“马上就要和人家去西夏,你怎么也不管我?”   简玉珩侧目看着素云:“你这是在怨叔?”   素云小嘴儿微微嘟起,她自己都未觉察,看在简玉珩眼里,似乎又看到了那个以前耍脾气的小姑娘。“好了,别生叔的气,这两天有事儿绊住了脚才没去找你,听你那意思你是不想去西夏?”   “难道我想去?”素云不可置信,叔竟然会这样想。   “你想不想去叔不知道,但叔觉得你该去。你看,跟李宗阵去西夏,你以后的日子可就好过了,管他东宫当皇帝还是承王上位,你再无性命之忧,叔也不用参合其中,跟着也就清静了。”简玉珩说完,双眼盯着素云,兴趣盎然地看她脸色是否变化。果不其然……   素云两手放在膝盖上,眼睫越垂越低:“叔说得有理,我给叔带来了这么多麻烦,可是……我……”眼圈儿红了。   “行了,又要哭鼻子?”简玉珩顺手就将素云搂在怀中,不打算再逗这丫头了,“丫头你不想去是不是?”   素云在简玉珩怀中点点头。   “那地方挺好,上次和叔一起去的时候,不是吃了那的蜜瓜就嚷嚷着不想回去了么?怎么现在有不想去了?”简玉珩声音放柔了些许,“丫头你想过没有?是不是有舍不得的人,你那亲人应该不是吧,难道还割舍不下季舒尧?”   素云沉默了很久,最后双手回抱住简玉珩,“就是不想去,现在想想,是因为舍不得你。”   作者有话要说:   叔这是欲擒故纵,下章还有更猛的…      第53章 五十三      “你若跟着我一起去西夏,我就去。咱们远离这里的纷争,什么都不管了。”素云又说道。   “傻瓜。”让叔再次看着你成为别人的女人么?“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我既然舍不得你,才不会让你去西夏。我有办法,你只管安心好了。”   “简玉珩在吗?”   两人言语间,忽然听到屋子外面有女子响亮的声音。   这女子的声音素云记得,带着异族口音,是西夏公主李顿珠没错。   她能直接叫叔的名字,而且不经人通报,都可直接闯入衡王府的内阁。   素云有些吃惊地抬头看简玉珩,“这就是这几日能绊住你脚的事儿?”素云自己都没觉察,她的语气略带质问。   简玉珩听见那一声叫喊,神色紧张地伏在素云耳边轻声道:“你现在到床帘儿里面躲躲,莫出声。”说完,也不等素云言语,就连人一把塞进了床帘帐子里。   简玉珩刚要转身出内室,西夏公主已经闯了进来,也未等主人家开口,就近坐在一把椅子上。   简玉珩命丫鬟奉茶,而后对西夏公主道:“那日你说碧螺春清香怡口,这次尝尝这个竹叶青,更令唇齿生花。”   丫鬟替公主斟上茶之后,转而给简玉珩斟,公主用手阻止,道:“我与我兄长一样,一向喜欢你们汉人文化和礼仪,听说斟茶也有一门讲究,简玉珩你能不能教我斟茶?”   简玉珩笑道:“这个好说。用茶壶斟茶时,应该以右手握壶把,左手扶壶盖。在客人面前斟茶时,应该遵循先长后幼,先客后主的服务顺序。斟完一轮茶后,茶壶应该放在桌案上,壶嘴不可对着客人。茶水斟倒以七八分满为宜。俗话说:‘茶满欺客’,如果茶水斟满一是会使客人感到心中不悦,二是杯满水烫不易端杯饮用。不单斟茶,泡茶也有讲究,泡茶讲究茶具、用水、水温、环境、心境、甚至着装。”   公主照着简玉珩说的,又看了丫鬟的动作,自己拿着空杯斟了一杯,指甲在杯口划了半圈儿,然后亲自捧给简玉珩道:“喏,喝我这杯吧,算我昨日给你赔罪。”   床帘里的素云透过一丝缝隙,恰好将他二人看得一清二楚,公主刚才那细微的动作也落在了她的眼里。素云猜度,连她都能看清的动作,一向谨慎且眼力惊人的简玉珩一定也觉察了异样,所以她也并未担心。素云就是好奇,到底这几日叔和这个美丽的异族公主发生了什么,怎么如此熟稔,还说要赔罪,昨日又发生了什么?   简玉珩接过茶杯,放在唇边正准备饮,听到公主那么一说,手上的动作陡然一停,他笑着道:“顿珠公主有意于我,那是我的荣幸,怎还可让公主赔罪,”将茶杯放回桌上,“这赔罪茶,我可不敢喝。”   李顿珠笑了笑,亲自拿起那杯茶向简玉珩走近,而后顺势倒在他的怀中,茶杯抵着简玉珩的唇。   “公主?”简玉珩依旧带着笑容,但那笑容明显带着疏离和提醒。   李顿珠收起了笑容,眼底带着柔情,轻声道:“王爷饮下这一杯茶,便是不怪顿珠,顿珠心里也好受些,以后再不来纠缠。”   李顿珠坐在简玉珩腿上,简玉珩自始至终维持着方才的动作,一手放在桌边,一手自然垂落,李顿珠不得不自己攀上简玉珩的身子,支撑着自己,另一手将茶再次放在简玉珩唇边。   简玉珩闭着眼睛喝了。   素云怔愣了半晌,叔不会看不出这个西夏公主的把戏吧。她喜欢叔,又演了一码苦情戏哄叔喝了一杯下药的茶。   那茶还能是什么茶,明显是催情的。   公主轻笑一声,将茶杯放回在桌子上,与此同时简玉珩本搭在桌子上的手臂,无力地滑落。   “西夏的药劲儿果然够猛,怪我疏忽……”简玉珩的声音没了往日的似笑非笑,多了几分沙哑,此时他眼角微红,浸染了几分绮丽之色。   素云之后再看不见简玉珩的表情和动作,因那西夏公主跨坐在简玉珩的腰间,完全挡住了她的视线。   公主替简玉珩解衣裤腰带。   “公主您的小手可不能再往下,往下会出事的。”   叔此时还能开玩笑,素云脑袋可是一片混沌,她已不是以前那个无知的小姑娘,她经过人事,显然知道这公主现在做什么,一会儿她和叔就要……   而且还是当着她的面儿。   她记得以前,叔年轻的时候曾说过自己喜欢的姑娘是什么样子,叔的两手在虚空比划了一个葫芦的形状。   叔喜欢那种前/凸后/翘,有胸有臀,细腰长腿的火辣身材女子。中原这种姑娘甚少,所以叔才迟迟未出现让他春心萌动的感觉吧。   这西夏公主正是那种叔喜欢的类型,又带有异族的热情,估计俩人很对胃口。   可是……叔明显不愿意,要是愿意,公主怎么会强迫叔。   更何况……素云此时就是不想看叔被人睡。   素云下定决心之后,将自己的发髻揉乱,衣带解开,胸口衣襟大敞,然后掀开床帘帐子,故作生气冲着西夏公主怒道:“公主好没羞没臊……”   李顿珠惊异地回头,就看见素云这幅坐在床上的浪儿样。   “床笫之欢素来讲求情投意合,你如此强行行事,是我们大兴女子内敛矜持,还是你们西夏的姑娘不知廉耻?”素云皱着眉。   李顿珠的脸色从惊异转而羞愤,而后看着简玉珩:“这,这都金屋藏娇了,简玉珩难道你这几日都是与我虚与委蛇?”   简玉珩有气无力地道:“公主已亲眼见着我私会的姑娘,能不能不要乱说话,什么叫与你虚与委蛇,我简玉珩对姑娘向来有礼,你缠着我,我又没对你做过什么。再者,我与丫头的关系没放在明面上,我不好与你说。”   素云见李顿珠的脸色已难堪到极点,她趁机下床榻走到他二人跟前,想再继续落井下石,大大方方地承认和简玉珩的恋情,好让她彻底死心,可是当她看到二人情形时,眼睛被扎得生疼,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李顿珠胸前的两座玉峰呼之欲出,那饱满让女人看了都移不开眼,简玉珩竟然还有理智,言语的时候只看李顿珠的眼睛,但他那厢的情形就更不堪了。   素云打小都不止一次隔着衣衫见过的,叔的武器……   素云的内心想哭,她真的没有豪放到可以在叔和其他姑娘光着的时候,还能说话。   “看来我还要谢顿珠公主刚赏我的那杯茶,让我与心爱的姑娘好行事。”简玉珩说完推开坐在他身上的李顿珠,顺势再拉着素云的手腕,将她抱在怀中,见李顿珠还不走,简玉珩又道,“公主这是要站在这里看着我们来么?我们汉人姑娘脸皮可薄着呢。”   素云当真是羞得无地自容,将红透的脸埋在简玉珩的颈窝间,没一会儿,就听见李顿珠跑出去的声音,和摔门声。   屋中静了半晌,唯剩下简玉珩极力压制却益发粗重的呼吸声。   素云和简玉珩的胸口紧贴着,中间就隔了素云的肚兜,下面……下面就算隔着层层衣衫还是能感觉到叔的身体。   搁得她疼。   素云不敢侧头看叔,就那么趴在他身上,然后她想把自己胸口的衣服拢紧……   “丫头,你别动……”简玉珩声音暗哑地轻声道。   素云的脸感受着那发烫的脖颈,和状似擂鼓的心跳声,她当真不敢再动。   胸口一起一伏,她知道叔在调理气息,但好像无济于事。   要怎么办,连云枫观的内息都破不了这药性,“叔你会不会死?”素云小声道,已经带了哭腔。   简玉珩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道:“不知道,但现在难受得想死。”   素云将脸再次埋在叔的颈窝间,低声啜泣起来。   简玉珩无力地微蹙眉头,“你又哭什么?叔这会儿就想抱女人,你让我抱着就行,乖乖地别哭,也别乱动。”简玉珩言毕,再次试着调理内息。   素云用简玉珩的衣服擦了擦眼泪,他知道叔骗她,那药性怎么就只是抱抱就能解?她在心里一直挣扎,要不要帮他,要不要给他……   她终于敢起身看着简玉珩,此时他双眼微眯,脸颊犹如染了粉霞,双眉轻微蹙起,忽然那双细长的眸子睁开,“叔要与你双修。”   他把她抱起来,一同滚在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   斟茶礼仪参照百度百科,另外小修了一下,回家和老公试了试,他一米八,小寅一六二,如果面对着他坐在腿上,我比他高,所以女主的脸不可能埋在叔的胸膛   第54章 五十四      屋中的光线逐渐昏暗,床帘垂了下来,愈发看不清里面的人影,唯剩下男子粗重的喘息,女子时不时低叫和衣物摩擦的声音。   陡然,动静戛然而止。   素云的双手抵在简玉珩的胸口试图挣扎,怎奈简玉珩停了动作全身压在她身上,她更是推也推不动。   “丫头,我说了,你别动。尤其……”简玉珩的脸颊贴着素云冷汗涔涔的脖颈,低声道,“尤其你别这样扭来扭去。”   素云指尖微凉,她脑子一团乱麻,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缓慢放下自己的手,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来自简玉珩的呼吸声,似乎逐渐平稳了些。   “好,乖,你别动,让叔再想想。”简从渘的声音愈发轻。   “叔……在想什么?”素云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我在想……我在想你五岁那年,叔第一次见你以为你是小子,把你扔进泥沟,你一身泥巴的样子;还有你六岁那年,换乳牙,豁了两颗大门牙的样子;七岁你光着膀子和一群男弟子下河捞鱼,让叔把你吵了一顿;八岁你第一次下山逞强,恶汉把你打得鼻青脸肿,叔又要让你罚站又要给你抹药还要教你下次打架打不过,就跑……”   九岁、十岁、十一岁……简玉珩想着素云小时候长大过程中出现的糗态,独独不能想他的小丫头十五岁初长成少女青涩的模样,和现在……现在在自己身下这个、这个……   啊呀,要破功了!   不能看,也不能深想下去。   简玉珩闭上眼,然后把素云小时候的模样又回忆了一遍。   一炷香之后,简玉珩深深地调理了一次气息,然后从素云身上起来,素云也赶忙跪坐在床上,背对着简玉珩快速整理衣物。   简玉珩下了床榻,理着自己纷乱的头发和衣物,道:“丫头,叔现在没事了你快走吧。”   素云应了一声,待她在床帘帐子里穿整端了,才低着头出来,然后道:“那我走了。”依旧低着头往外面走。   “等等。”简玉珩唤素云。   素云身体一僵,才缓慢地回头,“怎么了?”   简玉珩走上前,刚伸出两只手臂,素云就急速地向后退了一小步。   简玉珩叹了叹气,“衣襟没整好,头发也乱着呢,你这样出去让旁人揣度咱来好像真干了什么。”虽然只是做了些引人遐想的事……的前戏。   “知道了。”素云低声道,而后走到镜台旁,继续整理自己的仪容,镜台的镜子是西洋镜,照出的人影清晰异常,素云透过镜子看见身后的简玉珩眼神不离地正看着自己,她再次慌张地低下头,整理好之后说了一句“叔我走了”就赶紧离开。   待素云走之后,简玉珩再也承受不住胸口间的凝滞之感,他扶着桌角,一口血喷了出来,而后有些脱力地坐在椅子上喘息。   他沉声道:“去将西夏公主请过来。”如果让素云知道,他的寝阁周围一直都有几名听见动静就随时待命的侍卫,不知道她又得羞成什么样子。透过点点血渍的镜子,简玉珩看见自己苍白的脸,他苦涩地笑笑。   等李顿珠再次踏入简玉珩的寝阁内室时,这里已被仆从收拾干净,唯独床榻间还乱成一团,昭示着刚才那对男女行欢之后的痕迹。李顿珠一双眼睛扫过,笑了起来:“殿下,看来你和你侄女儿的事已成。”   简玉珩皱着眉头,兜头就抱怨道:“什么事已成,差点就坏事了!本王说过,让顿珠公主用普通的药就行,你那个药劲儿真的太猛,险些就……”差一点没抗住,就把丫头给怎样怎样了,他起初的意图可并非如此。   简玉珩发现无论他怎么对素云,在素云眼里始终把这种“好”,当做长辈对小辈的爱护,换言之,她从没把他当平辈的男人看待。所以简玉珩想了一个歪招,就是今天他和西夏公主联手演得这出戏,他想让素云明白,叔也是一个漂亮姑娘们都惦记着的男人,叔也是有欲望的正常男人,但叔不稀罕,叔就喜欢你这个小丫头。   事情一直发展到两人滚在床上之前,这个歪招进行地还算顺利,直到……直到简玉珩发现自己似乎要压抑不住对素云的猛烈欲望。一开始他可没有想过就这么要了她的身子,这是计划之外,而且是最可怕最严重的一个后果,也许因这一失足,两人十几年的哪怕就只是叔侄情分,都毁于一旦。更可况简玉珩清楚得很,素云最讨厌有人算计她,算计她迫于本心而做出选择,就算事后对她再温柔都无济于事。   所以,叔只想通过这种暧昧的氛围,让素云知道他的想法,但并不是真的要怎样。   万幸,简玉珩强行压制住,却在这之前没耐得住将素云摸了个遍。   从素云刚才躲躲闪闪的模样,她被此事折磨地无地自容,简玉珩也好不到哪去,他觉得没脸见素云。   李顿珠不可置信地道:“殿下说了要弱点儿的药性,我怎么敢把西夏最猛的给你用,要知道那可就保准万无一失,定力再强的汉子都受不住。”   “不可能,你们西夏最猛的药本王虽没试过,这个本王就不做评价。但以本王修习了多年的内息,破一般的药性不在话下。”简玉珩言毕,一抹意味不明地神色浮于眼底,有些警觉地看着李顿珠,这个女人不但美丽,也狡猾得很,莫不是被她反算计了一次?   李顿珠看到简玉珩的疑虑,十分坦然地笑了起来,“殿下,你怎么忘了,男女之间的情爱怎可都用药作为助力?喜欢,才是药剂最猛的□□啊!”   简玉珩挑了眉毛,也了然笑笑,这西夏公主确实说得在理。   “好。竟然公主帮了本王一次,本王也不会食言。今日是国主给本王那侄女儿七日宽限的最后一日,他今晚肯定要去找她,你回去以本王和本王侄女儿的地下关系为由,让国主死心,国主估计过不了多久就回西夏,你也跟着回去,等着做你的……”皇后之位就行了。   李顿珠道:“我回去不用告诉兄长你们的关系,兄长现在也死心了,今晚他会去找恩人,不过是为了道别。”   “嗯?”李宗阵就如此轻易放下了他找了四年的恩人?   “我兄长觉得,他斗不过恩人的前夫,就是你们大兴的丞相,三言两语把兄长堵得无话可说,若恩人真不愿跟他走,他也没办法。”   “哦。”简玉珩若有所思地应声。这不像季舒尧的行风,他就算再怎么在乎素云,也不该没了阵脚啊?他这样,是让素云没去成西夏,可是明面上越发招惹皇上和东宫对素云的顾虑。简玉珩眉头深锁,收回思虑,又道,“昨日,承王未婚妻从马上摔下来断了右腿,这件事本王已派人查过,确实是有阴谋。召德侯那闺女儿本王在宫中见过两三次,生得圆润微胖,承王一向喜欢清弱细瘦的美人儿,段荣为了讨未婚夫的欢喜,就在下人的教唆下学骑马减重,这才有了从马上摔下来的事。召德侯再去找那教唆骑马的下人,那人早没了踪影。段荣摔断了腿,承王与其婚约自然解除,本王猜度,”简玉珩转目看着李顿珠,笑着道,“不出几日,皇兄就要再给承王指婚,定的就是你,西夏公主。”   这位西夏公主,思维、魄力和胸怀绝不输男子,早在两国比试时,她仅凭季舒尧出面替素云回绝,就推断出季舒尧是素云的前夫,就让简玉珩着实佩服。且她此次随西夏国主前来大兴,也绝非只为相中一个夫君那么简单。她与她的兄长一样酷爱汉族文化,在大兴朝贵族女子们努力完善自己,只是为了有一门更好的亲事时,西夏这位公主却不以亲事为目的,而是踏板,想给自己的本族带来更先进的生产力和文化,所以她,一心想嫁的是未来的皇帝。   “你们大兴皇帝如此不喜欢承王吗?”李顿珠问道。李顿珠非常清楚,对于大兴朝来说,她是外族公主,已定下的皇帝人选不可能娶外族公主为妻子,因为外族公主的孩子不能成为下一任大兴皇帝。皇帝既然给她和承王指婚,那意思也显而易见,承王不是未来皇帝人选,那她嫁过去有什么意思。所以在打探过大兴皇帝对于继位人选的态度之后,李顿珠一开始就把承王排除在外。李顿珠知道,她的夫君不能在皇族中太过显眼,她会用本族的势力帮助他一步步夺得皇位,后来就转目于年轻的皇叔简玉珩,于是她这几天一直缠着简玉珩。   “顿珠公主,你可别看本王,本王知道你想嫁给帝王的心思,本王早告诉你本王无意皇位,但本王承诺了帮你,自然会帮你。”两人后来达成一致,李顿珠帮简玉珩演今天的这出戏,简玉珩帮李顿珠成为未来的皇后。简玉珩顿了顿又道,“所以本王觉得,你和国主尽快启程回西夏,待这边眉目明朗时候,你再回来。否则,前有承王的亲事波折再三,这次若还不成就有辱皇家颜面,等皇兄圣口一开,你再贵为外族公主,你和承王的亲事也无回旋余地。”   李顿珠想了想,点头道:“殿下说得极是,那我现在即刻回行馆和兄长商议回西夏的事吧。”偏头思索了一下,“殿下说承王亲事波折再三,难道再与段荣这次之前还有婚约,且没成?可是定的你那捧在心尖儿的侄女?算了不用问你,我猜一定是,我见过承王的爱妾,那模样跟杨素云神似呢。”说完她朝简玉珩笑了笑,行礼出了内室。   简玉珩又被西夏公主敏捷的思维震惊到了,这姑娘,比素云还小了一岁,怎么就成精了?   再琢磨一下,这西夏公主的样貌身段,确实是他年少时喜欢的那一款。   可惜了……   简玉珩笑着摇摇头,随即命人备马,他现在已决定,既然给丫头的暗示已经过猛了,那就再猛点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叔在可惜什么?哈哈      第55章 五十五      半芹和春灵没再进屋子里问素云是否盥洗歇息,而是相互对视一眼,放下帘子各自忙去了,姑娘应该有心事,还是不打搅她了吧。   素云从衡王府回来之后,就一直坐在床榻上发呆,屋中已经很黑了,她也不让掌灯。   她和叔,差一点儿就做了……那种事。   动作和姿势,叔曾拿了册子教她,那时她不懂夫妻之间真正怎么回事,亲自教导也未觉得多难为情。   叔还说,如果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他想睡她,与成没成亲没有关系,但顾及她的感受和脸面,一定会守礼在成为真正夫妻的时候。   所以,素云觉得床上的那些事一定是成亲后,夫妻之间。   除此之外那都是不正经的,比如季舒尧和代真,季舒悦和孙平卉,还有她和叔……   素云内心又想哭。   她和叔最后虽没成,但好几次叔已经把她摆弄好了姿势,两人肌肤之间已经贴着,就差那最后一步。   而且她的衣服几乎被叔脱干净,他什么都看到了。   素云现在睁眼闭眼就是叔那张沾染情、欲的脸,仿佛他要剥皮吞骨把她吃了一样,那样子太陌生。   还有那一双手似乎带着火苗烧遍了她的全身。   素云知道那是叔被下了药才那样,她并不怪叔对她做的一切,甚至在最节骨眼的时候,叔还能生生停下来,足以见得,他不想因此伤害到她。但他在药性最强烈的时候,在素云耳边说的话,她忘不了,丫头,叔想要你……   她忘不了叔的舌头划过她的耳廓,忘不了叔的呼吸喷散在她的脸颊,忘不了,叔一声声求她。   那一声声就像从骨髓深处发出来的一样,炽热且深沉。   “姑娘,有贵客求见。”屋外半芹小声道。“我进来把蜡烛点上吧。”   素云失神的双目落在屋外的帘子上,她起身清了清嗓子:“是谁?”不会叔来了吧,能不能缓几天,她现在都不知该用什么表情见他。再者,她心里也担心叔怨她,叔出了事想要女人,她被抱在床上就本能地抗拒,万一叔破不了药性会死呢,那她不是在叔的命和自己的节操中,选的是自己的节操么?他对她那么好,她为了保叔的命,和叔就那样了也情非得已,两人亦无婚约,又并非有血缘亲的叔侄。   “姑娘?”屋外的半芹又提醒了一句。   “你刚说是谁,我没听清?”素云脑子又乱了。   “是西夏国主。”   “好,你让他进来吧。”素云微微松了口气。   李宗阵被丫鬟引到正堂的时候,就见他的恩人素素姑娘没有前几日那般有灵气,仿佛生病了。   “素素姑娘是不是病了?”李宗阵道。   “嗯?没有,不过确实不太舒服。”一想到叔那样子,她浑身都在发烫。   “七日期限已到,不知你考虑怎样?”第一日李宗阵被季相几句话堵得无话可说,便知道素云和他回西夏几乎无望,所以今日他前来询问,心里本没底,在看到素云总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就知道她并未把他的事放在心上,心里就更没底了,问完这句话,他小心地观察着素云的表情,他就那样愣愣地仔细地盯着她,然后看见了侧颈的一处红痕,再看向她的嘴唇,比上次来见更嫣红、更润泽一些,明显……明显是……“不是你们汉人最知礼守礼么?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嗯?没有,他也是被迫的。”素云以为李顿珠将她和简玉珩的事告诉了李宗阵。   “被迫?这种事情他还说被迫?你前夫怎么是这样的男人,既然已和离,两人无论是感情还是身体都再无瓜葛,他还来纠缠你做什么?”李宗阵恼怒。   “啊?”素云又愣了愣,原来李宗阵以为是季舒尧,她现在的脑子根本转不过来,以应付李宗阵的话。   素云这幅情形看在李宗阵眼里就是一副可怜相,想到四年前他心目中的那个小英雄,现在因为失去武功成了十足的弱女子,还得忍受前夫的欺凌,他心中十分酸楚,“素素,你和我回西夏,没人再敢欺负你,就像你当初保护我一样,我一定会保护好你。”西夏男人本比中原男人结实高大,他猛然站在素云面前说了这句话,掷地有声,让人信服。   “国主,你误会了,季舒尧最是端方有礼,他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素云也站了起来,她堪堪笼罩在李宗阵的身影下。   “那你这样子……”李宗阵不信素云,以为她就有什么苦衷。   “私会情人了行不行?”素云干脆闭着眼厚着脸皮说了出来,断了他的念想最好。“所以,国主,我不能和你去西夏。”   李宗阵愣了片刻,就赶忙回过神,他很沮丧地道:“我知道了,其实我今天也没对最后的结果抱有希望,毕竟你确实没有和我回西夏的理由,正如季相所言,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的家都在这里,不过,素素姑娘你有恩于我,我总得要报答你,你们汉人把出嫁的父母亲家叫娘家,听说你在大兴的娘家对你寡淡不上心,这样你一人只身在外必要受人欺负,你曾救了我,我也不把你当外人,以后我整个西夏王朝就是你的娘家,是你的腰杆,谁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必会替你讨回来!”李宗阵朝素云抱拳,“素素姑娘,保重!”   一刻钟后,在皇宫的御书房内,皇帝简玉珏在听到提举皇城司来报西夏国主夜访杨素云小宅的对话时,手中朱批毛笔顿住,眉头不由皱起来。   这杨素云应该已经知道承王和太子向斗的事,否则不会为官自保,既然知道,她其实比谁都清楚她若去了西夏,便可逃离这纷争,保住性命,可,为何不去?   难道杨素云已经有了靠山可依傍,才不考虑去西夏么?这靠山是季相?难不成两人和离是假,季相是在保妻子,才出此对策,这样看似杨素云和两边势力都无瓜葛?或者,这靠山是长子简从渘?他的儿子他不了解么,就是喜欢杨素云这一类型的,曾自己闹飞的婚事,竟然还有脸又到他跟前再次求,怎么可能?皇家的尊严怎由他这样胡闹。   或者,或者……还有第三个,是他不知道的靠山?   “继续给朕监视!”皇帝简玉珩道。   李宗阵走后,素云终于感到自己饿了,不过依旧没心思吃饭,就让丫鬟去厨房熬个粥喝,没一会儿,春灵端了一碗粥进来,素云一勺一勺往嘴里送粥,也尝不出什么滋味,眼睛盯在桌面上,又不知在想什么。   “姑娘,又有贵客来了。”半芹刚掀开帘子,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也没等主人家开口,那“贵人”就自己主动掀开帘子,走进屋中。   “丫头,是我。”那人声音含笑,轻声道。   素云正咽下去一口粥,一听这个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猛地就抢住了,忍不住咳嗽起来。   “急什么,慢慢喝。”简玉珩走上前替素云轻拍脊背。   没想到这一个往日再正常不过的动作,似乎刺激到了素云,她突然站了起来,一直手臂向后挡,然后身体一侧,躲过了简玉珩的手。因为动作太急太快,她碰到了桌子,致使粥碗倾斜,勺子掉在地上,摔碎了。   简玉珩的手臂还停留在半空中,然后她看着素云低着头立于一边的模样,缓缓地,缓缓地将手收了起来。   半芹和春灵听到响动,忙来收拾。“再给姑娘盛一碗吧。”半芹知道来的这个人和姑娘以前有渊源,姑娘没出相府的时候,两人还挺亲密,可是今日这番景象却不似往常,她不敢单独留姑娘和这个人独处,趁着春灵还在收拾桌子和地面,她转身去厨房。   “若有多余的,给我也来一碗吧。”简玉珩自行坐在饭桌旁,说道。   半芹端了两碗粥分别放在素云和简玉珩跟前,简玉珩舀了一勺粥,吹了吹含在口中咽了,然后就将勺子放在碗里,看着素云低垂的眼睫,道:“若论粥的味道,叔也偏爱咸粥,就是做起来工序复杂,譬如这碗杂蔬瘦肉粥,要先将大米和糯米用清水浸泡一刻钟,锅中水烧开放入泡过的米,大火煮开加盖小火炖煮。香菇开水煮后沥干水份,里脊肉切丝加入白酒和淀粉拌均匀,胡萝卜和青菜切小粒。胡萝卜焯烫一下过凉,里脊肉丝也用开水焯烫一下备用,香菇切小丁,用清水浸泡。这时大米已经有些微烂,放入香菇继续煮,再加入胡萝卜,然后加入肉丝,最后加入青菜搅拌均匀,然后加盐、胡椒粉调味,淋入香油,最后加鲜虾碎泡过的水增鲜,再拌均匀即可。”   素云终于抬眼看着简玉珩,她从来不知道以前叔偷给她熬的粥,原来工序如此繁琐。以前在云枫观的时候,素云十岁左右开始疯狂的长身体,但道家又有辟谷一说,到了规定日子不能吃主食,只能吃坚果和草药,还未入夜素云就饿得不行,就缠着叔给她做吃的,叔不敢让素云吃太多,吃多担心让师祖师尊们通过气色看出来,他就给素云熬粥喝,有主食有蔬菜还加了点荤。   因为时时有叔给她开小灶,她又常年锻炼,身段就比一般姑娘高很多。   “不过,叔熬粥的时候,可就不放胡椒。”   素云忽然就笑了起来,叔不能吃胡椒,她原来不知道,以前给叔盛粥的时候还好心地放了胡椒,结果叔第二日脸上、身上起满疹子,就见他抓耳挠腮跟个猴儿似的很痛苦,然后还时不时地将素云瞪上一瞪。   “我在命人重煮吧。”素云笑着道。   总算是笑了。   简玉珩看着素云的笑脸,道:“不用了,我刚进院子看见有一棵树苗很眼熟,不会是枫树吧,你陪我去那看看。”   两人走到院子中一个角落,素云对着一棵树苗道:“是枫树,我喜欢云枫观的枫树,想着在院子里栽一株,希望以后能长成。”   “叔秋天的时候,回过一次,你屋前的那棵已经长大了,再不用浇水,已经可以自汲养分。就是叔门前的那棵,不知被哪个弟子用剑划拉了树皮,淘气得很。”   云枫观的弟子哪个不淘气?在没入戒律堂之前,素云也是让长辈尤其让叔头疼的弟子之一。   “丫头,今天在府中发生的事,是不是让你特别不自在。”简玉珩在素云神色完全放松下来之时,趁机说道。“叔这会儿来,就是想宽慰宽慰你,让你别太放在心上。因为,你听到叔说后面这句话,可能会更不自在。”   “丫头,叔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连叔都表白了…剩下的,小寅不说了,你们懂的…      第56章 五十六      素云再次失神。   “我知道丫头,你听叔这么给你说,一定觉得这里,”简玉珩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脑壳,“就跟被雷了劈一样轰隆隆直响,你被国公府的人接走之后,叔当初和你现在的感受一样。叔也很闹心,叔常常想若你没被接走,叔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原来如此稀罕你。”简玉珩说完见素云依旧愣在当场,未有言语,他于是又道,声音放轻柔了很多,“叔对你好,你也知道,你非云枫观正经选拔的入门弟子,一直未有师父授业,是叔从你五岁开始教习功夫,一教就教了十年,你也跟着叔了十年,叔将一个身高不到我大腿的小女娃儿拉扯地这般高了。”简玉珩用手比量了一下素云的身高。   素云年少时长得快,确实到十五岁的时候就这么高。   简玉珩叹了叹气,“叔这十年怎么对你,你比谁都清楚,虽然叔有时候说话刻薄些,但行动上能对你好,叔绝不含糊。丫头,你不知道那种心情,就是原以为那个女娃儿会一直伴着我的,有一天就听说她要嫁人,你师兄知道之后喝得烂醉如泥,你可以问你师兄,当初陪着他一起醉的是谁。”简玉珩回忆起几年前的往事,自己都唏嘘心酸。“直到……知道丫头你被利用在权谋之中而险些丢了性命,叔不能坐视不管了,于是恢复了以往摈弃的身份。”   素云一如保持着刚才的表情,端端立于枫树苗边,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   简玉珩又接着道:“叔早都说了对你不是无欲无求,不是想让你为我洗脚揉肩,像孝敬亲叔一样,而是把我当个正经男人看,等这事儿过了,与叔过日子吧。”   素云的眼睫轻颤,总算有了反应,她微微道:“我明白了。”   简玉珩道:“明白就好。”   素云抬起双眼看着简玉珩,“原来叔一直对我都有私心,所以,在我决定留在季舒尧身边的时候,你让我知道有代真和他私生子这对母子俩。现在想来,以季舒尧滴水不漏的做事风格和根本就不承认代真母子俩的态度,他若不想知道,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他们的存在。那与我过日子的就是季舒尧,怎么会是叔?”素云声音颤抖地说完,忽然就笑了出来,“哈哈,叔,你心机真重。我就说么,今日在王府,你怎么就能没看见西夏公主给你下药?你怎么就会喝下去?看来这件事,也是联合着西夏公主一起演戏的吧。哈哈哈,我以为这个世上还有叔一个人对我好,什么都不图,就是只为我好。你都不知道我从王府回来到现在是怎么过的,亏我还在因叔的命和我的节操中没有立刻选择叔而自责。哈哈哈,你们,你们一个一个欺我骗我瞒我,我杨素云到底有什么能耐,值得你们这样算计着惦记着?”素云把自己当做一个笑话看,笑够了,笑累了,连眼泪都留了出来,她抹掉眼角的泪珠,看也未看简玉珩一眼,转身往屋中走。   “回来,你给我回来!”简玉珩一步上前拉住素云的胳膊,素云使劲甩掉,继续朝屋中走。简玉珩干脆收手,胸膛急速起伏,显然也是被气到了,他退回到枫树苗边,沉声道,“你说我心机重?你说我对你的好都是有目的的算计?我就问你一遍,如果是因为我喜欢你,又希望你同样也喜欢上我,我不对你好,让你看不见我的长处,就干等着看你再喜欢别人?或者,转身再去找季舒尧?再者,代真那件事,当初是我知道你要留下来,故意让你知道没错,可是你记好了,你哭的时候,还记得我说的什么?你和季舒尧之间,如果你能不在乎他对你的利用,还能原谅他背着你做的这些事,那你俩之间,我还参合什么?我当初是不是说了要保你也要保他?我喜欢你,我保你那是我心甘情愿,可我还要保你喜欢的人,你当我傻?可我就是傻透了一心要看着你高兴,才决定做那个成全你的傻号男人。也罢,算是从那件事之后叔对你的好就是别有用心,现在你也听到我亲口承认是我让你去的代真那,要不然你现在和季舒尧还是好好的一对儿夫妻。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他现在还对你念念不忘只等你回头,你也还恋着他,我现在就给季舒尧去说,以季舒尧的能耐完全护得住你,你的事,我也不管了!”   素云在听简玉珩言语的时候,已经停住了脚步,此时等她回头,简玉珩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半刻钟后,素云的小院门口传来了急速的脚步声,接着就是急促的叩门。丫鬟将门打开,季舒尧穿着家常衣服走进来,还未等院门合上,他豁然张开双臂抱着一只愣在原地的素云。   “素云,跟我回家吧。”   素云本能地想将季舒尧推开,季舒尧收紧手臂容不得素云拒绝,他伏在她耳边,低声道:“素云,我知道我欠你一句话,可是我始终都不想说,说了我就承认我错了,我娶你娶错了,我爱你也错了,瞒着你也错了,可是我就是不后悔娶你,也不后悔爱你,瞒着你也是因为这样的我不想让你离开。我只能说,以后这些事不会有了,真的再不会有了。”   素云推拒的双手,缓缓垂落,她闭上了双眼,任由眼底的泪水滑落,她悠悠道:“季舒尧,那个手帕……”还在季家大宅时,素云后来发现一件她想不通的事,那个让季舒尧时时揣在怀中的手帕,其实并不是她以前绣的。   “原先的手帕让代真烧了。”季舒尧未等素云说完,就道,“我凭印象自己暗中绣的,为了想让后来的你知道,你送我的东西我一直都爱惜着。”   素云想象着,一个男人在烛火下偷着绣手帕的样子,本该滑稽异常,可她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那……还有什么事?”素云又问。   “你十五岁在国公府及笄那天,那个陷害承王落水的家仆是我安排的,就在当日,你第一次见我,也是我掐好时间出现在你面前,其实我当时很忐忑,并不确定你会看上我;我娶你的目的,是为了让安国公以为我会拥护承王上位,其实我也清楚安国公并非信任我;我曾利用代真,想让你打消和我继续在一起的念头;你跳湖时我冷漠的态度,是想让你清楚为我这样的人跳湖不值;你醒来时我从你的眼神就看得出,你怕我你说谎是为了保命;你去云枫观回来,我就开始着手查你师叔的事;还有,我知道你对于顾安则那件事的态度,我都不敢解释,素云,除你之外我不想再要别的女人。素云,素云,和我回家吧。”   素云,和我回家吧。   季舒尧在素云耳边一遍一遍重复着。   本是默然无声的流泪,素云在听完这些话之后,终于哭出了声,这几年来所受的委屈终于落在了实处。   泪眼婆娑间,她似乎看见有个人的身影立于墙垣上,再一眨眼,什么都没有。   素云瞬间想到的是简玉珩离开前的那句话——你的事,我也不管了!   “季舒尧,我这会脑子很乱,我想歇歇。”素云收起眼泪,轻声说道。   季舒尧握着素云的肩头,垂眸看她,“好,你若累了就先歇着吧。”他转身欲走,似有想起来什么,笑了笑,“这会儿已过亥时,明日又得被参。”   季舒尧走后,素云盥洗完躺在床上,从去衡王府开始,她经历的事情太复杂,还发展得太快,她现在怎么都睡不着,睁眼闭眼都是简玉珩和季舒尧给她说的话,还有两个人交替出现的容颜。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一面又竖着耳朵听窗户外的动静,担心出现响动,但又期待出现响动。   “咚、咚、咚咚——咚咚、咚”   素云猛然坐起身,双手紧紧攥着被角。   有衣角轻轻摩擦的声音,“姐,是我。”窗户外面响起了一个男子极力压制的声音,“醒着么?”   素云没想到尚柯此时会出现,她下床披了件外衣,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   屋外的冷风迅速灌了进来,尚柯带着寒气从窗户上跳到了素云的屋子里。素云关上窗户,转身就看见尚柯眉头紧锁,“你是不是和叔吵架了?”   素云回想起简玉珩为数不多的几次动怒,她点了点头。   “你们到底为什么吵起来了,怎么吵得如此凶?你都不知道叔去了我那儿,就跟交代遗言一样,说完话就走了。”   “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尚柯叹了叹气,“叔说让我和瑶儿好好过日子,咱们的事不用管了,也别让我去边关打仗。”   作者有话要说:   叔被侄女儿气走了…是不是小寅把好多看官大大也气走了,嘤嘤嘤…怎么都不冒头了??/(ㄒoㄒ)/~~      第57章 五十七      第二天,素云去刑部应卯当值的时候,同僚及上司都向她道喜,她才知道原来吏部的调令文书已到,从正月开始,她新任职兵部员外郎,因为此事,素云暗中猜度,西夏国主及公主过不了几日就会回西夏,由于素云不会跟着去,皇帝才会兑现要将素云委以重用的话。   果然,过了三日,李宗阵和李顿珠一行人在几名大兴文武官员的护送下,回往西夏,季舒尧亦在此次护送中。   好巧不巧,就在当日,素云的长姐杨素兰亲自到她的小院告诉她了一个消息,安国公夫人,素云名义上的母亲,病危。   杨素兰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素云,我知道你对父亲母亲心里有怨,但母亲这次病重,恐怕是挨不到明年了,母亲心里十分清楚,她也一心记挂着你,给我说就想见你最后一面,你就……你就跟姐去吧,就当报答她生育你的恩情。”   素云皱着眉头,第一反应就是回绝自己的长姐,如果可以,她真的这辈子都不想踏入安国公府一步。其实她和季舒尧和离之后,没有回国公府,也是给他的父亲一个暗示,就是她和季舒尧、和国公府都再无瓜葛,否则以她是季舒尧前妻的身份回国公府,真的不知要被人猜度或者拿捏成什么样子。   宇烟对国公府有功,回去告密就死了,她就算是国公府的小姐又怎样?本就是一颗弃之不用的棋而已。   可是,眼下的境况又让她惆怅,毕竟她的身份还是国公府的小姐,国公府但凡有个重大事情只要知会了杨素兰,必也告知素云,小事情素云都能找借口推脱,但,若是自己的母亲重病,却不探望的话……   大兴最重孝道,若素云不去,不知情的人都会认为素云薄情寡义,连母亲都不顾,闹不好她身上的官职会因此被撸下。   素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本能地想到了简玉珩。以前简玉珩在的时候,为她安排好一切事宜,她已很久都没有被这种尴尬地身份和境地困扰过了。   可现在她只能自己做主,素云想了想,还是先假意答应,在看有什么回旋余地吧,于是她道:“姐,你知道我的心思就行,不过毕竟是母亲重病,母亲又要求相见,我要还这么闹脾气就忒不懂事了,只不过我正月要到新任官职,最近就算得闲也是在整理交接文书,大约后日才有空,我到时候就回家一趟。只是……我不想大张旗鼓地去,你到时候引我从角门入府,我就见一眼母亲就好。”   杨素兰见素云求得恳切,再者也答应了要去看望母亲,就点头答应。   这两日是素云给自己找简玉珩的时间,只是衡王府、云枫观都没有简玉珩的踪影,她让尚柯向平日和简玉珩交好的几个年轻官员打听,也未得出什么眉目。   两日很快过去,素云不得不按照自己原先所说,在杨素兰的掩护下,从国公府角门进入,然后到了安国公夫人的内室。   因为是安排好的,屋子里的妇仆都被屏退,杨素兰退了出去带上门在外面守着,只留这对儿陌生的母女俩。   “云姐儿?”安国公夫人苏氏皱着眉头朝素云“望”去。   素云记得自己的这个母亲以前眼神儿就不大好,随着年纪增长想来是又加重了。   “母,母亲。”在其他人口中最熟悉不过的称呼,让素云说得生涩异常。   “快来到娘跟前。”苏氏只模糊地看着一个人影,她急切地招手。   素云缓步走上前,然后坐到了苏氏的床榻边。苏氏总算看清了这个小女儿,愈发仔细地端详起来,脸上表情忽悠不定,一会面含微笑,一会儿叹气皱眉,最后就开始隐隐啜泣了。   素云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曾抛弃了自己,现在又要见最后一面的陌生母亲,于是她只能沉默。   苏氏用衣袖擦了眼角,低声道:“云姐儿,自你五岁你爹狠心将你送到那劳什子去处,娘十年未见你,等十五岁再被接回来的时候,想与你说说体己话是再不能了,现在……”苏氏看着小女儿疏离甚至称得上冷漠的脸,本想去摸摸她的头发,终究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更是不能了。”   在最需要父母陪伴的年岁里没有他们,云枫观呆的时间都比这个国公府时间久,再回来,素云心里那个依靠再也不是和她有至亲血缘的人。   “作为你的母亲,我护不住我的闺女儿,唉,男人要成就大业,牺牲的都是我们最无用的女人,你可是我的骨肉哪……”苏氏说到此,刚止住的泪水又涌了出来。“你爹狠心,娘也没办法,你爹也不肯为了我放下,说什么我是妇人之见……娘怕是不行了,这几日时时梦见要把你小时候送进道观里,你在我怀中不肯撒手……”   素云眉间跳了跳,她又想到自己的师叔,简玉珩。叔是那个已经放下的人,却为了她,又重新站在权势之争的洪流中。   “母亲,其实……我在云枫观的那十年很好。”是很好,好到最后她再也不会朝着道观门口张望,希望家里人能来接她走。   ……   素云在长姐的护送下离开了国公府,没有遇见视自己亲生骨肉为棋子的父亲,也没遇到见她总要端起世子身份的隔了一个母亲的兄长,这在素云出乎意料之外,她以为她的父兄会来探她口风。   当然,等素云从安国公府的角门巷子出来被来人堵着路的时候,她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你看你每次算计我戏耍我,本王还不是待你如初。”简从渘长眉一挑,一副“你拿什么回谢我”的表情,“若非本王及时赶到拖着他父子二人,指不定你现在就被扣下了呢。”   素云道:“承王殿下厚爱于臣,臣感激涕零。”   简从渘“啧”了一声,立刻收了笑容,斥责道:“在本王面前,别拿捏官腔儿,本王看着不舒坦,倒是对本王笑上一笑。”   素云抬眼看了简从渘一眼,又垂下眼睫不言语。   简从渘侧首贴近素云,轻声道:“怎的最近小脸儿如此蜡黄,可是你前夫未护送国主归京,你没得被滋润的机会?”   看见简从渘一副富家公子哥儿调戏良家妇女的样子,素云依旧淡然,几次与他周旋,素云也渐渐揣测出简从渘的性子,嘴上爱占人便宜,却不会真的动手把你怎样,“承王别误会我和丞相大人,我们已没关系了。”   简从渘站着了身子,从鼻端哼了一声,“没事晚上就往你那里跑,还说没关系?真的是有些搞不懂他。”看了一眼素云,叹了声气,“和简从汶斗了这么久,真的累了,我削一点儿他的势,他夺一点儿我的权,你来我往算来算去也没见谁能吞了谁,若季舒尧在我这边,可就不一样了,你说我该怎么拉拢他?”   素云听简从渘转了话锋,就明白了,原来他这是想收了季舒尧快些结束战斗,但要从她入手呢。 “你与你门下清客谋士说,问我做什么?”   “听说你俩要重归于好?”素云正要说话,简从渘压住她的肩膀,继续道,“季舒尧若站到我这边,你以后大可以入国公府的时候不用这样偷偷摸摸,本王保证安国公不会为难你。”   “好啊。”素云答应地爽,“承王殿下若以为季舒尧能听从我的,那我就给季舒尧去说,不过了,季舒尧若当真跪在你面前说要助你是上位,殿下你信么?”   简从渘眉头紧锁,想象素云说的情景,说实话,他还当真只敢信五分。这种精于权术谋略的臣子确实不好驾驭,你想给他什么,他好像也不需要。   “而且,”素云在简从渘思索之际,侧着身子找到了出路,“我与他,并不会重归于好。”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素云回了小院当下就决定,她也什么都不顾了,不管是否年底在即,不顾正月要进入新司部,她即刻收拾了包袱,给小院的仆从们结了月例放长假,自己又去刑部告假。   她决定要去找叔。   走之前,给丞相府递了一封书信。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存稿,好啦,素云也做出选择谁的决定了…祝大家元旦快乐   第58章 五十八      素云从十五岁离开道观之后,就未过过一次让她称心如意的新年,今年依旧,正月十五那天,她还在简玉珩的封地打听其踪迹,然而打听到的结果和这一个月所获得消息一样。素云亦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去了叔能去过的所有地方,依然找不到叔的影子天空中积云压顶,沉闷的天气丝毫不会影响人们对元宵节的热衷,还未入夜,街道两侧已经挂满了各色各样的灯笼。   “小叔叔!”一个小女孩甜软的声音响起,她约莫七八岁,冲着旁边比他高出半个身子的青年言语,“我最喜欢那个七彩孔雀的花灯,小叔叔是不是也喜欢?”   那青年牵着小女孩的手紧了紧,低头温和地笑着,“你是小姑娘当然喜欢这些,你喜欢的可不是我喜欢的。”   你喜欢的可不是我喜欢的……   素云将这叔侄俩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在耳中,尤其是最后一句话,几乎狠狠戳中了她的耳膜。   类似的情形也发生在她和叔之间。那时素云和叔刚游历回道观,素云心里激动无比,时不时就要在叔面前说道说道,说得叔实在烦了,就怼了她一句:“叔这一路心都死了好几次,下次再别提游历的事,要叔选择,叔宁愿去湖边钓鱼清静几个月。”   素云当时委屈,以为叔就是嫌她烦跟着,现在想来,那“死了好几次”的心,是因为素云几次受伤险险从鬼门关活过来的吧。当时的素云浑然不知,还盼着叔下次游历再带上她,但叔其实更喜欢一个人清清静静的钓鱼。   素云思及此,也顾不上在陌生州镇赏阅别样花灯节,打算未关城门往回赶路……   这个冬天是暖冬,这林中的湖也就在三九天冻上了几日,还是那种薄薄的冰层,最近气候转暖,湖底的鱼儿开始往水面游。   鱼漂动了动。   简玉珩围裹着厚厚的大氅,鼻头冻得红红的,坐在小凳子上,他伸手一提鱼竿,力道拿捏地刚好,一尾小白条被他钓了上来。他将小鱼儿从鱼钩上扯下,顺手扔进旁边的木桶里,木桶里这么小的鱼有十几条。   都说这追求女人和钓鱼道理相通,给了足够的饵,就会上钩。也许今天配得饵不对,怎的就一条大鱼都没有?但简玉珩却无甚心烦,毕竟前几日钓上的大鱼还有五六条。   那,对于她呢?   他自认为已做得足够多,就差掏心挖肺让她看,他给她的饵,不论是叔对侄女儿的护持,还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护,总归十几年,却抵不过人家夫妻一场。   说明白些,就是她不稀罕罢了。   她不稀罕,她为何不稀罕?十年处出来的真感情,拼不过虚情假意的婚姻。   都一个多月了,简玉珩还是总绕到这个死循环里想不明白。   鱼漂再次动了下,简玉珩提鱼竿,这次竟然是空钩,连只小白条都没。   他叹了叹气,将碗中剩下的鱼饵倒入湖中,收了鱼竿,低头准备提起装着小鱼的木桶,他看见一个倒着的人影。   简玉珩以为自己眼晕才看到她的影子,等不可置信地回头确认时,因为太激动脚踢翻了水桶,裤腿蹭歪了凳子,最要命的是,那还没收起的鱼钩怎么着一绕,就挂在了他的脖子上,他嘶地吸了口凉气,再然后就脚一打滑,入水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头顶上的天空。   简玉珩不合时宜地想,今天的天可真蓝。   “叔!”素云看见一团乱的简玉珩掉到湖中,也不管自己是否还在小日子中,扔下包袱瞬间跳到湖中。   简玉珩虽武艺高深,可是却是一只旱鸭子,不会凫水。   湖水冷得刺骨,简玉珩又穿得厚重,他在湖面上大声嚎叫了没几声就开始往水面底下沉,素云偏又在往简玉珩身边游去时,不是被他踹了胸口,就是被抓了脸,好不容易托起简玉珩的下巴浮出水面,他又双手按在素云的肩头,想极力从水面探出身子,以为这样才安全。   救人行动异常艰难,简玉珩在猛灌了几口冷水之后,逐渐失去意识。没了挣扎,素云反而好施救,但又担心简玉珩在湖中淹死,先在他口中度气。豁然简玉珩睁开了双眼,然后他双手想扣住素云的后脑,一口湖水从鼻子灌进来,他又手足无措地开始扑腾。   双脚一蹬,他的脚落在了实处,湖水才刚到他的肩膀。   素云也看见了,朝岸边游了几下,也能站住脚,简玉珩一边呛咳着一边尴尬地看素云,两人都到了岸边。刚才以为突遇情节状况,寒冷已被抛在脑后,现在没有性命之忧,简玉珩冷得浑身打颤,再看向素云,面色发白,嘴唇发紫,双手环抱着自己。   终于止住了咳嗽,简玉珩也未言语,哆哆嗦嗦地朝木屋走,素云拎着包袱跟了上去。   木屋结构简陋却相当密封,屋中烧着火盆,还算暖和。简玉珩背对着素云开始脱掉自己身上的衣服,上衣脱完光着膀子的时候,他未听到素云发出任何动静,他一边拿干布巾擦头发一边回头看素云,果然素云还是刚进门的样子,动也未动。   以前两人在一处时,山洞里茅棚里没少一起睡过,二人换衣服早已默契得很,背对着对方换好衣物,然后再知会对方一声。   “你怎么不换?”简玉珩询问的时候,看了一眼素云手中的包袱,是干的,里面应该有干净的衣服。   “叔……”素云忽然跪在地上,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简玉珩皱着眉走到素云跟前,提起她的手臂道:“别给我叫叔,我不认你。”   简玉珩把素云从地上扯了起来,却没料到素云的身子仿若被抽走了骨头一般,忽然没有重心地向一边倒,简玉珩大惊,急忙用另一只手臂圈住素云的腰才没有让她倒下。   素云晕倒了。   “丫头?”简玉珩晃了晃素云,未有任何反应。   简玉珩是练过武的身骨,就算刚才在湖中折腾了那么久,他进了屋子之后,在火盆前也缓过来了,但素云却浑身冰凉地很不正常。她连日奔波又在小日子中,身体本来困乏,刚才情急之下又使了力气救人,再加之看着简玉珩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模样,急火攻心就晕倒了。   当务之急,是要将素云这身冰凉的衣服脱下来,然后暖暖。   简玉珩把素云抱在炕上,本还想着姑娘大了,要不要蒙着眼睛给她脱衣服,最后干脆一横心,反正在王府那天,他不该亲的地方也亲了,不该碰的地方也碰了,还翻来覆去地把她摆弄出了多个姿势,每每就差那最后一步,他生生停下。她是个什么样的身材,他后来在心中都不知回味过多少遍,就是没想到,以前那副小身板不知吃了什么,胸前恁地鼓胀得厉害,穿着衣服也未看得出,不显山不露水的。   简玉珩在给素云解衣带时,他一直盯着素云的脸,素云的眼睫轻轻颤动,似乎有转醒的迹象,简玉珩忙收了手,站在炕边。见素云果然是睁开了双眼,他把包袱扔给素云,背着她道:“先把衣服换了。”   素云看着简玉珩精赤着上身,裤子依旧是湿的,也道:“叔……你也换。”于是下了炕,背对着简玉珩换衣服。   两人换好衣服,素云入了寒气,一直在打喷嚏,脸色也没恢复多少,简玉珩烧了壶热水,将热水倒在杯子中递给素云暖手,又找来薄被给素云裹上,一刻钟后,素云依旧未恢复神色,抖得比先前更厉害,且还不停地流清鼻,两道细眉微微蹙起,似乎还隐忍着什么痛苦。   简玉珩刚看到素云换下的衣裙有血迹,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他叹了叹气,把裹着被子的素云抱在怀中,然后坐在火盆前。“你别想着我这会儿气顺了。”   一刹那,素云的鼻子就酸了,眼泪顺着两腮往下流,她以为这次真的把叔惹生气,叔不要她了,她都做好了那烂俗不能再烂俗的戏码,叔若不原谅她她就不起来,可是……叔这么样子对她,其实就是已经原谅了她。   她窝在简玉珩怀中,被子掩着她半张苍白的脸,本是哭地不出声,哭着哭着就开始抽,抽得一下一下,那鼻涕眼泪浸湿了被子,简玉珩本想端着再久一点,也好让这丫头知道,他并不是每次就那么好哄,这事儿就不可能这么过去了,可看着怀中的人儿哭得这幅狼狈样子,终于忍不住,将她的头按在怀中,“行了,别哭了,这是让叔陪着你一起哭么?”说完,简玉珩就很没出息地眼圈也发胀。   没想到本劝慰素云停止哭泣的话,结果反倒招惹地素云更加放声地哭起来,她的手紧紧攥着简玉珩胸前的衣襟,将脸埋在他怀中,一边抽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我搞不清楚……对叔的感情,我从小是叔……带大的,我一直把叔当长辈看,叔这几个月……不见人,我担惊受怕怕惹叔不高兴,我心里空落落的,我可以试着和叔处一处,像,像夫妻那样,如果合适,叔娶我。”   “你说什么?”见素云这幅情形,本来简玉珩想着干脆不劝了,索性让二人都放声哭一回,可听到最后一句时,他耳朵侧了侧,想再确定让素云说一遍。      第59章 五十九      素云泪眼汪汪看着简玉珩,小声道:“如果合适,叔娶我。”   简玉珩立时呆住,只觉自己的几魂几魄就要荡漾出去。   素云见简玉珩这副情形,不确定地询问,“叔,不想和我过日子了?”   简玉珩心花怒放,却故意板着脸,冷哼一声,“那如果不合适呢,你再找旁人,让我又陷得更深?”   “我,我没想过这个?”素云道。   “好吧好吧,就依你。”简玉珩的脸变得比翻书还快,忽然就一副笑颜千千的模样。其实简玉珩也没想过这个,两个人都处了十年了,还能有什么不合适的。“不过,你还得依我一件事,以后可以叫叔,就是不能下跪。”   素云在简玉珩怀中乖巧地点头,紧接着素云努力撑起身子在简玉珩脖子上亲了一下。   简玉珩又呆住了,剩下的几魂几魄也不知飞到哪里。   素云能去亲简玉珩,也是下了非常大的决心,此时脸红红的想重新窝回他的怀中,眼睛却看到他的脖颈处有一道划伤,有一块小皮肉都翻了出来,“叔,你脖子上有伤。”   “嗯,刚鱼钩挂的,我这也没有消毒的器具,丫头你给处理处理。”简玉珩都佩服自己还能在素云主动亲过他之后,他能这么平静地说完这句话。   素云爱招蚊子咬,偏她又怕痒,以前叔就说过,被蚊子刚叮的地方若涂上口水就不会肿大包,所以口水是可以消毒的吧。于是,素云再次撑起身子,两只手臂勾在简玉珩的脖子上,唇凑在他受伤的地方伸出舌尖轻轻舔舐。   小木屋内,唯剩下火盆里的瑞炭燃烧起来偶尔发出轻微炸响。   “丫头……咱们在这住几日再回京吧。”又疼又痒的感觉让简玉珩有些受不住,怀中又是不自知喜欢了多年的姑娘,他自认为定力过人,却觉得在别的女人跟前调内息念心经以抵抗诱惑的方法在她这儿多半没用,所以,他不得不说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一并握着素云的肩头把她送了出去。   她已经在试着努力把他当平辈男人看,他就不能妄想一蹴而就吓住了她。   “为什么?”素云疑惑,这里又冷又物资匮乏,“我还要争取三月初赶到新司部上任。”   “回京就要开始想那些让人头大的事,我想歇歇。”最重要是可以孤男寡女。   素云不傻,立刻就明白不想回京是托词,她张了张嘴想回绝,又怕叔不高兴就忍了,她是说过和叔像夫妻那样处感情,但她的意思并非是要和叔在野外成为夫妻,叔是不是理解错了,还是她没讲清楚,要不要再给他解释解释……   “傻丫头,”简玉珩将素云矛盾别扭的表情看在眼底,他笑着揉揉她还湿漉漉的脑袋,“你自己在火盆边暖暖,我去给咱们做饭,换下来的湿衣服也得洗洗。”说完将怀中脸颊通红的人儿放在凳子上,端了一个木盆把散落在地上的二人的衣服捡到盆里。   就在简玉珩伸手要碰触到素云的衣服时,素云急忙开口:“我的我自己洗吧。”她的衣服里有抹胸,还有染了一大片红色的底裤裙子,她不好意思让他洗。“脏得很!”   “你是能碰凉水了还是怎么着?”知道素云窘迫,但还是故意在她面前勾起一根抹胸带子,缓慢地放到木盆里,“叔没那么多讲究,以前就给你洗过不是?嗯……不过,叔现在贵为亲王,是让人伺候惯了的,没想到今日还能给你洗衣服,你便想想一会儿怎么回报叔才是正经。等着,洗完衣服,叔给你做烤鱼吃。”   于此同时,东宫。   “季相以为此事如何?”上首的太子简从汶看向季舒尧。   季舒尧的眉头皱了一下,一个多月前,一向与他没什么交情的衡王殿下去往相府,以素云师叔的身份告诉他,素云对他始终念念不忘,说完便走了。季舒尧当时兴奋地发昏,也未换衣物,坐上马车就赶往素云的小院,然后抱着素云说了早在心中酝酿多次的话。   于是那番话一字不漏地传到了东宫太子的耳朵里,若太子都能知道,那皇帝估计也清楚吧。   是自己大意了。   以前素云病好之后,太子简从汶都提了几次,安国公家的嫡女留不得,要不季舒尧和杨素云和离,让杨素云回娘家,要不就把素云继续软禁着,别和其他人有往来,后来季舒尧和杨素云真和离了,简从汶将这事也搁下,但没想到季舒尧还是一心惦记着前妻,想与她重归于好。   现在,太子简从汶将这事拿在明面上来说。   “殿下既然已有此问,臣便实不相瞒,臣,确实还心悦前妻。”季舒尧忽而苦笑,“但素云她……当初和离也是她提的,殿下放心,素云是要断了这份情,臣也没办法。”   简从汶挑眉,“季相让本宫放心?原来季相一直知道本宫放不下心。”   季舒尧道:“臣当初求娶安国公家的嫡女,是臣欲打入承王势力的一步路,这步路未走好,臣却中意了素云,殿下自然担心臣会因此真入了承王门下,殿下以为臣会倒戈。”说完,他看着这个年轻的储君,要季舒尧觉得,太子简从汶当真没有其父的手腕和魄力,用的是妇人内宅中的阴私手段,他若真担心自己倒戈,为何不把素云杀了,再嫁祸给旁人?“臣给殿下说一事,殿下就不会为此担忧,素云最看重官位,为何这次在新职衙门中未报道就告假这么久?她是去找衡王了。”   安国公的嫡幼女,丞相的前妻,为何回去找皇叔?简从汶听到这个消息确实惊讶不小,他看向季舒尧,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素云的师叔就是衡王,如此一来,殿下便可明白为何衡王会从封地回到京中了吧。”   简从汶点头,“想来皇叔得知杨素云要有危险,且处于两方争夺势力的夹缝中,于是回京中培养势力,护住杨素云。”   季舒尧没有否认,继续道:“若没有衡王横插一脚,臣便不会和素云和离,素云现在已情变,她虽是安国公的嫡女,但一直与安国公家情感寡淡,没有我中意了素云就要倒戈于承王的道理,再者,衡王竟然拿臣当一颗石子,来试探他和素云的感情,臣这夺妻之仇必是要报。”季舒尧的三言两语便说明了,他不单不会倒戈承王,而且也会和衡王对抗,同时还间接告诉简从汶素云在他心中的分量,若以前没有打素云的主意,最好以后也不要有,“只不过,衡王目下势力怎样,臣还不清楚,臣须试探试探才好定夺接下来要怎么做。”   简从汶道,“季相言之有理,倒让本宫觉得是自己先前不坦荡,如此,还望季相勿怪本宫。”   季舒尧又道:“殿下大可放心,臣所做之事都是皇上所托。”说完,再次看向简从汶的双眼,“若殿下未有其他事商议,臣告退了。”   季舒尧从东宫正殿出来,抬眼望了望刚还晴朗的天空此时却阴云密布。   他不过护送西夏国主,等再回来的时候,一切状况就如这变幻莫测的天气,素云留了书信,离开了。   ……   三日后清晨,朱雀城门晚开了小半个时辰,这一班轮值的所有守门吏及掌门关的刑部司门司郎中均被革去官职,连三衙长官也合着受到了监管失职惩罚。   很快新任职的刑部司门司郎中上任,季舒尧顺着这个人的背景一查,就查出此人是长公主的驸马定北侯安□□来的人,刑部司门司郎中虽是从六品小官,但掌城门开合。能比承王更快一步收拢这点权力的人,想来就是与衡王能搭上关系的势力。   季舒尧想到定北侯的新女婿,去年的武状元尚柯,他武艺、布阵、兵法都不错,尤其功夫过硬,在自己负伤之时和素云的指点之下还打赢了西夏国的勇士。   素云……   素云是云枫观的弟子,以她对权贵一向不上心的性子,为何当初会主动请缨要帮尚柯,除非……二人有渊源。   这样细想,就更加吻合了季舒尧的推断。   尚柯也是云枫观的弟子,他是衡王拉拢势力的踏板,因衡王多年不在朝中,势力已然划分完,只有靠定北侯的功勋和尚柯来拉拢朝中新兴势力,他们根基最浅,势力最弱,但五六年后,这些新兴势力羽翼丰满,就不知朝堂之上的风云如何变幻,想来衡王要扶植的是长公主的胞弟宁王,而后自己做摄政王,在称帝。   思及此,季舒尧知道往下走的每一步都要小心,不可激进,否则在太子和承王斗的时候,很有可能被衡王趁机蚕食势力而迅速壮大。   而在衡王简玉珩知道此事之后,又是过了四五天,他刚带着素云回到王府。   “定北侯如此心急,这以后怎么成事!只是城门晚开了小半个时辰又不是失火,怎么就把刑部司门司郎中的官儿给撸了?就不动动脑子想想其中必有蹊跷?这不是上杆子让人查出来咱们么?这可好,不单让东宫知道了咱们有意夺嫡争储,还让承王知道原先我与他亲近都是在做戏而已。”   素云很少见简玉珩焦躁成这样,来来回回在屋中踱步,她小声嗔道:“还不是你,非要在那林子多呆几天。”烤鱼虽好吃,顿顿吃也腻了,最要命的是,晚上睡觉睡一张床上时,素云再也不能想小时候那样心无旁骛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叔回京之后,季舒尧、叔、承王就开始要互相着手对付对方了,该是男人朝争的天下,素云可以歇歇,光想着怎么宠叔就行…      第60章 六十章      “我的小宅想来春灵和半芹他们已收拾妥当,我该走了。”素云觉得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让简玉珩一个人仔细想想该怎么办,且她还一心惦记着回宅子整理文书,明日好去兵部。   简玉珩闻言,刚还拧在一处的长眉立刻舒展开,“好,你回去也早些歇着,嗯……还是别歇太早了,晚上我去找你。”末尾那句话,简玉珩故意说得缓慢。   素云不自然地将眼神错开,干干地应了一声,就朝门外走,自有简玉珩的心腹带她从偏院的角门离开。素云走在回小院的路上,一直都在想,她现在总觉得和简玉珩相处怪怪的,他做的好些事,都会让她这个嫁过人的妇人遐想,可偏又其实到最后什么也没发生。就比如前些时日在林子中找到简玉珩,当晚他就提议两人睡一张床。   素云的内心想哭,简玉珩已经明确说了喜欢,那必是把她当大姑娘看,可是怎么能睡一张床,又不像小时候那样她还是个孩子。   结果,晚上两人还是睡在了一处,简玉珩伸出胳膊要搂素云,素云就朝床边缩,几次三番的拒绝,简玉珩不耐烦地说,“你还在小日子中,叔不会碰你。”,素云才乖乖地把脑袋贴在他的胸口。   这种感觉很奇怪,不像初嫁给季舒尧时,在他胸口间令人欢喜悸动,也不像后来误会季舒尧要杀她时,令人害怕胆寒,而是安心和温暖,却和小时候简玉珩给她的感觉有些微不同。   素云到了自己的小宅,宅门已经被仆从门打扫过了,没有尘土,她扣了扣门,小丫鬟还没有将宅门完全打的时候,院子里忽然有人唤她。   “素云!”   素云在门口停住脚步,站在前屋廊下的季舒尧缓步朝她走过来,他眉宇间看似疲惫,却还是努力扯出一丝笑容。   她已经决定断了他们的情,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他们还处于不同的朝争,以后势必要对上。   “季大人。”素云愣了好久,才对季舒尧行礼。   季舒尧看到素云这个动作和称呼,便知素云这是刻意拉开与他的关系,他的脚步也顿住,停在二人并非有私交的距离上。   两人就这么站着,沉默了好一会儿,季舒尧才开口,“素云,今日我找你有重要的事情。”   素云看着季舒尧,然后双眼移向院子墙边的那株小枫树苗。简玉珩给素云说,她现在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窗后的那个角落被外人窥不到,院子里也只有枫树苗跟前说话听不到。   季舒尧会意,朝枫树苗走过去,素云也一同走了过去,两人假装在讨论那棵树的长势。   “季大人,有何事?”素云问道。   季舒尧道:“素云年前去过国公府看望国公夫人,不知母女情分在你心中能占几分?”   素云本假装看树苗,听季舒尧这么一说,由不得自己侧首看他,他的神色与表情非常平静,就像在说——这棵树苗大约成活不了,春天不发新芽就连根掐掉吧。   季舒尧这是在试探素云对安国公一家的态度,然后要动安国公了么?   安国公是承王有力的臂膀之一,若瓦解了国公府的势力,那承王与还不成气候的衡王就算联手也不会将东宫的权势压下去。   三势相争本就存在风险,自己若不能远强于另两势,就有可能被他们联合打压。   且季舒尧不能等到衡王势力已培植起来,那时候三势鼎力,他也没有胜算的把握了。   “各安天命吧。”素云轻声道。情分这东西在朝堂相争中真的算不上什么分量,从小没有人在乎过她被抛弃被利用的感受,她反过来再去顾及他们,那她得有多不爱自己才会如此?   “我知道了。”季舒尧道,“素云,我走了。”多余的话未说,季舒尧转身离去,觉察到她的刻意疏远,若要再亲近是不是就会让她难受?   晚上,素云盥洗完毕脱去衣物准备上床,她将床帘帐子掀开,正准备歇下的时候,猛然看见床里侧躺了一个人,正一手支着脑袋,笑吟吟地望着她。   “要吓死我了。”素云忍不住嗔怪,一并想着也不知道简玉珩在她上躺了多久。   简玉珩空闲的那只手拍拍旁边的位置,“来,躺着,咱俩说说话儿。”   这几晚两人确实在床上只说话,但素云依旧不太习惯,她小心地在床上躺平盖上被子。   “外间是不是没人伺候?”简玉珩发问。   “嗯。”素云应声,“我不让她们在外间伺候,都打发回自己房子里睡了。”   “好,我问你,季舒尧是不是今天来找你了?”简玉珩依旧笑着,看不出有什么别样的情绪,“你们说了什么。”素云正要开口,简玉珩又打断,“旁的什么话比如关心啊问候的话我不想听,就说有没有什么重要的。”   素云道:“他问我,我母亲或者是国公府的亲人在我心中分量怎样?”   简玉珩了然笑笑,“季舒尧和安国公必会正面交锋,但季舒尧不管朝堂上还是内宅中做事滴水不漏,除了散值回府买些小玩意或是亥时过了还在女官家中呆着之外,也确实让人找不到什么把柄,”素云再次看向简玉珩,依旧未在他脸上找出什么别样的神色,只听他又道,“就是他动安国公是早晚的事,何苦来还要问你?”   素云沉默。   “必是关心你的感受吧。”简玉珩道。“那你是怎么回答的?是不是不想让他难办就任他去了安国公的势?”   素云依旧沉默。   简玉珩不再看素云,平躺在床上,双手枕于脑后,缓慢收起了笑容,悠悠地道:“丫头,我这几日想的非常清楚,你愿意和我处一处的心让我很欣慰,算是没白将你养大十年,但终究你俩心里互相搁着对方,我这横插一脚棒打鸳鸯算是什么事?其实当初我恢复亲王身份到京中,是不确定季舒尧对你的态度,担心他算计你,现在有他护着你,我也放心了。”   素云没说话,但面上隐隐有了怒色。   “感情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有时不受自己控制,我知道你心里非常不想再和季舒尧有什么牵连,但喜欢就是喜欢,我不怨你……”   素云用手捂住了简玉珩的嘴,脸色非常难看,“简玉珩,你还把我当小孩子呢,从小玩到大的把戏是打量我不会拆穿你么?吵也吵了,骂也骂了,见我不思悔改就开始以退为进,让我一边认为自己做错了,一边记住你的大度。我就一句话,你若真心这么认为,我明日就去向季舒尧求嫁,你到时候可别又寻出什么代真代假来。”   简玉珩露出的一双眼,弯了弯,他拿掉素云盖在他唇上的手,“哎呦,真是长大了,贼精贼精的,连我现在想做什么都知道,我嫉妒行不行,他能以前夫的身份从前院堂堂正正地进,我却只能偷偷摸摸地从后窗来……”简玉珩说到此似乎想到了什么,哀怨的神情没有,“吭”地笑了出来。   素云歪着脑袋靠在简玉珩的肩膀上,低声道:“我和季舒尧真的再无可能,你别把这事放在心上,为此咱俩闹脾气值当吗?万一因为他咱俩吵架,那不是越吵越远了。”   简玉珩又叹了叹气,“以前看着那些男人吃醋嫉妒的,我还暗中耻笑呢,现在这事真搁在我身上,这坎儿怎么都越不过去。也怪我贪心,以前盼着你俩过得不好,等你俩和离了,我又希望你能看到我,再等你知道我对你的情义了,我又盼着咱俩不要像叔侄那样处感情,现在终于又得逞了,心里依旧有填不满的欲望。”简玉珩撑起半个身子,深深地望着素云,“人家都说情犊初开时,遇见的那个人一辈子都忘不了,丫头,他不单是你第一个倾心喜欢过的男子,还是你第一个男人。”   素云愣了愣,心里非常酸涩,原来男人都是介意的吧,介意她现在并非处子之身,她和季舒尧那一次虽然一开始是被迫的,但后来季舒尧在她耳边一直说着喜欢,说着要留她,说着他在洞房那晚他若坏点要了她,也不会有这种隔阂。后来素云的身子软了下来,内心也情愿地接受了季舒尧。   简玉珩说的没错,季舒尧是那个素云的身心都愿意交出的男人。   “叔这是嫌弃我么?”素云低声道。   简玉珩将素云搂在怀中,难得一本正经地道:“叔不嫌弃,叔若嫌弃就不会在知道你和季舒尧有过之后还努力靠近你,是叔太迟钝,早知如此,叔才不会眼睁睁地看你嫁人,就算你不同意,叔也要把你捆着带你走。只是你不明白,叔就是心里不安全,当初说什么都要离开季舒尧的你,过了一晚就态度变了,这让叔怎么放心,也许哪天季舒尧又想出什么主意哄住了你呢,唔……”   素云扬起身子,上半身趴在简玉珩的胸前,吻上了他还在喋喋不休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叔情商高,谁知道他是真伤心,还是演一出苦情戏让素云主动呢。   预收新文快来收藏呐~   这次小寅不隐藏男主了,直接把男主贴上,快先收藏,支持小寅呐   第61章 六十一      “至少我现在不会想着和季舒尧复合,不如我们就不去想旁的,就这么样好好地对待彼此。”素云依然趴在简玉珩的胸前,扬起了脸极认真地说。   简玉珩哪里将素云的话听进去了半分,一直回味着刚才贴着自己唇上软软的触感,他的眼神从素云的双眼向下移,看着一开一合说话的嘴巴,大约以前常年服药气血不足也未涂口脂的缘故,唇色略淡些,但唇形很好看,就算不笑,两个唇角也会微微上扬,他的眼神在往下移,是白皙的纤细的脖子,和此时正压在自己身上的……   简玉珩有一瞬间思虑空白,想也未想就一手环着素云的腰,一手勾住她的脖子,两个人的唇再次凑近,这次可不止是贴着。   素云死死扣住简玉珩乱动的手,简玉珩想伸手探进她的衣服里,她就用指甲使劲挠他,想扯开她胸口的衣襟,她就趁机在他口中吹气。几次三番折腾,简玉珩终于放弃,他刚翻身重新平躺下,素云就抓紧自己敞开的衣襟跳下了床。   她的脸颊犹如染上粉霞,嘴唇也被他弄的红润,她拿眼瞪着他,虽有薄怒,却依然鲜活灵动。   简玉珩用被子盖上自己尴尬的地方,又朝素云招手,“过来,别冻着了。”   “不!”素云依旧瞪着。   简玉珩又用那似笑非笑的招牌神情,“你跟猫抓似的疼能收拾得住我?我真要强行,丫头你还能跑么?过来,不碰你,刚和你闹着玩儿呢。”   素云知道,若她有武艺傍身收拾一个普通男人绰绰有余,但现在她手无缚鸡之力,简玉珩又是她的师叔……   “你规规矩矩的,我便过去。”素云道。   简玉珩头如小鸡啄米,忙不迭点头。素云这才盯着他的脸,缓缓朝床榻上走,怎奈她刚坐到床上,简玉珩的狐狸尾巴就露了出来,她捞住素云的腰,稍用些力,就将她重新压在身下,他两只手按住她的手让她挣扎不得,然后伏在她耳边低声说:“丫头,在那次吃了西夏公主的药强行压制之后,叔的功散的没几成了,这些时日每晚抱着你又顾虑着你的感受不能碰你,更是让我的内息消耗殆尽,我不能再这样忍着了,忍着我的身体会坏掉的。”简玉珩说完,一个大男人竟然撒娇般地用自己的脸蹭着姑娘的脖子。   素云听完之后,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那你以后就别来我房里。”又没人让你晚上必须抱着,更没人逼你来我房中。   “嗯?”简玉珩抬起自己的脸,和素云对视,“不是该说你主动愿意纾解我这种难忍的感受吗?”   素云从鼻端里“嘁”了一声,不再看他。   “怎么?不愿意帮我?”   素云转过头直直地看着简玉珩,“叔不是最担心我为你做的事情,只是为了报答十年的照顾么?那叔必是希望我心甘情愿,你这又端着身份让我来孝敬你算什么?再说,叔以前不是也说了,若是一个男人尊重女人,就会守礼在成亲之后。”   简玉珩张了张嘴想反驳,却找不出任何恰当的词,这丫头说的没错,他确确实实说过这样的话,她现在竟然会用他以前说的话来反将一军。简玉珩眼珠一转,“他们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什么感情基础,万一那劲儿过了,但两人还没成亲,女方岂不是很吃亏?咱们,咱们可和他们不一样,等咱们要成的事一过,我一定会娶你。”   “想来那些成亲前的男人都是这么哄着女人。”素云道。   简玉珩丧气,他当真无话可说,便又重新压在素云身上,哼哼唧唧地道:“你看我说的吧,于你,我就像一头无法餍足的怪物,盼着你能主动亲我一次,现在我又想和你……”   “你该走了。”素云不冷不淡地说。   简玉珩在素云身上扭了扭,“要不你就让我看看你。”说着就动手扯素云的衣服,简玉珩是下了决心了,无论素云怎么阻止都无济于事。   那简玉珩曾经亲自洗干净的藕荷色肚兜已呈现在眼前,他正要将手探进去。   “被强迫的滋味不好受。”素云忽然不再挣扎,双手往床上一摊,任命地低声言语。   还没碰到手就迅速缩了回来,简玉珩将素云忙搂在怀中,柔声道,“我错了我错了,怪我太冲动,我这就走。”他替素云理好衣襟,又抱了抱素云,转身走向窗边跳了出去。   被屋外的夜风一吹,把简玉珩多半的燥热都吹走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觉得刚才给素云的道歉很生硬,一点都没诚意,有心回去再劝慰劝慰那丫头,手刚扶在窗边,“彭”,槛窗被屋里的人关严实,不给他再哄她的机会,还险些夹住他的手。   简玉珩无奈摇头,只得纵身一跃,在墙壁上蹬踏数下而后落在了他的小院里。   “叔……”   身后冷不丁冒出一声响,大约是做了亏心事,让一向不怕鬼神的简玉珩心头一颤,一口气没提上来,落在地面上时崴了脚。他不悦地皱眉,转身训斥:“站在身后做什么?无端地吓人!”   “在等叔!”尚柯满眼幽怨地看着简玉珩,欲言又止。   简玉珩往屋里走,尚柯也跟在身后。“等了多久?”   “一直等着呢。”顿了顿,尚柯咬咬牙说道,“从你闹着师姐的时候。”   简玉珩停住脚步,回头看尚柯,顿时老脸也有些挂不住,僵硬地“哦”了一声,然后继续朝前走。   只听“扑通”一声,简玉珩惊了一跳,回头就看见尚柯、素云的好师弟跪在地上。简玉珩的脑仁疼,他都能猜到尚柯要和他说什么。   “师叔,师姐是个好姑娘,却也是个可怜人,你不能那么对她。”尚柯期期艾艾地道。   “我怎么对她了?”   “你……你,你若真心喜欢师姐,就娶了她再说。”   不单是素云的好师弟,还是云枫观的好弟子,将那一板一眼的迂腐性子也带来了。   简玉珩正为此事心头烦乱,不该一时犯浑惹素云不高兴,尚柯还哪壶不开提哪壶,他都懒得理他。“你是不是以为我要当你师姐的野男人?你打量我不想娶她?”说完,简玉珩大踏步走了,他是想娶她,巴不得夜夜搂在怀中睡,可他们的关系在成事之前不能公之于众,万一两个人绑在了一起他却没成事呢,或杀或逐是个什么结果都未可知,素云就要受牵连。若东宫一方胜出,素云有季舒尧保着,若承王一方胜出,简从渘念着素云那可心的模样也会留下,只不过素云命虽保住,过得却不如意。   所以他自私,当真想做她的野男人呢。   ***   这年的仲春雨水充沛,北方的庄稼长势格外好,南方却阴雨连绵犯了涝灾,朝廷欲派钦差及工部侍郎前往临安治水患,太子简从汶主动请缨,但毕竟干系重大,储君前往水患之地有诸多不便,故最终钦差人选定为承王简从渘,且与他一同前往的工部侍郎,恰是新上任的安国公的世子杨立贤。   杨立贤是素云的长兄,素云的母亲是安国公的续弦,非世子杨立贤的嫡母所出,因此兄妹二人还是隔了一个母亲。   三月中旬,承王简从渘和工部侍郎杨立贤辞京去往临安。   “殿下自踏上离京的船,就愁眉不展,可是惦记府中的美人儿。”杨侍郎和承王一向交好,说起话来也无不顾及,长途慢慢,凑趣打诨,路途才不无聊啊。   简从渘回想起刚探子带来的密报,心中不免疑惑:“随远,你不觉得此番前去临安顺遂到有些过了么?”随远是杨立贤的字,私底下,简从渘就这么唤自己的好友。   杨立贤也正色道:“临安是太子母族的势力范围,这里又连年有水患,除非他们将事情做得一丝不错,否则我们但凡找到丁点大的错处就能够打压打压他们。”   简从渘道:“对,让人疑惑的便是,竟然让我们查到了临安知府有贪墨之嫌。”简从渘想得明白,为何当父皇要选钦差去临安的时候,太子会主动请缨。太子去母族的势力范围若真查出什么案子来,毕竟是自家人,过失就那么抹去了。在有朝臣以储君安全为由不荐时,他就站了出来。原因有二,第一,东宫太子都出面了,他作为皇长子不主动就显得他没有心系黎民,所以他必须站出来,第二,他入了临安刚好可以去细查太子母族。他这个皇太子弟弟,除了身份是嫡出以外,各方面都不如他,尤其他的母后早薨,背后势力单薄得很,要不是有季相暗地里撑着,就他那点远在临安的势力简从渘也不会顾及呢。   不过,据说简从汶为了更加拉拢住季舒尧,反而用了内宅人的阴私手段,害的季相和妻子和离,季相却依然忠心耿耿依旧站在太子的队伍里。   真不知道,季相是怎么想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各位看官大大们,好久好久都没有和小寅互动,动一动行么?      第62章 六十二      夜以继日地赶路,七日后承王和工部侍郎到了临安,二人下榻知府衙门内院中,一面与人合计治理水患事宜,一面暗中调查牵扯贪墨之事的地方官员。   当晚,知府为承王和工部侍郎大摆接风宴,大约深谙简从渘的脾性,席上邀请的人大多是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彼此谈笑间没那么多规矩,也不拘束,简从渘不免多饮了几杯,席散的时候,还得让人搀扶着回内院,等有人服侍他脱了衣裳躺在床上之后,简从渘却突然睁开了双眼,一点都没有刚才的醉态。   这,太不正常了不是么?为何要故意灌醉他?   简从渘听到脚步声离去,门被关上但紧跟着又被打开,他急忙坐起身,想出去看个究竟,可还未走出外间,一道黑影从眼前闪过,他还未辨得清那人的方向,就觉得胳膊钻心得疼,等他在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胳膊上只有伤,凶器没有了。“有刺客——”简从渘大喝了一声。   紧跟着屋外一片嘈杂,知府听闻动静急忙赶到简从渘的屋中,当看到承王被行刺胳膊受伤时,连忙跪在地上请罪一并让衙门中的侍卫去寻刺客,又去派人请郎中给承王包扎。   未有一炷□□夫,侍卫压着一个人进到承王的屋子,那是真的喝成醉醺醺的工部侍郎杨立贤,手中还握着一把带血的匕首。   简从渘本一直冷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当他看到杨立贤时,就知道是谁在栽赃他,就凭太子简从汶的脑子断不会想出这一计,必是季舒尧那厮给他下的套。   先诱他前往太子母族势力范围,同去的是他暗中的一个臂膀,现在因喝酒误伤承王,这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看他承王是否有心保住安国公的世子。若要保,为了洗脱安国公长子嫌疑,承王就不得不将这步暗棋拿到明处。   承王看着那把匕首,眼瞳缩了缩,正是刚才在筵席上,几个年轻子弟给杨立贤看的那把番邦匕首,因杨立贤喜欢地爱不释手,就送给了他。   众人跪在承王面前准备听凭发落,承王下榻知府内院竟然遭刺客偷袭,这罪名扣下一干人等都脱不了干系,搞不好身家性命都保不住。   只见承王忽然朗声笑了起来:“虚惊一场,虚惊一场,刚才本王和杨大人实在是喝多了,他给我看匕首,本王却慌了神撞了上去,杨大人马上就要成为本王的大舅子,他怎么能加害本王?”简从渘记得杨立贤有个庶妹,可以给他做贵妾。   这件本能要一众人等脑袋的事,被承王三言两语化解掉,次日当杨立贤从宿醉中清醒的时候,当真也吓得不轻,两人在暗中继续查贪墨案时,那原先的线索就跟被谁刻意掐断一样,完全没有头绪。   半个月后,临安治理水患的水利工程动工,工部侍郎杨立贤作为监工留在临安,承王则返京复圣命。   又过半月,从安国公府出来一顶粉色小轿,入了承王府的门。承王为这事,把季舒尧恨得牙痒痒,夺妻,塞妾,削势,他要好好想想这仇要怎么报。   ***   四月春意正浓时,素云自简玉珩在她屋里胡闹之后,坚决只白天开窗。自她自己住了一方小院落,没有宅斗可费心费神,身子越养越好,脸都圆润了些,这日衙门无事,她散值地早,回到院中换了衣物自己挎着小篮子去街上转悠,也不知怎的,脑海里满是简玉珩那张不怀好意的脸,他说他为了恢复功力,练得有些过了,致使浑身肌肉酸疼,要去泡泡温泉还邀素云一起去。   打量她不知道他的心思么?素云才不会让他得逞,于是果断拒绝。   因为院中诸多物什都又仆从采办,素云在街上转悠了半晌,只买了些贴身用品就回到院子中,她进屋子正准备把买来的东西规整起来时,听到有人敲门,然后是丫鬟开门,和一个女子的声音:“请问杨素云杨姑娘是住在这里么?”   这个女子的声音她很熟悉,不免吃惊为何她会来这个院子里找她。素云走了出去,丫鬟正在问那个女子有何事,素云道:“让肃紫进来吧。”   肃紫未穿季家大宅的丫鬟服侍,素云欲把她往屋中让,肃紫却站在素云跟前,先行了礼,才道:“肃紫身份低贱,不用劳烦姑娘接待,肃紫今日找姑娘是有一事,还望姑娘答应。”说着就要跪下。   素云眼疾手快,一手已托着肃紫的胳膊,“肃紫不说何事,我怎么定夺拿主意?”   肃紫此时眼窝里已蓄满了泪水,她哽咽着道:“其实这件事肃紫来求,实在……实在有些不合适,可是肃紫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相爷……相爷……他……”   素云眉心一跳,没有言语,等肃紫继续说。   肃紫眼泪止也止不住地往下落,“相爷他身染重疾,几个太医都瞧过了,却不见好转,眼见着……一日不如一日,却是露出了下世的光景。”   素云平静地道:“你家主子得病,你伤心难过倒是要给去请神医,我一不能治病,二没有回天乏术的秘术,怎地跑我这里?肃紫,你回去吧。”说完转身挑起帘子进入屋里。   “姑娘!夫人!看在您与相爷夫妻一场的份儿上,便是去见上最后一面吧,相爷这夜夜梦里还念叨着您呢。”肃紫“扑通”跪在门外,头伏在地上,泣声痛哭。   素云攥紧的双拳又松开,她的声音依旧冷静异常,“这里没有你们相爷夫人,相府里倒是有一个相爷的如夫人,肃紫,我现在单身未嫁,请勿坏我名节。春灵,送客!”   肃紫已泣不成声,其实她心里明白,今日来求素云,多半会碰壁,素云当初在季家受了莫大的委屈,和相爷回相府单过的时候,夫妻二人的情分似乎就没了,她来就想赌一赌 ,赌素云对前夫最后的一点情义,毕竟这一面也许就是天人两隔了。   春灵引着肃紫出了院门,素云在听到嘎吱而响的大门声,努力平稳了气息往内室走,继续收拾她的东西……   “姑娘,到时辰了,要用饭吗?”春灵站在内室的珠帘边上,看着素云一动不动的身影,低声询问。   “嗯。”素云应声,将烛台的蜡烛点上,然后走到外间用饭。   未过两刻钟,素云饭毕,这才想起天已黑了她忘记关窗,她转身欲望内室走,又听见院门外有动静。“是谁来了?”素云询问。   “我去问问。”春灵走了出去,没肖一会儿就折身回来,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素云,打起帘子,进来的是素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的季家三夫人,她以前的婆母郑氏,季舒尧的亲娘。   “素云。”郑氏只身一人进屋,见着素云最先开口。   “三夫人。”素云示意郑氏落座,又命春灵,“给三夫人倒茶。”待春灵给郑氏斟了茶水之后,素云又道,“你先出去,把门也带上吧。”   春灵按照吩咐去做,屋中就剩下郑氏和素云两人,前有肃紫相求,后面郑氏就来了,素云当然知道他以前的婆母是干什么来的,看来众人合着都认为她见着季舒尧最后一面,季舒尧就能恢复如初一样。   只是没想到,郑氏也有这么一天,会来求她。   素云不说话,沉默着看着自己搭在椅子上的手背。   郑氏进来之后,有几次想开口,终究是舍不下脸面说,况且……况且,自打进屋起,素云就是一副淡然爱答不理的模样,郑氏见过这个以前的儿媳娇憨无知的样子,见过温柔贤惠的样子,亦见过绝望愤恨的样子,独独没有见过她如此疏离冷漠。让她如何求她。   又沉默了一会儿,素云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出了府,素云与三夫人再无干系,不知三夫人找素云有何事?”当初恨不得立刻撵她走的婆婆,现在能来这个院子,还不是因为她的谁也配不上的好儿子?才不会因为那可笑的婆媳情分呢。   “素云,素云母亲知错了。”郑氏望向素云,一双眼目里隐隐闪着泪光,声音也颤抖着。   “母亲?我名义上的母亲是安国公的续弦妻子,年初就没了,不知三夫人是我哪门子的母亲。”素云也抬起头,回望着三夫人,满目讽刺。   郑氏怔愣,面色霎时苍白,下唇微微颤抖竟吐不出一个字。搁以前她对素云的脾气,必是要骂上几句,但现在不能,她要忍,儿子现在病在榻上,那光景只怕是没几日了,儿子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能见上素云一面,她作为母亲,只能亲自来求。她以为,儿子和以前这个儿媳的和离,多半是因为自己挑拨的原因。所以今日她来赔罪,哪怕是跪下求,也要满足儿子上路前的最后一个心愿。   郑氏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她低着头不敢看素云,她对素云没脸,对自己一个长辈给小辈下跪也觉没脸。“素云,母……我错了,是我当初一门心思地要戳散你和尧哥儿,我觉得你是从道观出来的配不上他,想给他求个与他身份一样体面登对的人家,所以才对你做了种种不能饶恕的错事,我真不求你能原谅我,我只求你看在我们婆媳一场的份上,你与尧哥儿夫妻一场的份上,去见他一面,让他安心上路。”从自己口中说出儿子要不久于世的话,郑氏捂面啜泣起来,太医说了儿子的病因,累的,想的。她年轻丧夫已备受打击,现在又要丧子,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啊,儿子还那么年轻。   “婆媳情分?”素云居高临下地看着郑氏,冷笑起来,“在季家时,三夫人对我做的哪件事是讲婆媳情分了?当初不是巴不得任我被栽赃陷害与人通奸然后让你的好儿子休我么?那时候,在素云心中,婆媳情分都没有了,何苦又在这个时候提?”   与肃紫的反应一样,郑氏猛地抬起了头看着素云。   “三夫人,是不是内心在数落着我不识好歹?长辈下跪相求都熟视无睹?可素云知道,如果没有季舒尧病重这件事,你这辈子也不会这么委曲求全地来向我赔罪吧,说到底,您,三夫人对我做的事,从未觉得错过,既然不是诚心,我为何要原谅!我为何要受你所托去见你的好儿子!夜深了,三夫人,多说无益。”说完又喊人来送客。   郑氏赶忙赶在别人来之前站起身,咬牙切齿地看着素云一样,张口想说什么,又碍于有旁人她又咽了回去。   “我现在已不是你的儿媳,把你那想数落我的话最好带出我的院子。别管你是几品诰命,诽谤辱骂朝廷官员都触犯律法。”素云一字一句道。   郑氏重哼了一声,甩了大袖走了。   素云看着郑氏离去的背影,深深地从胸臆中吐气,像是将以往在郑氏那里受的委屈全部吐了出来。她走入内室准备关窗,却见简玉珩坐在玫瑰椅上翘着二郎腿,手中把玩着一个茶杯盖子。   “你真不去?”他笑着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由叔揭晓季相的病,那素云会不会去呢~~~      第63章 六十三      “若我能治病,或者有回天乏术的秘术,我自然会去。”素云拿回复肃紫的话来回复简玉珩。   “季舒尧这病来得蹊跷。”简玉珩笑容不减看着素云,“本来就是一个寒咳,几服药的事就能治愈,怎奈数日之后竟然成了肺疾。劳累成病,忧思成疾,季舒尧年纪轻轻,也算可惜。”   素云在兵部当值,本就与朝廷重臣没有瓜葛,自季舒尧在小宅中试探她对安国公一家的态度之后,两人再无见面,故此,她根本不知道季舒尧已病了数日,且还重病。肃紫和三夫人来小宅中求她去见最后一面,她多少还带着疑虑,听简玉珩这么分析,便笃定这是事实。   “为什么说这病蹊跷?”素云问道。   简玉珩打量了素云的神色,“就是当普通小病去治了,耽误了病情。季舒尧这一病,恰又是他刚动安国公的时候,你说这不蹊跷?”   “你的意思是,简从渘在中动了手脚?”素云问,但又疑惑起来,在她刚嫁给季舒尧那年,承王就因她投湖之事而知晓季相是东宫一派,季舒尧本做事就严谨,以后更是小心翼翼,这次怎么如此疏忽到让承王简从渘在他的疾病上下手?   素云转念一想,又想得通了,季舒尧一直等待着承王出招,他才好见招拆招,怎奈承王这次用了不太光明的手段,而非权谋之术,谁也没料想到啊。   “丫头?”简玉珩见素云发愣,轻声唤她,“去,或者不去,全屏你自己做主,叔这次是真想明白了,喜欢一个人,不能强求和强迫,要让她做她喜欢做的事。感情是处出来的,不是拿以前的不是爱情的感情要挟出来的。对了,我这两天要去别府庄子上的泡泡温泉。”简玉珩这次没有像往常那样赖在素云跟前,冲素云笑了笑就走到窗子跟前,跳了出去。   素云在肃紫和三夫人面前拒绝去看季舒尧,原因就是给肃紫和三夫人说的那样,并非因为简玉珩介意他才不去,叔这样反常,是误会了?   不是她薄情,是真见了最后一面又能怎样呢?   她以前和季舒尧一起养了一只猫,小猫养了三个月生了一场病,有一天,小猫失踪不见,素云都快急哭了,季舒尧就安慰她,说那小猫知道自己快死,临死前要去转一转生前待过的地方,这样也安心上路。   那人呢?见完了所有要见的人是不是,也安心了?   如果,没见着呢?   ——那相爷要死了,我保准不让你见我。   ——哦?素云是不想让我安心上路?   ——才不是,你见不着我,便会堵上一口气不能安心地死,那就不安心地先活下来呗。   ***   两日后,简玉珩从别府庄子离开,脚还未入衡王府,就有公公传了一道口谕让他即可去宫中面圣。简玉珩心中纳罕,他自入京之后也未担任要职,一直都是一个闲散亲王,怎么皇兄会如此着急地要召见他,连给他换件衣服的时间都不留?   简玉珩有一种要出大事的感觉。   简玉珩到了皇宫御花园,花园的花开得正艳,皇兄一身黄袍背对着简玉珩在赏花,旁侧除了近身宦官服侍,再无人。   简玉珩俯首行礼:“臣弟见过皇兄。”   皇帝简玉珏转身,口中含笑看向简玉珩。简玉珩看见这笑容,心里咔哒一声,算是刚才蹦到嗓子眼的小心肝儿落回了实处,他也忙笑着起身:“不知皇兄找臣弟何事,臣弟不敢怠慢皇兄,也未换衣服,还望皇兄怪罪。”   皇帝简玉珏道:“还是老生常谈的事。”   简玉珩忽然一拍额头,满目歉疚,“皇兄,臣弟想起府上还有要事去处理,若,若皇兄没什么要紧的事,臣弟就先告退了。”也不等皇帝在开口,衡王简玉珩转身就要退下。   “你给朕回来!你一天只顾着玩儿,哪有什么大事非等你现在去处理?”简玉珏提高了声音,语气隐含不悦。   简玉珩笑眯眯转身,毕竟是皇帝命令,他胆子再大也不敢违抗圣令,只得乖乖地站在皇兄跟前,小声道:“这次又给臣弟相看了谁家的闺女儿?”自他回京之后,他这个年龄可以当他长辈的皇兄就一直操心他的婚事,隔三差五地就会在他跟前提一提,当真是一副长兄如父的的慈爱模样。   “季相的堂妹或者皇贵妃家的一个表姑娘,这次朕做主,衡王你必须选一个作为正妃。”简玉珏朗声道,语气异常坚定。   一个是站在东宫队伍里臣子的亲戚,一个是承王的亲戚,简玉珩懂了,皇兄这次给他选妃的目的可不简单,是要试探他呢,看他要站哪边?   只是奇怪,他一个闲散亲王站哪边都不会掀起风浪,还是……皇兄查到了什么?是查到了尚柯和他的关系?还是查到了西夏公主和他的约定?   思绪翻转之间,简玉珩还学着原来不成器的样子,笑着道:“皇兄,臣弟这年纪只怕耽误了那些青嫩的姑娘们,还是……不了罢,而且……有人管着,臣弟不舒坦。”   简玉珏侧首看着简玉珩,眉头拧着,“你贵为亲王,怎么娶个王妃,还有人编排你老牛吃嫩草不成?成天跟那些流里流气的子弟们厮混,没见你搂过的姑娘是大龄二婚的。”   简玉珩被质问地哑口无言,被那“二婚”二字吓着了。素云的小院被人盯着,那幕后正主必是皇兄无疑,所以皇兄一定知道西夏国主对素云的承诺,也知道自己和素云的关系,所以他把想娶素云的话咽了回去。若他真说了,那在皇兄眼里他谁的队伍也不站,而是觊觎皇位。   简玉珩故作郁闷道,“皇兄,您都知道我不喜欢正经家的姑娘,这个事能不能再等等。”   “等什么!你都二十九了,马上往三十岁奔的人,朕三十岁的时候,从渘都十几岁了。”皇帝训斥人自有一番威严在,简玉珩极委屈地杵在那,不言语。简玉珏见状,也不想太逼迫他这个弟弟,于是挥一挥衣袖,“朕给你三日时间,了解这两个姑娘,中意了哪个给朕说,朕给你赐婚,下去吧。”   简玉珩从皇宫回王府,换了衣裳用过晚饭之后,乔装了一番悄悄从角门出去,入了小院,他径直朝和素云小院相连的墙壁走,纵身一跃提气翻过了这面墙,素云的窗户就在眼前,虽然紧闭着,但简玉珩笃定只要他扣响窗框,素云一定会打开,哪怕是晚上呢……   可是,简玉珩伸出的手陡然停在半空中,思来想去,终究没有落下。   还是别见了吧,见了又乱想。   现在已经遭皇兄怀疑,他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和素云表现得太亲近,否则他们还没壮大起来的势力就要被掐死在襁褓之中。   简玉珩望了一眼屋中昏暗的灯光,想象着素云现在窝在床榻上看书的样子,转身欲走……   片刻,他刚还塌下去的嘴角扬了起来,他耳力极佳,已听到有脚步声渐进呢。   “叔?”素云隔着窗子轻声询问。“是你么?”   “哎哎,是我,快开窗。”简玉珩搓搓手,笑着道。   素云在那边沉默了下,才有些犹豫地开窗,简玉珩轻车熟路地钻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素云一面给简玉珩倒茶,一面说道。   简玉珩猛然抬眼看着素云,心中有喜且惊,他的小丫头可了不得了,刚他就只和她对视了一眼,她就知道他心里藏着心事。这得多了解他,才能将一丝变化的情绪能看得出呢。   简玉珩喝了一口茶,将茶盏搁在桌上,想到心头烦乱的事,转瞬就掩盖住了这日积月累的默契才带来的惊喜,他叹气道:“今日皇兄把我急召进宫中,又提了一遍给我娶媳妇儿的事。”   素云浅浅一笑,没言语,不知道是不是叔又拿什么来哄她呢,好叫她心甘情愿陪他睡。   “你不信?”简玉珩气恼,“皇兄把人选都给我订了,一个是你以前的小姑子,另一个是皇贵妃家的一个表姑娘,给我三日时间,让我选一个中意的。”   素云见简玉珩气急败坏的样子,再一听是这两个人,立刻明白是自己误会了简玉珩,皇帝给定的人选,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是让他在东宫和承王选一个队站。   “皇帝是让你战队,若你站了,那我们现在默默培植的势力就要被吞并,这可怎么办?”素云看着简玉珩,一脸担忧。   不想,这句话竟然刺激到了简玉珩,他一拍桌子豁然站了起来,“你原来竟只关心这个?”   素云怔愣地看着简玉珩发怒的模样,低声道:“皇上是在试探你想站在哪一队,也有可能是希望你知难而退两边都别选……”   “你!”简玉珩咬紧后牙槽,将素云的话打断,死死地盯着她,“好得很,你就不该关心关心我衡王的王妃会是谁么,我娶了旁人,管他是谁的亲戚,还有你什么事!”简玉珩本就为这事心头烦乱,素云却没有一点难过甚至都不在乎,她当真就不在意他的王妃是谁么?她怎么心这么大!   简玉珩气鼓鼓地看着素云,越想越气,转身就想走。   “所以,你娶一个两边势力都不沾边,或者都沾的人。”素云的声音依旧那么淡然,还含着笑意。   简玉珩收回了伸出去的脚,睨着素云问道:“谁?”   “我呀!”素云笑如娇花,用手指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贤妻》现在开始收尾了,小寅默默地反思了一下,还是自己不够专业,没好好学习,就这么急忙地开文,每次都是卯足了劲,后来就泄气的状态,所以看着这样的成绩,几次都不想写了,小寅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所以这次一定不可以这样,好好收尾,默默地写,《奸王》这篇我会先把正经的大纲写好,再发文,向专业学习,多读多看,希望你们这些能留下来一直看小寅这篇文的小伙伴们,依旧支持小寅,预收新文快来收藏呐~      第64章 六十四      简玉珩欣慰地笑了笑。   素云以为向简玉珩主动提出自己要嫁给他,他一定会开心得合不拢嘴,但这个反应是不是有些太寡淡了?   “你不高兴?”素云小声试探着问。   简玉珩缓缓地走到素云跟前,将她抱在怀中,轻声道:“丫头,你终于有这心思了,叔很欣喜,只不过如果皇兄给我选的那两个人我都没有要,且选了你,那他认为我觊觎的是皇位。”   素云抬眼错愕地看着简玉珩,若按此情形分析,简玉珩、尚柯、定北侯以及长公主的胞弟宁王必须要站在权力的顶峰,否则,她和简玉珩就没有可能。   可素云知道,权力相争没有走到最后,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连季舒尧这样位高重臣善于权谋的人也没有这个信心。   一开始,无论是夺嫡还是保储,本与监狱还没有关系,他只须继续在云枫观优哉游哉地做一介清闲的道士,没事钓钓鱼,无趣了就出门走走。现在却因为护着她,无端卷入这场无法看到结果的纷争,败了,就没退路。   “还来得及退出来么?”素云双手回抱住简玉珩,淡淡地叹了一口气。   “在皇兄没让我挑媳妇儿之前来得及。”简玉珩难得一本正经。   素云愣愣地看着简玉珩,那双本灵动的眼睛里霎时蓄满了泪水,她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更紧地抱住他宽阔的脊背,用小到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说道:“叔,你要我吧。”   简玉珩不可置信地看着怀中的姑娘,她的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大约是害羞和紧张吧,说完那句话的时候,她的手攥得更紧,都掐疼了他的肉。“就这一次?”只是突然因为难过而兴起提出这样的请求,简玉珩从了,却要忍受以后看得到却吃不到的苦楚,那不值当。再者,都做好了愿意为他死的准备,也就这么一次甜头,亏得慌。   “不是!”素云斩钉截铁,因为脸还埋在简玉珩的怀里,喊出的声音依旧很小很闷。如果对一段感情的忘记就是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感情的话,那么素云已经做到了。   在简玉珩向她诉说了多年的感情却被自己气走之后,素云就决定做一个对自己好的女人,疼自己才会选一个真心护她、爱她的男人。她当时给季舒尧留的书信也写得非常清楚。   在和季舒尧和离之后的日子,素云只有每每想到代真母子的事,才能努力凝聚起对季舒尧的不喜欢,素云原以为他们之间缺的是信任和解释,以为她从他口中听到解释之后,她不会犹豫。可那晚当季舒尧抱着素云发自内心地诉说,素云只有心头烦乱,而不是终于可以义无反顾地再次回到他身边。   素云没有对季舒尧义无反顾,却坚定了对简玉珩的心,只是还是不习惯将叔当成恋人看,所以才会别扭,别扭到有时偷偷想到嫁给叔时场景就想笑,别扭到叔想碰她的时候,她本能地抗拒。   她想与他做夫妻,却忘记了他们参与朝争有可能是送他去死。   “我记得你常说,人就活这么一辈子,开开心心地过日子,被苦恼缠身也是这么过日子。所以我们要让自己快乐,及时享受现在,简玉珩,我知道这样不合礼数,可是比起想嫁你却不能嫁的痛苦,我宁愿和你现在做夫妻。”素云这次言语没有害羞,直直地盯着简玉珩的双眼。   简玉珩眼眸清亮,柔声道:“丫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不希望你是为了迎合我而做出选择,所以,你再想想吧。”心里却想着,小丫头果然想通了,他还得再端着点儿,别想以前一副饿狼捕食的样子,把她吓着了。   没想到,素云哭了,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到底叔还是嫌弃我的吧,我都这样求叔了,叔还这样……还是……叔其实心里惦记哪个黄花大闺女儿做你的王妃呢,便是不喜欢我了。”泪眼巴巴的,像极了委屈的小媳妇儿。   “胡说!叔什么时候嫌弃过你,你当初是季舒尧的妻子,做那事合情合理,叔没糊涂到连这个都要计较,再说,就算你俩没成亲,只要真心喜欢,若发生过叔也不会怨,你知道,叔不是那些用礼仪廉耻装门面的卫道士,只要能对自己的心意和身体负责,为什么不可以?”简玉珩说完弯身就素云抱了起来,径直走到床榻上。   素云被放在床上,有些紧张地双手交握着,也不知此时该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的脸,还是床帐顶。   他伏在她耳边,低声道,“丫头,你知道,我早都希望有这天到来,你放心,除了你没有哪个姑娘会做我的王妃,而我,也会努力做你最后一个男人,不会让自己去得那么快……”   素云拧了一下简玉珩的脸,“简玉珩你在继续煽情说这种话,我就要后悔了。”她信简玉珩说的都是真话,但今天他沉稳自持的模样太反常。“去把烛火先熄灭了。”   简玉珩捂着自己的脸,笑着道:“丫头,不怕你笑话,叔没经验,这是叔第一次,把烛火熄了,万一叔找不准地方怎么办?”   素云觉得这种男欢女爱的事情已经要有感情和气氛铺陈着发生,一直到刚才,都恰到好处地让她就是想把自己交给这个护持了她多年的男人,可是就那一句半开玩笑的话,让素云觉得刚才的感情和气氛荡然无存。   “我能!你去吹蜡烛。”素云抹掉眼泪,言语暗含着恼怒。   简玉珩的鼻尖在素云的脸颊轻轻磨蹭着,他暗哑着声音,“我就是想看看你,上次没看够……”最后一个字隐含在两人的唇齿之间,变成了一声呜咽。   ……   她躺着,他跪在她两腿之间。   他佩服自己,在此时还能忍受身体巨大的反应只是细细打量着她。而她羞得胡乱抓住衣物往自己身上遮,被他阻止了之后,她索性再不阻止,而是任由他细细地打量,慢慢地摩挲。   男人的呼吸时而缓慢时而急促,素云知道,他又在极力压制着,她支起身子坐在他身上,勾住他的脖子,低头吻上男人的嘴,身子往下一沉。   简玉珩眉头几不可见地蹙起,转瞬就恢复了平静,他的眼角霎时变得嫣红,却还是掐着素云的腰,不让她动,“季舒尧……有没有让你快活过。”他隐忍的声音带着几丝沙哑。   素云愣了愣,又想伸手去掐简玉珩,这个时候为什么要提这个?   简玉珩顺势将素云压在身下,自己也出来了,他依旧跪在她的两腿中间,双手掰着她的大腿,头低了下去……   最后决堤地那一瞬,素云只想抱着他,他却不去理会她低声求他,依旧伺候着她,直到三四次后,素云浑身连抖得的力气都没了,他才停手开始自己发挥。   已成一滩水的素云,让毫无经验的大龄青年简玉珩的初次溃败地一塌糊涂,第二次也未见得好到哪去,第三次才初显他是云枫观拥有高超武艺的真人……   睡了醒,醒了睡,素云觉得自己连一个时辰的囫囵觉都没睡,就又被简玉珩弄醒。“简玉珩,我明天还要应卯当值……”不能在由着他了,素云推开了简玉珩。   “还明日呢,现在已经过了子时,晨起你告假,今日你别去衙门,在家里好好陪我一天。”简玉珩捞起素云的腰,边动作边喘着气说。   ……   完事之后,素云懒懒地趴在简玉珩的怀里,声音软软地道:“什么时辰?”   “不知道。”简玉珩也累了,睁开眼看着素云侧脸,发丝都濡湿了,他将她的头发勾在耳后,又闭上眼。   没一会儿就传来简玉珩匀称的呼吸声,素云推了推他,“你别睡,我瞧着天都要亮了,去把蜡烛熄灭,一会儿春灵和半芹要来,小心让她们起疑。”简玉珩不动,干脆翻身过去睡,素云急了,更加使力地推简玉珩,“你不会真要在这呆一天吧。”   “是去王府,我再眯一会儿就走。”简玉珩含含糊糊地回答。   素云双眼干涩,当真又困又累,从背后抱住了简玉珩也睡着了。半芹和春灵看平时素云该醒的时候未醒,就去敲门,素云一个激灵醒来,发现身边没有简玉珩,床榻上的一切都归置地很整齐,连她的衣服都叠好了,唯独被褥上的痕迹,和被扯下的床帘帐子昭示着昨晚发生的一切,这要怎么办?   “姑娘醒了么?”敲门声再次响起。   “醒了,正在穿衣服。”素云急忙应声,也不管自己身上粘腻的感觉,赶紧穿上衣服,吹了蜡烛,又对外面道,“早晨煮些白米粥吧,还有,赶紧派人去李大人家,说我今日不舒服告假一天。”就她今日这头昏脑涨地状态,也不适合做事。   她要去衡王府补觉!   作者有话要说:   上榜就掉收…果然毒榜      第65章 六十五      白粥已煮好,素云让丫鬟放在外间,她自己去取,然后将白粥洒在被褥上,故作惊慌地又叫来丫鬟,“没留意将饭洒在上面了,这铺盖用得也久,拿去扔了吧。”素云头昏沉得厉害,也没心思再用饭,还得装作很精神的样子出门,到了衡王府角门,自有简玉珩的心腹认得素云,将她带进了他的寝阁。   简玉珩那厢也好不到哪去,在院外接素云的时候,他披着外衫时不时按着自己的额头,“吃饭了没?”在这些琐碎小事上,简玉珩一向不大在意,以前向来都是素云去关心他的,但现在不同往日,素云已经成为了他的女人,他总得学会体贴关怀不是?   素云惊异地看向简玉珩,他温柔的样子竟然让她不太习惯,“没吃,不饿,就是想睡觉。”   言语间,两人已经进入内室,简玉珩用下巴指了指床榻的方向,又打了个哈欠,“去睡吧。”然后自己脱掉外衫,鞋子。   “你先睡,我还想沐浴。”   “好,我去吩咐。”简玉珩穿上鞋子,走到外间命丫鬟准备浴桶。   没一会儿,有两个粗使婆子抱着一个大浴桶进到内室,热水注满,水里撒了花瓣。布巾胰子都准备妥当,婆子们退了下去。   素云小声对简玉珩道:“你府上就没有小点儿的浴桶吗?”   “有。”   “那你怎么不用?这个太大了,两个人洗都够用……”素云还没说完,就发觉了蹊跷之处,她看向简玉珩,简玉珩正笑眯眯地回望着她。   素云瞪了一眼简玉珩,简玉珩装作没看见,伸手就来解她的衣带。素云死死抓着自己的衣带,简玉珩松了手,在她耳边轻声道:“好,你自己脱,我给你挽发。”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并没有同意两个人一起沐浴。   “快别别扭了,咱俩洗完赶紧一起睡,我也困得很。”简玉珩的手穿过素云的发丝,给她玩了一个发髻。见素云还不动,他又趁机道,“都已经怎样怎样过了,你倒是还怕什么,大不了就是在水里咱们再来一次。”   “不行!”素云十分坚定地道。   “好,不行,你赶紧脱,我就答应你咱们就只好好地洗。”   素云知道简玉珩有时候无赖起来,谁都拿他没办法,她只得在他的注视之下,乖乖脱了衣服,然后进入浴桶。   花瓣散发的香气,让素云的绷紧的心弦放松了些许,但温热的水让她的困意越来越重。   简玉珩也脱过了衣物,进入浴桶。素云立刻就觉察到了他不规矩的手,她慌张地将自己洗干净,出了浴桶,用布巾擦完身子,顺手拿了一简玉珩的干净内袍裹在身上看,然后钻入床帘帐子里,很快就睡着了。   简玉珩靠在浴桶壁上,想象着刚才素云穿着自己衣袍那娇小的模样,有心再去收拾她,却看东西都是重影,实在困乏到极致。   是昨晚到今早自己太贪,还是真的老了?   简玉珩有些挫败地想着,转瞬就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简玉珩是被自己给惊醒的,他险些滑进浴桶里,浴桶的水已凉,他擦干了身子上床,本想立刻抱着素云,但知道自己身上凉,就先钻进被子里把自己捂热了,才去抱她。   素云迷迷瞪瞪,重重拍了下简玉珩的手,简玉珩不依不饶干脆扯开素云的衣袍,将脸埋在她胸口……   大半个时辰后,餍足的简玉珩十分满意自己年轻依旧,搂着素云继续睡。   过了正午,简玉珩睡醒了,他吩咐丫鬟把浴桶抬走,再备午饭,缓缶腿ソ兴卦破鸫病“丫头?还困么?”简玉珩贴着素云的耳根轻声道。   素云含含糊糊“唔”了一声。   “还困?那就吃完饭再睡,别饿着。”素云以前的脸色白皙,但总透着不似常人的病态颜色,近些时日身子调养得越来越好,脸上有了血色,肉也多了些。简玉珩忍不住捏了捏她脸颊,嗯,是鹅蛋脸好看。   素云没有简玉珩恢复得快,现在还有点迷糊,不过有简玉珩这么一会儿摸她脸,一会儿亲她额头,她也睡不好,干脆起床,“府上有没有合身的丫鬟衣服,我的衣服都脏了。”   “都备好了,崭新的。”简玉珩从身侧拿出一套叠放整齐的衣物。   素云拿眼示意简玉珩从床帘帐子里出去,简玉珩就呵呵一笑,“你穿你的,我保证不碰你,知道你累了。”   “那你看着做什么?”   “看你怎么穿,我好以后脱啊……”话未说完,素云已经顺手抄起枕头向简玉珩扔过去,简玉珩不得不躲闪着出了床帘帐子。   素云穿好衣物,午饭已经摆在外间,简玉珩一心想做关心媳妇的好老公,他试着给素云想夹她爱吃的菜,这才发现,素云对他的口味非常熟悉,他却不知道素云爱吃什么,好像这丫头不挑食,他只得作罢,然后静静地看着素云。   她与季舒尧做夫妻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正如他所说,她并不介意素云和季舒尧夫妻间的私密事,但是他介意的是她的心曾给过她。季舒尧做事周全细心,想来对素云也是一样,若素云发现相处下来他简玉珩和季舒尧不能比,心又偏向季舒尧怎么办。   素云敢到简玉珩对她的注视,抬眼冲他笑一笑,然后继续吃饭。   简玉珩慌张地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患得患失在感情里可是大忌。   用罢晚饭漱过口之后,素云想回小院。   “晚上有好戏呢,丫头,你别走。”简玉珩把素云抱在腿上,握着她的小手说。   “我真的又困又累。”素云推了推简玉珩,然后心里想着要再等几个月身体调养得差不多,她也不犯懒了,就算云枫观的内息她一年半载补不上,但招式练习还是对体格训练大有益处。   简玉珩怔愣片刻,有点尴尬地干咳一声,“嗯,那个叔……”两人已有夫妻之实,再叔侄相称似乎不脱了,他顿了顿又接着道,“我年纪大了,比不得十几岁二十出头的气血方刚的小伙儿,我……咳,要节制保养,所以,丫头你误会我了。”作为云枫观的男弟子,哪个没背着师父偷看过《□□》《玄女经》什么的,简玉珩今年二十八,都是往三十岁奔的男人了,按照房中术的说法,他昨晚的次数是在无节制地亏损精元。素云又年轻,为了以后着想,他不得不注意这方面的养生。   素云霎时脸红得通透,她咬着唇不想理简玉珩,她现在就是又累又困,并没有什么暗含的意思。   “丫头,你的名分以后我会补上,我现在已经把你当做我媳妇了,所以什么事都得告知你,一会儿晚上……”简玉珩如此这般地给素云低声说道。   素云本听着他没来由的话还迷糊,听简玉珩这么一说心中已经明白,“你便给我说了就行,我没必要亲眼所看,我真的……”抬眼偷偷瞄了一眼简玉珩,“真的想回去早点歇息。”   简玉珩应了声好,待素云自己的衣服洗好烘干换好之后,素云离开了衡王府,也就是下午,在衡王府的花园搭了戏台请戏班子唱戏,衡王简玉珩见一小生戏功一流,亲自赏赐,当晚就传出衡王调戏了那个小生,小生愤恨欲报官府,第二天闹得众人皆知。   这于简玉珩来说就是一场戏,他不能让她的丫头误会。   ……   “当啷”皇帝简玉珏恼怒将书案上的镇尺扔到地上,“朕让你想三日给个衡王妃的人选,没想的衡王你却想到了这一出?”一双眼眸直直地盯着简玉珩跪在地上弯起的脊背。   镇尺几乎贴着简玉珩的耳朵飞出去,他很没用地缩了缩脖子,在看到天子怒颜的时候,更是战战兢兢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他双手伏在地上哆嗦着,“皇兄息怒,皇兄息怒,实在是昨晚我喝多了,才有了……才有了那样的误会!”   “误会?朕在这深宫中都知晓,你当时把人按在身下要图谋不轨的时候清醒得很,旁人能不知道?你这恶行,让皇室尊威何存?实在荒唐!衡王你看看!”简玉珩指了指案头上的一摞文书,“你没惹这事之前,参你的文书都有这么多,更何况又泛起糊涂,便是随了这些人的意,朕把你贬为庶民,逐回封地。”   简玉珩猛然抬头,大惊失色,忙不迭跪行至简玉珏跟前,双手扯着龙袍衣摆,凄然道:“皇兄,皇兄这可使不得,我清苦的日子过怕了,不想再那样了,求皇兄网开一面吧!”   “朕给你的情面还不够多?几次三番劝你回京就收着些,也省的那先谏官说你从封地带回来流里流气的习气,你全把朕的话当耳旁风,你让朕这次怎么保你?”   “皇兄知道怎么回事,我自出宫以后,封地都没去过,一直是在云枫观呆着。”   简玉珏的眉心一跳,没想到他这个最小的胞弟提到这个事情,他望着他颤抖的背脊,眼目中如鹰隼的目光一扫而过,“朕是知道,可朕也看了你在道观学得不入流的模样。”嬉皮笑脸大喇喇的样子,怎么也找不出可以继承大统的尊荣。   没错,若就身份正统而言,简玉珩确实要比简玉珏更有坐在这个皇位上的权利。   简玉珩的母亲贵为一国之母,简玉珏不过一个妃子生的皇子,偷偷过继在皇后名下的。   可惜……   先帝为让心爱的妃铀龅幕首蛹坛谢饰唬思蛴耒裾飧龅兆印作者有话要说:   广告时间~~~   夏夏:王爷,你是不是再外面养小了?   奸王:嗯?   夏夏:从成亲到现在我们才……两次。   奸王:我们两个时辰前才洞房的好不好,能不能让本王喘喘气预收新文快来收藏呐~      第66章 六十六      简玉珩和素云的命运极其相似,皆是在权力与感情的衡量下,最先被丢弃的那个人。简玉珩被剥夺了继承皇位的身份,即便他没有争辩去了封地还是被人暗中监视和操控,他干脆入了云枫观成为一介道士,才落得一身清净。   也只有在云枫观,他被压抑的本性才释放出来,初遇素云的时候,他是个十四岁相当叛逆的少年,素云还是一个五岁的小女娃儿。   起初是讨厌她的,讨厌她总是哭哭啼啼想娘亲,讨厌她摔了一跤就求抱抱,更是连句大声的话都不敢对她说,生怕把这个瓷娃娃给震碎了。   简玉珩想到此,嘴角无意识地上扬,偷着笑了一下,继而发现自己失态之后,赶忙遮掩性地干咳一声,又装出一副很委屈的模样,“皇兄,想来我就是从小看道观里的小弟子看多了,才变成了断袖。”   “浑说!”简玉珏喝道,“你不是和你那侄女很好么,她长得如斯娴雅端庄,竟然把你这断袖掰不正?”再次盯着弟弟伏地的模样,努力找出他的异样。   “哎呦~我的皇兄诶,”简玉珩也未得圣令,自己猛地从地上跳起来,“你可以问问云枫观的道长们,那杨素云以前做弟子的时候长什么样,黑不溜丢跟个小子似的,说不定……说不定就是因为我天天看着她那个模样,我才成了断袖。”   皇帝简玉珏负手睨了简玉珩一眼,也料到只有他才能说出这种不成体统的话。   简玉珩趁热打铁道:“皇兄,我都这样了,不能耽误人家姑娘是吧。”   皇帝简玉珏沉默,他这个弟弟除了比他多了一个嫡子的身份,哪一方面都不如自己,再者,这起皇室辛秘外人不知,皆以为他就是先帝的嫡长子呢。既然构不成威胁,姑且饶他一次,也不会落下自己容不得兄弟的骂名。   简玉珏长叹一声,摆出一副兄长的模样,拍了拍简玉珩的肩膀:“那这事只得作罢,朕去给贵妃说,就是你把那些坏习气都改了吧,你若再犯事被参,朕当真是保不了你。”   简玉珩直直地往地下一跪,磕头谢礼道:“谢皇兄教诲,臣弟自当铭记在心。”   “嗯?就光记心上?”简玉珏抬高了声音。   “哦哦,臣弟不止要铭记在心中,还要付诸行动,臣弟现在就回府把小厮和男性家仆都赶出去。”简玉珩赶忙补充。   “少嘴贫,下去吧。”简玉珏抬手,示意弟弟赶紧出去。   散值时刻,素云正出了兵部衙门往皇城门外走,一入五月,气候愈发炎热,下午的太阳照在眉眼之上都很刺目,素云转过弯道,就见一人身后凝着明黄的光亮缓缓而来,衣角随着步履而动,轻盈不似大病初愈的人。   那人走到素云跟前,她立于旁边垂首,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季相爷。”   季舒尧颔首微笑看她,脚步并未停顿,继续朝前方走去。   素云亦转身。   “素云……”身后传来那人的声音,轻到只能两人能听见。   素云停住脚步,两人背对背而战,中间就隔了几步之遥。   “素云,你没来看我,是因为心里还有我吧。”素云记得他们养过的一只猫,季舒尧也记得,他轻声说道,却说得一字一句,“素云,我想重娶你!这次,只关乎风月。”   “季舒尧,我们的了断早都做过了。若你还如此执着,一定是我给你了什么误会,那我今天便告诉你,我心里有你,也是因为你是我爱过的人。”说完,素云抬步继续朝前走。   他是她第一个爱过的男人,但也只是爱过。   她爱着的那个,她知道,此时正在皇城外等她呢。   皇城外坐在马车内的简玉珩,正挑起帘子关注着季舒尧和素云的一举一动,如果素云回头的话,她一定能看到季舒尧早已转过身,可惜,她依旧毅然决然地走掉了,而就在看到这个场景的简玉珩,十分快意地扇动着手中的折扇,眼睛都笑弯了。   素云出了皇城,悄然钻进简玉珩的马车,简玉珩依旧笑道:“他与你说了什么?”   素云知道简玉珩最介意她和季舒尧的过去,心中揣度半晌决定还是说实话,“他说,他要给我你现在还给不了我的。”   手上的折扇一顿,简玉珩敛起笑容,沉沉地望着刚才季舒尧离开的方向,“季舒尧想再娶你,我早都料到了,但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起,要不就是太任性,要不就是承王又该遭殃了。”   ***   六月盛夏,皇上忽犯沉疾,病情时好时坏一直持续到冬季,也未彻底治愈。今年冬天又特别寒冷,与北辽的边关战事频发,安国公与定北侯都调派至边关,就在这内忧外患之际,衡王简玉珩又被牵扯到一件命案当中。   原来安国公府有一位妾生的庶子名唤“杨立彬”,在外包养了一个戏子,那戏子恰好被少府监中尚署令邢超看中,两人发生冲突,最后杨立彬持械将邢超给打死了。   这起命案本与衡王简玉珩无关,偏在这时有人将简玉珩以前在王府调戏戏子的事给扒了出来,参简玉珩的奏折又摆在了皇帝的书案上,简玉珩就算委屈,但既然应了皇帝当初说的那句话,他也不得不被贬,然后流放到封地思过。   皇室宗亲被贬思过,不过是安抚旁人的噱头,几月乃至半年以后,再寻个什么理由就又回召回京了。   其实,简玉珩心中十分清楚,他现在能落到这般情形,是又被谁算计进去了。安国公府现在犯了命案,可被有意之人利用,他现在又要被关在封地,且安国公本人和定北侯、尚柯都在边关,两方势力受损,受益方就为东宫太子。   简玉珩几乎都能猜到,那参他一本的人名里,绝对有季舒尧的大名。   不过也好,他可以将计就计。   简玉珩离开得仓促,身侧一直有官员“护送”,他连给素云报信儿的机会都没,于是,当素云知道有这么一档子事的时候,简玉珩都已经离开京城了。   承王府,安国公的长子杨立贤来求见。简从渘心知杨立贤来找他就是为了庶弟,他一时觉得难办。   安国公是他承王一派的,他当然愿意去保,但他保得了一时也保不了一世,名门勋贵家里人多眼杂,保不齐会生出祸事。因为临安治水患那次,安国公从暗势力变为一步明棋,这次牵扯上人命说不准就是被人盯着的结果呢。   “求殿下救我弟弟。”杨立贤一到厅堂,就立刻给简从渘跪下行礼。   “你先起来说话。”简从渘将杨立贤虚扶一把。“你庶弟出事,本王一直都在关注着呢,但他已背上命案,必是要按律法来判,本王现在最多让你庶弟先不定案。”   杨立贤听出简从渘话中深意,先不判案做定论,就有回旋余地,实在是庶弟杨立彬的案件有太多人参与在场,人证物证都指认他故意杀人,按律法判必是偿命。“那接下来要怎么做。”   “接下来还要看安国公的,如果他在边关屡立战功,本王也好开口求情保住爵位啊。”   杨立贤大惊,“殿下的意思是,我庶弟的事,可能会影响我父亲的爵位?”他本来以为这件事就是庶弟判为死刑入狱,怎么就和爵位牵扯上?   简从渘语重心长,“妃丧作乐都会夺爵,你庶弟的事若处理不好,就会为安国公落下纵容包庇子嗣的罪名,被旁人尤其再是季舒尧揪住这个辫子,那就可能会被降爵或削爵了。”简从渘这么说,也是笃定安国公一家在选择爵位和庶子上,一定会选择爵位,杨素云不就是一个例子么?这样他们也就死了要保杨立彬的心了吧。对于简从渘来说,牺牲一个没什么用处的杨立彬也不算什么。   杨立贤抿抿唇,“殿下分析得是,怪臣没有思虑周全,那就劳烦殿下先压着这个案子不审,臣给父亲家书一封,看看他的意思再定夺。”说完,他朝简从渘行礼,“那臣先告退了。”   简从渘道:“即便如此,本王还是会想有什么两全的法子,但最保险的便是,一定要让安国公在此次战役上立功,若不成……”后半句话,简从渘没有说,但杨立贤已心知肚明,再次行礼告退。   杨立贤刚走,有简从渘的长随宋浪走到他身侧,低声道:“王爷,有个姑娘已等候王爷多时,她说她是王爷的妹妹……”   “妹妹?”简从渘皱起长眉,转目看向宋浪支吾的模样就猜到大约是自己在外面认的妹妹来找上门了,真是大胆呢。“这还用回本王,轰出去!”   “诶,王爷,奴才,奴才见您有意和她亲近过,这才不敢做主来禀报王爷您呐,这个姑娘她说她姓云。”      第67章 六十七      简从渘闻言,眼眸大放异彩,连忙挥手示意:“快让她进来。”宋浪松了一口气,算是对上了王爷的心思,转身出了厅堂往偏厅走去。“等等……”简从渘身侧没人,又急忙把宋浪招到跟前,他气度翩翩地站起身,“嗯,那个,本王现在仪态怎样?”   “王爷,您在小人心中当然尊贵无比,潇洒风流,无人能及……”   “行了!”简从渘不耐烦地打断宋浪奉承地没什么水准的话,“快去把人给本王请来。”说完,不动声色地理理自己的衣襟。   简从渘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几次和杨素云交锋都害得他有失王爷的体面,现在一听人家姑娘主动找上门来,就开始心里发热琢磨着做点什么坏事情。   “承王殿下!”时至寒冬,姑娘家厚重的襦裙依然能勾勒出窈窕的身姿,若有似无的发香在素云盈盈一拜下,飘飘忽忽地晃悠到了简从渘的鼻端。   他知道她为何事而来。   早在朱雀城门那件事上,简从渘就查出来是怎么一回事,原来他的皇叔简玉珩一开始的亲近,是有意而为之。简从渘只是不知自己的皇叔为何会因为杨素云培植势力。   皇叔现在被贬流放到封地,杨素云就登门承王府,看来两人之间也许有隐秘的私情。   “你找本王何事?”简从渘记得,大约去年这个时候,杨素云就在承王府大门口求他,她能在关键时候找的是自己,而非季舒尧这个前夫,足矣证明自己在她心中要比季舒尧的分量重,思及此,简从渘心中竟然十分敞亮,神色更显温柔。   “殿下贵为皇族亲王,必是清楚如果亲王被贬流放封地,是个什么罪?”素云垂目问道。过了片刻也未听到简从渘的回答,素云不得不抬眼看,就见简从渘的灼灼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的胸口。换了真是大家闺秀,必是恼羞成怒或羞愤难当,素云可不是,她也知道简从渘对她动了什么心思,所以她不遮不挡,反而淡淡一笑,穿得这么多,能看见什么呢。   简从渘是游戏花丛中的老手,素云就算穿着厚重衣衫不显山不露水,可是让他那练过的火眼就那么一扫,立刻就能描摹出素云的婀娜身段,然后就想得出神了,一并又胡思乱想着,如果她不是安国公家的闺女儿,现在已经就是他的妻子了吧,十七八岁时候成亲,小郡王小郡主都有两三个了……   “殿下,我这脖子上是有虫子么?”素云依旧笑着。   “嗯?”简从渘眨了一下眼,神游回归,“哦,那罪名可大可小,全靠我父皇定夺了。”   “要大会怎样大,要小会怎样小?”素云趁着简从渘还有几丝清明赶紧询问。   “大的话,那就是一辈子在封地被人监视着,若想罪名小,就随便寻个什么由头或立个功,就可以恢复亲王身份。”   素云听后,微微松了一口气,若如此判断,命案又不是简玉珩直接参与或挑唆的,也不算什么大罪。“谢殿下,素云不便打扰殿下,告退了。”   “等等。”   素云转身走出去的时候被简从渘一步拦住了去路。   “你是在求本王,就得拿出求人的姿态才行,这就要走么?”   素云皱眉,“我只是前来询问事情,几时求过殿下?”就知道简从渘有这么一出,今日素云决定亲自到承王府也是下了好大决心。   素云前来询问,若简从渘坚持不说,素云必是要再求他,可惜简从渘的双眼光顾看着美色,脑子没跟上趟就顺口说了结果。   “你口中说的亲王可是本王的皇叔?你们到底什么关系?”简从渘说出自己的疑惑。   “是什么关系不重要,反正殿下你也早怀疑衡王回京的意图,殿下我真要走了,最好别耽搁我回家的时辰,我已给家仆交代,若没准时从承王府出来就让他们报官,我现在也是朝廷官员,查出来承王殿下可要被我牵连。”   听到这句话,简从渘犹如被一盆冷水浇过,他怎么能不知道呢,杨素云如此狡猾能敢一人来承王府必做足了准备。肉就在眼前晃啊晃吃不着,简从渘不甘心。   他趁机抱着素云,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事情发生得太快,等素云反应过来时,简从渘已迅疾跳到一步之外正笑眯眯地注视着她。   “你!”素云捂着刚才被亲过的地方,再次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本来还想用一个消息换一个消息,承王不自重,我要走了。”   “什么消息?”素云能透露的消息估计与朝争有关,简从渘收起刚才一副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公子哥的模样,赶忙肃容。   “安国公这次保不住,所以你别保了。”素云顿住脚步,背对着简从渘说道。   ***   大兴与北辽的战事一时打得难分难解,一度失了四五个边塞城池,一入腊月,才从北边传来捷报,大兴打了一场以少胜多关键性的胜仗,大兴趁着高涨的士气,一鼓作气收复失地,自此以后的一个月里,大兴胜多败少,北辽被赶出边界以外再不敢进犯。偏大兴对北辽的地貌不甚熟悉,以往有趁胜追击的做法,都以失败告终。   此次保卫战打胜,也如去年一样收兵整顿,但还未收编好边境大军,一道圣旨下来,催着他们班师回京。   杨立贤自得知打了胜仗之后,可比往昔更加高兴,那颗因为要被夺爵而提起的心总算落回原处。既然已经胜利,他爹安国公肯定也有功勋,能保住爵位,在家书上,他爹也明确地回复他,杨立彬杀人偿命,应按律法处置,他们不做周旋。其实变相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就是安国公这个名号可要比杨立彬庶子的命重要。   恰是正月十五上元节那天,安国公、定北侯及女婿尚柯携军凯旋,三人进宫面圣,定北侯爵进一等,封为平国公,尚柯封为大将军,皇帝在要对安国公论功行赏时,尚柯站出来指责安国公不懂战事,延误战机,不服指挥,致使一开始大兴再与北辽的战争一直处于被动。皇帝听闻,龙颜大怒,立刻派人去查明此事,在确认尚柯所言无虚之后,安国公爵位被降,贬为西齐伯,兵权收回,发配地方,与此同时,西齐伯的庶子杨立彬也被判为斩监侯。   东宫正殿,季舒尧和简从汶一同盯着书案上的图画的宣纸。   “此次战役之后,承王的势力被削,衡王的势力渐长,两方势力差不多,不过都是他们之间互相吞噬,合起来依然在我方之上,季相,不知现在我们该如何做?”原安国公势力已不足为患,但此消彼长的这个“彼”是衡王,这对于东宫来说似乎没有一点好处,那为何要动承王的一个臂膀,现在致使他们兄弟俩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季舒尧不疾不徐道:“殿下所言极是,大兴边境也就北辽进犯有战事,现在战事刚过却还未出冬季,平国公不敢将强兵调回京城,故此虽看似平国公效忠的衡王兵力最强,可在京城依旧是皇上的禁军把守,论武力还是我们最盛。”   简从汶将季舒尧的话一番思索,觉得十分有道理,往年父皇的沉疾只在冬季才犯,但这次却在夏季然后一直缠绵于现在,病患愈发重了,他日日去父皇跟前请安侍疾,确实看出父皇大不如从前,身为儿子,他也不敢贸然向御医打探父皇的病情,就怕一不小心传到父皇耳朵里,就变了味道。听季舒尧这番话,简从汶便猜度,父皇的身体撑不了多久,否则为何战事刚过父皇就让平国公他们回京,季舒尧也不会在此时开始盘算京中的兵力。   以此番情形推断,只要不发生太大的意外,他不犯大错,他完全可以顺理成章地继承皇位,一切看似可控,但只有一点,在简从汶心里一直如块石头一样压着,就是季舒尧这个人。   不得不承认,简从汶走到这一步,最大的功劳便是季舒尧,他知道季舒尧受父皇所托才来助他保储,要不然他一个没有母亲庇护的太子,就形同虚设。所以,成败的关键都在这个年轻的丞相。可季舒尧他爱着的女子并没有站在他的队伍中,一开始简从汶担心季舒尧会因杨素云是原安国公的女儿而助承王上位,其实并非如此,杨素云现在和衡王是一起,简从汶早知如此,还不如把杨素云拉拢过来,绝对不会任由代真用那种手段来缠着季舒尧,导致夫妻二人有了隔阂最后和离,他那么爱她,一定会怨恨代真和自己的吧。   “听说父皇给季相指婚,季相拒绝了。”犹豫再三,简从汶终于开口。父皇也是担心季舒尧倒戈吧,才会给季舒尧在这个关键时候指了简从汶远房的一个表妹。   “嗯。”季舒尧冷淡地回应,似乎不想让对方继续这个话题。   简从汶踌躇道:“本宫知道季相对父皇忠心耿耿,季相能在本宫左右相助,也是受父皇所托,本宫对季相当真感激不尽,但……本宫以前思虑不周,听信代真之言,犯了大错,本宫,本宫愿去赎罪。”   季舒尧抬眼看着简从汶。   简从汶又道:“本宫愿亲自给杨素云解释,当初季相是迫不得已,实非季相之错。”   季舒尧道:“臣与杨素云已无瓜葛,太子殿下不必为臣劳心此事。”   太子尚幼,还是有妇人之仁,竟然为了拉拢他的心,愿屈尊去解释,可是,季舒尧清楚得很,太子身后最大的助力不是他,而是皇帝。      第68章 六十八      季舒尧出了皇城,坐上官轿回相府,与往常一样先回后院内宅换便服,恰他换好衣服,乳母抱着一个小男娃儿进来。   “爹爹……”   绷着一天的脸色,终于在看到一岁半的明哥儿之后稍微缓和了些,季舒尧伸手欲抱起穿得圆滚滚地儿子,对乳母道,“你先下去吧。”   乳母将小男娃儿放到季舒尧怀中,准备退出去,岂料小男娃儿迅速抱着乳母的腿,“妈,不走。”   明哥儿的乳母姓沈,当初还是素云寻的,是个性子非常柔软的人,待孩子也很耐心,明哥儿没有母亲照顾,自然就把乳母沈氏当做母亲看待。明哥儿现在非常非常黏沈氏,有时季舒尧和明哥儿待久沈氏不在身侧,明哥儿就开始泪眼汪汪地找“妈”了。   季舒尧道:“你就在外间吧。”而后低头温声对明哥儿道:“阿明和爹爹去街上。”季舒尧说的十分缓慢,一并手指着外面。   明哥儿高兴地点头,然后从季舒尧的怀中挣脱,跳在地上,一手拉着季舒尧的手就往外间走,沈氏看见他们父子俩出来,就站了起来,明哥儿又拉上沈氏的手,“妈,也去。”   沈氏道:“姐姐要我,我也要去看姐姐,你和爹爹去街上,记得给姐姐带好吃的。”   去街上对于明哥儿的诱惑太大了,有好吃的好玩的,暂时忘记没有乳母陪着不开心,就郑重地点头。   沈氏一边给明哥儿穿披风戴帽子,一边对季舒尧道:“相爷,明哥儿最近有点积食,街上的东西还是给他少吃。”   “知道了。”季舒尧再把明哥儿抱在怀中就出了门,相府门外备了马车,二人上了马车去往街上。   ……   是夜,街上的灯火亮堂了起来,虽过了上元节,但还在正月里,街上依然还有年味儿,街上人来人往,热闹异常,最吸引小孩子的注意。   季舒尧抱着明哥儿,身侧跟着四个仆从,一忽儿看看捏糖人,一会儿看看耍杂技,明哥儿显然是高兴的,却也是安安静静地看。   “你学学那个弟弟,他看着怎么都不要?”   这时,季舒尧正抱着明哥儿在一处摊贩跟前站着,有一个妇人就这么对着旁边的六七岁的儿子喝了一句。   “我要,我就要,娘你给我买。”那孩童哭丧着脸道,干嚎了半天却未见一滴泪。   “要什么要,才给你买的那些玩件儿也没见你好好玩儿。”那妇人见这个出脱地跟神仙似的男子已经转过身子看着她,脸上忽然讪讪的,人家的男娃儿怎么那么乖呢。她发狠地拧了一下自己儿子的耳朵,然后硬是连拖带拽地将儿子从货摊跟前拽走了。   孩童哭喊的声音越发地大。   季舒尧看了看明哥儿,他已经不止一次的发现,明哥儿在他跟前向来乖顺,在乳母沈氏跟前都要撒娇胡闹一些。   也是因为他这个父亲管教明哥儿严厉些吧,虽然只是小孩子,季舒尧也从不由着他,明哥儿在他跟前哭闹过几次发现没什么用处,也便不撒娇了。   不知道明哥在自己的母亲面前会怎样?   “阿明,爹爹饿了要吃饭,我们去吃面好不好?”   明哥儿正看着一个小人偶,他不想放下。   季舒尧道:“爹爹答应下次来街上给你买。”   明哥儿松开了手。   季舒尧抱着明哥儿到对面街上的一个面摊坐下,虽然是冬季,他们还是选择坐在外面,小孩子看见吃的都想要,季舒尧记着沈氏的话,没敢给明哥儿多吃。   季舒尧故意将面吃的很慢,以至于才吃到一半,面都凉了。   他挑起凉透的面往嘴边送,忽然眼角一跳,他放下了筷子,看着有个女子从不远处的街角转过来,越走越近。   街上蓦然都静了下来,只剩下她走过来的脚步声。   她停在对面刚才他们待过的摊贩前,驻足了片刻,便继续朝前走。   季舒尧一口气将剩下的面吃完,把明哥儿抱起来,对着家仆道:“走吧。”   季舒尧若便服自己出府,最多带上一两个小厮随从,但若是带着明哥儿来街上,怕有意外,带的人多些,因此他们一行人猛然都从小店出来时,一下使这个小街道拥挤起来。   有个男子被挤得发急,狠劲拿胳膊撞开了他们几人,疾步离去。   季舒尧险些被撞上,还好有随从护着,他回头看着男子,紧跟着又有两三个男子横冲直撞地要从人群中离开。   这几个男子面色凝重,从身形看各个都是练家子,他们撞人的时候,并没有因为鲁莽而带有歉意,反而眼神阴鸷地一直盯着前方,似乎担心将前面重要的人跟丢一样。   他们追过去的方向刚好是素云离开的方向。   素云……   季舒尧心头一凛,“丁茂,带着少爷先回相府,卫昭你们几个跟我来。”他迅速将明哥儿交给丁茂,明哥儿忽然吓得哭了,季舒尧也顾不得去哄劝,带着这几个人大步向素云离开的方向跑去。   季舒尧有心追上素云,怎料素云此时恰好拐进一个僻角巷子,消失在季舒尧的视野中,季舒尧心里一沉,知道那几个男子会选择阴黑的地方动手,素云多半要遇险了,他已顾不得那么多,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发足狂奔。   可是,还是晚了,就在离素云的小宅几步之遥,素云捂着肚子倒在地上,而向她下手那人,似乎就是要素云的命,从素云的肚子上抽出一把匕首,紧跟着又想在刺下去。   匕首□□的时候,素云没有哼一声,想来已经昏死过去了。   季舒尧的护卫已得令追围那几个男子,对素云动手的那男子听见动静拔足就跑,被一个护卫堵着路,两人缠斗在一起。   季舒尧仓皇地疾步奔至素云跟前,看着地上的一摊血迹,忽然想起素云投湖自保后来又被打捞上来时的情形,那时,他以为她死了,但又不信她死。   “素云你又……你又……”季舒尧的声音缠斗,仿若带着哭腔。   四处是衣袂摩擦,打斗纠缠的声音,季舒尧却仿若未闻,脑中一片空白。   “季相再这样浪费时间,只怕她的血都流干了。”斜刺里忽然闪过一个身影,他冲着季舒尧焦急地说道,“快,跟我来。”   季舒尧这才茫然抬头,看见衡王简玉珩已经一把将素云抱着拐到另一个巷子,季舒尧赶紧跟了上去。   简玉珩走到一个院门口,他一脚踹开门,紧跟着就大喊:“快去把医馆的大夫给本王捆一个来。”   不知从何处响起几人低低地齐声应声,季舒尧跟着进入院子,反手把宅门扣上。   简玉珩熟门熟路抱着素云进了内室,他将素云轻轻放在床上,而后探了鼻息,尚有微弱的呼吸在,简玉珩吐出一口气,再去检查素云的伤势。   “伤口在丫头的小腹上,大约丫头是反抗了下,致使伤口避开了要命的部位。”简玉珩拧着眉头道,“就是那歹人将凶器给□□,这会儿血可止不住。”   季舒尧白了脸,“不是……不是江湖上流传什么可以通过点穴止血么?”   简玉珩面色凝重,“若真有那么玄乎其玄的方法,江湖人械斗哪里还有因流血过多不治身亡的。”   季舒尧踉跄一下:“那该怎么办?就这么干等大夫来。”季舒尧再度脑中空白,当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素云本穿得厚,现在外裳都已浸染了一大片血迹。   “接骨正筋我还行,伤了内脏的伤口我不在行,”简玉珩唉声叹气,想用手按住伤口,又缩了回去。“到底是谁,要杀她!”简玉珩忽然发了急,一拳打在床架上。   这一拳似乎砸在了季舒尧心上,他的瞳仁猛然缩了缩,脸色一时阴郁到极点。      第69章 六十九      季舒尧过了丑时才离开简玉珩的小别院,他的双手还沾染着素云的血,好在素云性命暂且无忧。   夜色浓郁,巷子深处是无法窥得的黑暗,他双眼定定地看着那阴暗处,一动不动地站着。季舒尧脑中一直回旋的是素云倒下的那一刻,他忽然又想到了祖父的话,就在此刻,他决定,为了素云他要真正当一回弄权佞臣。   二月初一,宁王遇刺客受重伤,指认是承王所为,缘由是宁王收到一张承王暗中送来的信件,邀他去城东酒楼赴约,宁王就是在去赴约的路上时被暗算的,承王矢口否认,奈何嫌疑最大被软禁在承王府。此案牵扯皇族,刑部、御史台会同大理寺三法司会审,季舒尧亲自督案。同夜,皇帝简玉珏知晓此事,方从昏迷中转醒又再度晕厥。   二月初七,北辽再次进犯,这次不同以往,一向与大兴交好的西夏竟同北辽联合攻打大兴,大兴北疆与西部同时陷入战事中。   宁王受伤,皇帝命悬一线,承王软禁,季舒尧掌管大权,此番情形无一不有利于太子简从汶继承皇位。   只等,只等……父皇咽气吧,简从汶在东宫负手踱步,他是一直护持自己上位的父皇,可是自己此时却盼着他早些驾崩,这就是无情帝王家吧。   简从汶苦笑。   “彭”,东宫书房的门忽然被大力推开,简从汶回身望去,只见季舒尧一身官服,面容清冷地望了过来。   简从汶登上皇位,季舒尧可是一等功劳,但他已官职丞相,此时简从汶在心中盘算着给他封个什么爵。   “季相……”话未出口,简从汶看见季舒尧身后的禁卫军,他变了脸色,“这是……”   季舒尧依旧面不改色,冷冷地声线在书房里回荡,“承王刺杀宁王一案另有隐情,难熬殿下不知?”   简从汶皱眉,“承王刺杀宁王,与本宫何干,若有隐情,本宫怎能知晓。”   季舒尧道:“殿下模仿承王笔迹邀宁王赴约,再刺杀宁王从而陷害承王,人证物证据实,殿下还何苦不认罪,来人,将太子简从汶收押受审!”   “季舒尧,你,你捏造……”   季舒尧一挥手,简从汶被禁卫军按在地上,卡啦一声,下巴被拧脱臼了。   二月廿三,北辽与西夏发动了一次大规模战争,北辽君主亲征,怎奈西夏突然倒戈,竟然与大兴一同攻打北辽,北辽损失惨重,君主断了一只臂,被残兵冒死相护才保住一条命。   原来北辽每年向大兴发动战争,却次次被大兴悍将打回老巢,不甘心之余决定拉拢西夏一齐攻打大兴,西夏国主李宗阵野心颇大,一开始他也存了和北辽瓜分大兴的心思,答应了同北辽的合作。   衡王简玉珩知道此事,一封书信寄给了李顿珠,李顿珠便极力劝阻兄长,并把简玉珩分析的原因说给兄长听,如果北辽吞并了大兴,下一步就要转而在吞噬西夏,而西夏寻求的是强大,和大兴长存合作便可。   末了,李顿珠还戏谑地笑着对兄长说,你那恩人如果知道你要灭了她的国家,她会高兴么。   ……   皇宫。   简玉珏阖目躺在龙床上,意识清醒时,便能听见殿内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和窃窃私语声。   有御医给他诊脉,然后又灌了几口汤药。   “皇上,季相求见。”宦官在简玉珏耳边轻声,言毕也不管此时闭着眼睛的皇帝是否听见或是否同意,就退到一侧,示意季舒尧上前。   “臣叩见皇上。”季舒尧在龙床跟前行礼,他上前一步俯身在皇帝简玉珏身边,声音无不透着恭敬,“皇上,党羽已收归。”   喝了汤药之后,简玉珏比方才清醒了些,他气息微弱,却还是努力地点了点头。   “太子殿下也来了,皇上,要不要见见?”   现在就凭汤药吊着一口气,这一见就是最后一面了吧。   简玉珏动了动眼皮,总算掀起一丝光亮。   “父皇。”   简玉珏听到声音,在看到季舒尧身侧的太子时,突然睁大了双眼,混沌的眼神霎时放出精光,如把锥子一样死死地盯着季舒尧和太子简从渘。   简从渘!   季舒尧对这个行将就木的皇帝此时的表情非常满意,他口中含笑,压低了声音道:“哦,臣忘记说了,现在太子殿下是原承王,皇上别怪臣忘了圣命,怪只怪,皇上要杀素云!”   季舒尧说什么?杀杨素云!?他就是怕他临时倒戈才不敢动杨素云!   简玉珏猛然抓起季舒尧的衣袖,季舒尧笑着从他手中扯下,回身缓步走出寝宫,简玉珏一声重咳,那高举的手豁然垂落。   一口气再是提不起来。   大兴七十九年三月初三,新帝简从渘登基,年号昭仁,另立西夏公主李顿珠为贵妃。   季舒尧欲辞官,简从渘不从,季舒尧就道:“皇上,像臣这种易主无道的奸臣您还敢重用么?其实当初臣易主也并非选的是皇上您,而是衡王殿下,是衡王无意皇位,他拥立的宁王实在懦弱无能怕死,我二人才商议做您的助力。”   季舒尧回想起素云被暗杀那次,就下定决心和衡王简玉珩合作。   多次易主,还敢在先帝面前承认,也就只有季舒尧这种人能做的出来了。   简从渘知道,季舒尧因这次皇族相争实则出了大力气,却失去太多,未得善终,而那个能影响他的女人却要跟着别的男人跑。   简玉珩自请回封地,素云一同前往,三月末他们动身出发“他都跟了一路,叔不介意你和他道个别,其实你俩互相算计,已两清,后面的事,就由着自己吧。”简玉珩说得轻松,脸却一直朝前不敢看素云。   简玉珩这次说是回封地,其实就是轻装上阵游乐去了,就带着素云一人。   素云回头看了看,就见季舒尧骑在马上,遥遥地望着这里,他们出城已经走了几十里路,他就这么跟着一直走。   “我知道了。”素云本是挽着简玉珩的手臂,说完就松开往回走。   简玉珩身形一顿,他没敢回头看,拳头攥紧又松开,终于下定决心继续朝前走。   季舒尧看见素云朝自己这边走过来,忙下了马,牵着马朝素云走近。   暖风和畅,道路两边的柳枝摇曳,两人相对而立沉默了好久,连马儿都不耐烦了,打着响鼻踩了踩前蹄。   “素云……对不起。”季舒尧艰难地说出这三个字。他曾说过,他欠她这句话,但他不想说,说了就承认他错了,娶她娶错了,爱她爱错了。   可是他们现在再无可能,欠她的那句话还是要说。   素云说:“舒尧,其实你不用给我说对不起,你当初将我算计了进去,我现在又算计了你,所以咱俩两清了。”   季舒尧眼睫轻颤,看着素云的双眼。   素云道:“若非我和衡王联手让你相信先帝要杀我,恐怕此时荣登大宝的并非简从渘吧。”她转过身,不敢看他震惊的神色,淡淡道,“舒尧,再见吧。”   素云疾步离去,看见简玉珩竟然没等自己,只得一路小跑去追赶,追了大概有半刻钟才追上,她喘着气拉上简玉珩的手,有意嗔责道:“怎么不等等我,害我追这么急,可是累死我了。”简玉珩夺过袖子,在脸上擦了擦,素云惊异忙站到简玉珩跟前,道,“怎么叔哭了,脸都哭皱了。”   一个大男人哭得眼泪乱流实在滑稽,简玉珩抽抽搭搭:“你不懂啊丫头,我说你来两清,就是谁再也不欠谁,那他就能追求你了。没想到你听了我的话,就真这么去找他,我能不伤心么?我觉得对你真的掏心挖肺,该留你的什么手段没使过呢,还不要脸地让你睡我,若你真跟他走了,我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我都做好了一个人回去的准备。”简玉珩说得当真期期艾艾。   “你倒是又胡思乱想了,叔欠我的东西还没还呢,真想翻脸不认账么?”   “欠你东西?”简玉珩擦眼泪的手一顿,疑惑地道,“我欠你什么东西?”   “名分啊!”素云踮起脚尖伏在简玉珩的耳边,柔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到这里就完结了,小寅以前写文喜欢写轻松向的,这次初写宅斗,写的真的不好,也许小寅写文没有天赋,也不好好努力学习,但是我真的很想写好,否则也不会坚持那么久,下篇文,希望能给各位看官大大一个惊喜,谢谢你们陪伴我,虽然都不留言…   重生之后的忠臣长女范伊夏,才知道上一辈子人人口中的“奸王”聂垚,在她面前的风雅与风流都是装的。   这一世范伊夏撕破自己的假面具,也看到了聂垚的真面目,同时,誓要让聂垚在成为真正“奸王”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 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